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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庆国 | 在唐山哭诉的日子里——一位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士兵亲历(上篇)


在唐山哭诉的日子里——一位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士兵亲历(上篇)
作者 孟庆国

      今年7.28日,是唐山大地震47周年纪念日。每当这一天来临,我总会想起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那段经历,想起和我一起参加抗震救灾的战友,默默地为遇难的同胞和唐山人民送上发自内心的祈祷和祝福。
      近几年,我们336团炮一连的战友组织了几次聚会,大家交流人生经历,共忆军旅岁月时,唐山抗震救灾和1976年所经历的那些往事,是常唠的话题。
      2006年,我在北京工作的时候,应约为某杂志写了一篇纪实文学《在唐山哭诉的日子里》,唐山市政府一位领导看到后,特约我到唐山见面,向我表示感谢和敬意,并安排专人陪同我参观唐山地震博物馆。在唐山抗震救灾纪念碑前,我向遇难同胞鞠躬默哀,向参加抗震救灾的战友们敬礼致敬。唐山电视台对我进行了采访,录制了一期访谈节目。在纪念抗震救灾30周年特别节目《难忘1976》中播出。
     在7.28来临之际,特将10多年前写的这篇文章编成网文,供《38军军魂》公号转发,以此纪念唐山抗震救灾47周年。

兵 发 唐 山

47年前,我是38军112师336团炮一连的战士。7月份,我们团奉命在河北易县进行野营训练,同时配合某电影制片厂拍摄一部叫《千秋业》的电影。据说是江青亲自审定批准拍摄的影片,上下都很重视,训练被当成政治、军事双重任务。
7月28日凌晨,大地的剧烈晃动把我们从熟睡中惊醒,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从屋里窜出。这时,我们所住的村子里,鸡鸣狗叫声伴随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响成一片。连长马富山首先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地震,命令我们连部的几个人马上去通知各排,协助老乡撤出室外。在连续不断地余震中,我们焦燥不安的盼来了黎明。所幸,全连和我们所住的小村庄除两栋民房倒塌外,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如此强烈的震感,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肯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大地震!军人的使命感使我所在部队的首长们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自觉地做出反应:全连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听从救灾命令。
临近中午,连队接到命令:各连留下一个班,集中看守武器装备,其余轻装蹬车,立即出发,沿清西陵一线朝京广线方面运动集结!

军令如山倒!指导员张国学被叫到营指挥车旁受领任务,很快回来给全连做了简短的动员,我们才大致清楚了这次行动方向和任务:天津一带发生了大地震,上级命令38军立即兵发灾区救灾 。
紧急集合号响过半小时后,全连乘车出发了。38军是全军最早装备摩托化的部队,机动性强,离灾区近,这次救灾行动首当其冲。一声令下,在南起定州北至涿州的京广线两侧,方圆百余公里的区域内,分散在各地的全军部队,从营房、从训练场、从农场、从施工现场,迅速行动起来,边收缩、边集结、边编队、边开进,首尾难见,车流滚滚。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沿途不准掉队,不准停留 ,紧跟前指和先头部队,车辆发生故障时先推下公路,不准阻塞道路,影响部队行军。军车所过之处,一切地方车辆,行人必须停靠避让。

灾情似火,刻不容缓!连队一边行军,一边在车上做政治动员。当时谁也不知道震灾到什么程度,谁也没有类似的救灾经历,动员也没有什么针对性,无非是表决心,发誓言,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上级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共产党员要冲在前面,起先锋模范作用”……。尽管如此,我们这些本来就满腔热血的男儿还是被鼓动得摩拳擦掌,大有慷慨赴难,报效祖国的英雄气概。
前进指挥部发下了行军路线图,是我们去年到天津市宝坻一带野营拉练时走过的路,大军沿河北霸县,廊坊,天津向灾区推进。越往前走,震灾的程度越明显,途经的城市和村镇,到处可见倒塌的房屋,带伤的灾民和惊慌失措的人群。地震的恐怖感阵阵涌上我们心头。
傍晚时分,正在全速前进的部队突然被阻,说不清什么原因,我们在路边徘徊了两个多小时后,又被命令调转车头,改道行军。数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钱刚的报告文学《蓝光闪过之后》中,对我们这次行军被阻情况做了如下描述:
“下午四时许,摩托化部队突然停止了推进。蓟运河!长达150米的大桥被震断,桥板从中间断裂,跌落在湍急的波涛之中。大部队被阻在河南岸,各级指挥员焦急万分。架舟桥么?需要五六个小时。河对岸可以看见黑压压的逃难人群,人们在挥手,在呼喊。这一边千军万马被淤塞在道上,士兵在跺脚,在攥拳。渐浓的夜色里,到处是晃眼的车灯:风中雨中,到处都能听见步话机员急不可待的呼叫````
终于,先头团政委罗尚立从地图上发现了一条经玉田、丰润到唐山的机耕道,他立刻向前指建议:改道!
被堵塞在公路上的大部队,几乎是整个调了一个头尾。无数辆军车,费力地扭过车头,吼叫着开上那条狭窄,泥泞的拖拉机小路。
深夜,小路始终在隆隆马达声中震颤着,方圆数十里的田野上飘漫着汽油和柴油的气味。”
数小时后,被颠的昏昏欲睡的我们被拉到了玉田县城。在这里,军供站和当地政府不知动员了多少群众,为部队准备干粮。我们每个人都吃到了扔到车上的烧饼,并被灌满的军用水壶,这是我们从营地出发后第一次补充给养。
终于,灾难后的次日上午,我们作为第一批救灾部队最早赶到了唐山。

