穆立萍 | 老爸，女儿请您喝口茅台酒

如果你有100元钱你会怎样花？”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我上初中时，语文老师留给我们全年级的一篇作文。

这个题目在当时绝对属别开生面，当老师将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后，我们都懵了，我长这么大从未想过也不敢想，我真的拥有100元我要怎样花它？

100元对现在城里的中学生来说也就是两顿肯德基饭费，但对于那个年代的我却是一个巨大的数额，上初中时，我兜里最多没超过两元钱，父母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不过是100多元，能拥有100元这对我简直就是一个奢望。

记得当时有的同学写如有100元，一定要把它捐给孤儿院或敬老院；也有的说要把它送给家庭生活困难的山区学生；还有的说要全部买成图书赠给珍宝岛前线的解放军叔叔。总之，没有一名同学是把100元用于自己或家人身上。

而当年只有14岁的我100元的花法却与所有人大相庭径，更是出于老师和同学们的意外——全部给我老爸买成茅台酒，让老爸一次喝个够。这在文革时期，极左思潮还在人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时代，我的作文显然与社会对中学生的道德要求格格不入，最后，我的作文被老师定性为格调低下，判为不及格。

我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源于三年前母亲的一顿“暴打”。我从小生长在部队家属院，父亲是一名普通军队干部，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工作之余最大的嗜好就是周末约三五个战友来家聚餐小酌，每次来家都是母亲忙里忙外给他们炒菜做饭，而我就像一只小蝴蝶，快乐地穿梭在他们中间嬉戏。有时，爸爸和叔叔们用筷子沾了酒，放在我嘴里，见我辣的直咂嘴，逗得他们开怀大笑。那是一周中我最快乐的日子。

可能是耳濡目染，等我上中学时也能喝上一二两酒，后来有客人来，我还能代父亲向他们敬酒。母亲见状总是担心的唠叨，一个姑娘家爱喝酒，成何体统，今后怎么嫁人哟。

我父亲珍藏了一瓶茅台酒，据父亲说是他的一个老首长转业时送的，他一直舍不得喝，有事没事喜欢拿在手中反复地把玩，就像欣赏一件漂亮的艺术品。父亲告诉我，茅台酒是中国最好喝的酒，是十分最贵重的礼物，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出席国宴时常用这种酒招待外国友人。父亲的话更加增强了我对茅台的好奇心。

一天，家里来了一位穿便装的老人，父亲破天荒地把他珍藏的宝贝茅台酒拿出来，原来此人正是送父亲茅台的老首长，按父亲的说法是以君之酒招待君。看到这么多年此酒父亲还未用，老首长感慨万千。瓶塞开启，满屋漂香，由于老首长身体原因，一瓶茅台俩人喝了不到一半。送走了贵客，剩余的半瓶酒父亲小心翼翼地密封好，又放回了原处。

不知怎么，自父亲把茅台开启一刻，茅台酒特有的香气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一种亲口尝一尝的欲望逐渐占了上风。白天，家里没人，我偷偷地打开茅台，用红红的瓶盖盛着酒，尝了尝，感觉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香极了，此后禁不住诱惑，每天我都喝上一瓶盖，一发不可收，这样父亲的半瓶茅台被我左一盖右一盖给喝光了。为了怕被发现，我自作聪明，用父亲喝剩下的其它酒以次充好，重新装在了茅台酒瓶里，但后来还是被父母发现了。

那是一个月后的星期日晚上，父亲的几个战友听说父亲还有半瓶茅台，便迫不急待地来家里，进门就要茅台酒，等他们倒满杯子一尝，虽说还有些茅台味，但怎么喝也觉得不对劲，见他们个个神情疑惑的样子，我鼓足勇气说了实情，听罢，逗得爸爸和叔叔们哈哈大笑。母亲却气的满脸绯红，客人走后，母亲拿起鸡毛掸子第一次对我动了“大刑”。末了，还是父亲为我解了围，说，喝了就喝了，以后老了还要靠女儿给买酒，让我记住我还欠他半瓶茅台。当时我心里发誓；等我长大挣钱后，先给老爸买几瓶茅台喝，这个念头时间越久越强烈，因而有了上篇作文。

1981年春节，是我提干后第一次回家过春节。我几乎用了我的全部积蓄，托人共买了四瓶茅台，我想我要给老爸一个惊喜―――当年他的女儿偷喝了他半瓶茅台，今天他要加倍偿还；她当年写的不及格作文也决不是空谈。同事见状，背地里都猜想我这是要为调动工作做准备，单位领导还为此找我谈话，要我安心，我向他们反复表白，送礼跑调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当我兴冲冲地回到家，将四瓶茅台在桌上一放，父母和两个哥哥们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母亲说我疯了，父亲非但不要，还让我从哪买的从哪退回去，整个一个春节都是在家人的唠叨、埋怨中度过的。临行时我对父亲说，女儿长大了，女儿给你买的茅台你一定要喝，喝了女儿的心里就特别痛快高兴，把这几瓶喝完，以后我每年春节回来都给你再带茅台。

然而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直至87年老爸病故，我买的茅台他一瓶未动。母亲说，你在外地工作，每当你爸想你时，他都会拿着茅台看着发呆，我劝他喝，他说这酒不能喝，因为这不是酒，是女儿的心……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逢清明或老爸祭日，我都会把茅台放在他的墓前：

―――天堂的老爸，你还好吗？女儿请您喝口茅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