蓟运河大桥被震断

部队在泥泞的道路前进

抢 夺 生 命

人类将永远铭记这一值得诅咒的时刻: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3分54秒。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唐山,这座具有光荣传统的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就在大地的几次剧烈震颤中被夷为平地,正在熟睡和工作的几十万人在同一时刻被无情的灾难夺去了生命。这是一场被世界称为“20世纪人类十大灾难之一”的巨祸奇劫。
这些年,有关地震、海啸、水灾、山体滑波、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常有发生。但我深信,对于经历过“7.28”大难的唐山人和我们这些见到过灾后唐山惨状的亲历者来说,地球上任何自然灾害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尽管我们事先已有思想准备,但当我们面对灾后唐山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在痛苦中煎熬了近30个小时后,像见到救星一样纷纷涌向我们的军车。马路上灾民拥挤,挤得车辆无法前进。几乎所有的人都蓬头垢面,面目滞呆:不少人浑身血污,衣不遮体,腰间围条衣服或草袋甚至水泥袋遮羞的男人,或随便抓件衣服、床单等披在身上遮体的女人随处可见;被砸得断肢残体、血肉模糊的重伤员在路边水里、泥里或躺或爬,奄奄一息,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凄厉的惨叫……。
还没到达指定位置,时走时停的车队就不时被难民围住。我们没有用完的干粮和水全部给了饥渴的灾民。和我同乘一辆车的连卫生员张万有一停车就跳下去包扎伤员,还没到地方就用完了携带的全部药品和绷带。师、团卫生部门的随军救护队,干脆就在路边找块空地,十字旗一插,就地展开救助,人群很快涌向他们。
目睹如此惨重的浩劫,如此悲哀,苍凉的情景令人怵目惊心,不寒而栗。放眼望去,整个唐山见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路边的一栋五层大楼,中间倒塌,两头虽然暂时没倒,但摇摇欲坠,从四层的一个窗户里,甩吊出一顶蚊帐,蚊帐中裹着一具尸体,令人望而生畏。三天后我们埋尸体路过此处,这具尸体还吊在那里。真是毁灭性的灾难啊!我敢断言,即使是一场激烈、残酷、持久的战争,包括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和这些年伊拉克、波黑、叙利亚战争中的大规模轰炸,其对城市的破坏程度,也不会像唐山这么巨大,这么惨不忍赌!
恐怖、焦虑和无奈紧紧揪着我和战友们的心。大家都铁青着脸,谁也不说话,人人眼里都闪着泪花,心里憋这一股劲,都想早点投入战斗,为可怜的唐山人做点什么。
任务迟迟没有下达,部队走走停停,边救灾边清障,缓慢行进。也难怪,地震使整个唐山市的组织机构和指挥系统全部瘫痪,水、电、交通和通讯全部中断,这么多救灾部队同时涌来,一级级划分救灾区域,确定宿营位置,分配救灾任务,需要协调和时间。无序、混乱和等待令人心急火燎。
连首长碰头后做了分工:指导员带连部和炊事班负责与上级联络、领受任务、安排后勤和宿营;连长和其他领导带全连各排就地救灾,先救活人。
第一天,各部队的救灾行动处在紧张无序状态,以营连为单位自行寻找重灾区、救活人、扒尸体。我同乡战友吴富国当时是团政治部摄影报道员,他跑遍了全团各连队救灾现场,拍下了大量的救灾镜头。另一位战友梁新龙当时是八五加农炮连的班长,带领全班在废墟中救出了一位小姑娘,这是进入灾区后全团救出的第一个生命。这些经历都成为我们此后军营生活中互相交流的话题。


夜幕降临,连队来到一个印染厂的废墟上,安营的地点还没定下,今晚只能在这里露营了。厂门口左侧是一个居民区,据幸存者讲,这里住着一百多户人家,震后活下来的也就二三十人。
厂门口道旁左侧是个水塘,黑绿色的污水散发着异臭。开始有的战士还在水边洗手,很快,有人发现池塘那一头泡着一具女尸,呈坐卧状,上身赤裸在水上,大概是旁边倒塌的楼里的人,地震时被甩入水中。大家把尸体打捞出来,从旁边的废墟中拽出一条被子,捆扎上放在道旁。
炊事班的同志从厂区里找到几个铁皮桶,跑到郊区农村拉回几桶水,熬了一锅米粥。可饥饿,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谁也没吃几口。一天的经历,震灾的残酷,灾民的惨状深深地震憾着每个人的心,大家都显得心事重重,仿佛一天中成熟了不少。
天上乌云翻滚,不时响起几声闷雷。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还发生了几次有明显震感的余震,大劫后的唐山漆黑一团,余震中建筑物的残骸发出轰塌的声响,偶尔传来一声声不知是伤者还是幸存者嘶哑的哭声,或是呼喊逝去亲人的撕心裂肺的叫喊,更增加了几分恐怖的气氛。战士们在车里或躺或坐,挤在一起,睡梦中不时有人被噩梦惊醒,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喊或喃喃的梦呓……

第二天,救灾任务下达!112师主要负责火车站附近及唐山矿所在的路南区,336团的辖区在小山街道一带。这里是唐山市的老商业区,人口密集,是重灾区,震后多数难民被压在下面,急待部队去救助。
我们连和全团各营、连一起,从31日凌晨开始,在划定的区域内展开了大规模的寻找和营救生存者的行动。这是一场与时间、与灾难抢夺生命的战斗,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放眼望去,几乎每一片废墟上都有军人的身影。大部队的到来,使劫后余生的唐山人看到了希望,也给埋在废墟下的幸存者带来了生的渴望。
唐山的民房不是传统的木架瓦顶,平房房顶多是水泥板上再覆盖一层厚厚的三合土。地震时瞬间房倒屋塌,厚厚的屋顶砸下来,很少有人能够幸免于难。据震后有关材料披露,地震中受伤的人中,各类骨折占58%,截瘫约占10%,大概与这样的房屋结构不无关系。平房伤的多,死的少,震后逃生的机会也大的多。最惨的还是楼房的居民,楼房越高,伤残越重,救援工作难度越大。
按照先易后难,先平房后楼房,先活人后死人的要求,救灾部队首先对平房区进行搜索、挖掘,埋压在瓦砾堆中的遇难者很快被挖出。之后,抢险的重点即转向楼房区。
没有专用工具和大型机械,在突然的灾害面前,根本来不及准备或配发救灾工具和设备。能用的就是随身携带的军用铁锹和小镐,在坚硬的钢筋、预制板面前,这些东西起不了多大作用,救灾部队几乎是赤手空拳与灾难搏斗。炎炎烈日下,大家凭着一腔热血一双手,在废墟上扒碎石、拽钢筋、掀门窗、抬楼板。几天下来,多数人都蹭得浑身是伤,几乎每个人的双手都磨得血肉模糊。但是没有人叫苦叫疼,没有人畏缩不前 ,没有人心疼自己的精力和体力,战士们就像疯了一样,就知道一个劲的扒呀,扒呀……
抢救生命的工作持续多日,但挖出的幸存者多是在前三天。越往后来,遇难者生存的希望越小,救援的难度也越大。有时明明听到了地下传出微弱的求救信号,但当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将其扒出来时,看到的却是一具具不同形状的尸体。有时你明明知道残楼的下面还有生命,但上面压着的东西太多、太大,面对那些坚硬的无法用原始工具和双手搬开的障碍,战士们只能无奈的、痛苦的忍受着遇难者慢慢死去给我们带来的心灵折磨。
几天后上级调来了吊车,凿岩机、切割机等救灾设备,部队才能对废墟深处进行挖掘,但这时,能解救出来的活人已很少了。惊吓、伤痛、饥饿、干渴和闷热,无情地吞噬了那些震后尚存的埋在废墟中的生命。
据抗震救灾指挥部发出的简报,最初10天中,参加救灾的部队共救出群众12245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无法也没有心思去记载和登记他们的姓名,但我相信,这些绝处逢生的获救者,终生都会铭记我们这支人民的军队!

抢救生命

输 送 伤 员

据国家地震局公布的数字,唐山大地震中死亡242769人、重伤164851人、有7000多个家庭全家震亡;有7000多个丈夫失去妻子;有8000多个妻子失去丈夫。在我所接触的人群中,哪个家庭都有死亡和伤残,完整的、毛发无损的家庭很少。
与部队从废墟中抢挖幸存者的同时,展开了对大批伤员的救助。地震中唐山市的所有医院都受到了摧毁,幸存下来的医护人员来不及掩埋家人和同伴的尸体,而忠实地坚守在临时的岗位上履行着他们救死扶伤的职责。
在灾后的几天里,全国各地和部队陆续派出了上百支医疗队奔赴灾区。市区和郊区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插着红十字旗和“xxx医院”标志牌的救护点。但相对于如此庞大的伤残群体,临时性的救助措施远远不够,救护队的大夫和护士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是杯水车薪。缺人手、缺药品、没设备,特别是缺水、断电,外科手术所需要的起码的检验、消毒、固定、输血等程序在这里根本无法办到,多数救护站就是一两顶帐篷,医生们就站在泥里,水里、血里给那些伤痕累累或生命垂危的伤员清创面、缝伤口、做外科或截肢手术。
手术室外的土坑里,在血染的药棉和纱布中,堆积着截下来的血淋淋的胳膊、大腿、手掌……处理后的伤员就被安置在露天地里,在每个救护站的周围,都能看见一大片躺在木板上的伤员在无奈地忍受着风吹、雨淋、日晒的折磨,每天都有伤员在痛苦中死去。 

救护站等待抢救的伤员

疏散转移伤员,成了唐山救灾初期一项刻不容缓的艰巨任务。当时,途径唐山的京山铁路已经瘫痪。地震的巨大破坏力使铁路线在瞬间变形、扭曲,当时还行驶在唐山附近的7列火车同时脱轨或颠覆,其中2列客车、5列货车。铁路部门正在日夜抢修。前期转移伤员主要依靠汽车和飞机。 

京山铁路全线瘫痪

7月30日,国务院和河北省委做出了向省内各市、县和全国11个省(市)转移伤员的决定。省内近途由各地派车来接运或部队去送,远途由飞机输运!
 我参加的第一次转移伤员的行动是8月1日夜晚。傍晚,营里下来通知,夜里有一架从沈阳来运送救灾物资的飞机,回去要拉伤员,由我们连将分担区内的特重伤员挑出24名送上飞机。两天来,连里正在紧张地救人,各排都在没黑没夜的干,战士们大多体力不支。

我当时是连部青年班长和报道员,我们班没有分具体任务,连里就把这次任务交给司机班和我们青年班。我带着4辆车和连部卫生员、通信员、司号员、理发员几名同志,来到小山街道我们连的辖区,说明意图,开始挑人、装人。
我真佩服那时的唐山人。在巨大的伤痛、灾难面前,显得那么理智、友善,呈现出无私的高尚品德。尽管各家都有伤残,但在伤员多,名额少的情况下,井然有序地服从先后有序,轻重有别的救助方案,那情景真令人感动,不身临其境你想象和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那份真诚和团结友善的气氛。
没费多大劲,我们就挑出了24人,都是生活不能自理,无法行动的重伤,有的断肢,有的骨折,有的要害部位受了重创,被流动的医护人员或救护站做了简单救治或包扎后回到已成废墟的所谓“家”里,在缺医少药,缺水缺粮的环境下,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被亲属照应着,煎熬了4个昼夜。
我们在群众协助下,把伤员放在木板上抬上车,每车6个人,由我们直接拉到机场登机。那个时间,唐山人把我们当做救星和亲人,军人的形象和威望是神圣和崇高的。尽管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亲人会被送到哪里,在哪个医院救治,但交给解放军,他们放心。在一片哭声夹杂着嘱托和期望的告别声中,我们拉着这些伤员来到机场。

夜里九点多钟,一架飞机降落。真是祸不单行,飞机运来的是药品和医疗器械,正在卸货中,刚才还是乌云满天的天空突然雷声滚滚,一会就下起了大雨。那些天,老天好象专门和唐山人作对似的,动不动就来一场雨,使还在进行的抢救工作不得不时常因下雨而中断,同时也更加重了震后唐山人的苦难。没有办法,只有在机场过夜了。
那时,机场上到处堆的都是救灾物资。我向管理人员说明情况,要了两桶压缩饼干,卫生员到机场卫生队的帐篷里打来几壶开水。我们给每个伤员发了压缩饼干,吃不了的就让他们带上,卫生员还给他们每人吃了两片去痛片。安顿好伤员,我让大伙轮流值班休息,由我先站第一班岗。

雨越下越大,打的汽车篷布和盖在救灾物资上的苫布哗哗做响。机场北端塔台指挥车旁和机场跑道上的电灯在雨中发出昏暗的光,整个唐山的雨夜里可能只有这里还有光亮。
战友们累了一天,很快在驾驶室中睡着了,我穿着雨衣,围着汽车巡查,这时,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啊,今天是“八一”,是我们军人的节日!要是在平时,今天营房里肯定热闹,联欢、看电影或是放假、会餐、会老乡、写家信。对了,已经几个月没给父母写信了,不知二老身体可好。前些日子野营训练,居无定所,来唐山这几天太苦、太累、太紧张了,根本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我遥望南方,默默祈祷: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此刻你们的儿子正在远离家乡的唐山,为灾区人民尽着一个军人应尽的职责。军人奉献岂止在战场,这句平时经常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此刻涌上心头,觉的那样神圣!我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拍打在身上,眼里涌出一股热流……

一个姑娘的抽泣声传来,我急忙上车询问,姑娘不答。旁边一位大娘告诉我:“解放军同志,这个姑娘的骨盆砸坏了,一天没解手了,憋的难受,想解手。”我有些为难,一个女孩子,又伤在不方便的地方,这可怎么办呢?
卫生员这些天实在太辛苦了,真不忍心叫醒他。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大堆塑料袋,这是专门运来装尸体的。我忙跑过去拿了一条上车 ,安慰姑娘:“别哭,我帮你,忍着点。”慢慢地笨拙地将袋子套住她的下身,然后让旁边的大娘帮助她退下裤子,尿在袋子里。待姑娘解完手,我把袋子退下卷起,随手仍在车底下。
不一会,通信员醒了,下来换我。他没穿雨衣,见车下有个塑料袋,顺手抓起来就往身上披,顿时,那异味的可能还有些温度的尿液浇了他一头一身。我不好明说,连忙告诉他塑料袋被淋湿了,让他扔掉,然后脱下雨衣给他穿上。

黎明时分,雨过天晴,机场的部队卸完飞机快7点了,我们赶快组织伤员登机。飞机的舷梯很陡,机门也窄,离地面又高,搬运伤员很困难,24个伤员装了近两个小时。那时的唐山机场十分繁忙,飞机起落不断。伤员登完机,很快就起飞了。临走前我登上飞机,一一和伤员告别,祝愿他(她)们早日康复。当时我曾记下一份名单,回来后交给指导员向上级汇报,我还留了一份底稿。可惜后来由于工作频繁变动,这份名单找不到了。但我敢肯定:那天被我们送走的这些伤员,一定和我一样,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这群年轻的士兵。
事后团政治处布置各连收集抗震救灾中最典型、最难忘、最感人的事迹,写成材料报上去。我就把“八一”晚上在机场的经历和情感写成一篇文章,题目叫《“八·一”节的夜晚》,被收录在师政治部编印的《抗震救灾故事集》中。

向飞机上装运伤员

后来我们连又往机场送过几次伤员。直到8月7日铁路恢复通车,多数伤员通过铁路被很快送往各地。那些天,我多次去火车站,在火车站广场上,334团用木料搭起了临时候车室。在这里,每天都有军车拉来伤员,按输送计划将他(她)们装上南来北往的火车。多年后,我在有关报道中看到一组数字;截止8月25日,共计159列(次)火车,470架(次)飞机,将100236名伤员转运到辽宁、河北、河南、湖北、江苏、安徽、山东、浙江、上海。其中仅唐山这个小小的受了重创的机场,从7月30日至8月5日,就有304架(次)飞机远距离地运走了11126名重伤员。
1998年,一个偶然的合,我结识了一位在北京做陶瓷生意的大姐,她叫袁素玲,是唐山人。性格开朗,谈笑风生,可惜身有残疾,走路拐着腿。她听说我是38军的,在唐山救过灾,非常热情。她告诉我,地震中被砸坏了骨盆和大腿,是38军的车把她送到了赵县医院,在哪里治疗了三个多月。她一口一个是解放军救了她 ,是38军救了她,说得我心里酸楚楚的。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至今还保持着联系。

【作者简介】

孟庆国,河南省镇平县人,1973年入伍在38军112师336团。曾任黑龙江农垦局政法委副书记、综治办主任,人民日报社河南分社人民视窗运营中心主任。现任河南省华夏文化发展基金会秘书长,大型电视文化专题片《老家河南》策划人、抗战英烈(彭雪枫)研究会副会长、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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