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牛

虽然牛有牛的犟脾气，我们还是挺喜欢牛。但如果让你选一种要做的动物，你大概不会选择做牛。可你为了在求别人时，为了感谢别人的大恩大德，却会说想做牛做马来回报。你真的能做到吗？

我对一位救了我，或者说救了我所爱的那个人的命的那个人说，真的太感谢了，让我变成一种动物来回报你吧。

那人想了想说，好，本来帮助别人是我自愿的，并不希求什么回报，但既然你这样说了，你，你就变成牛吧。牛是任劳任怨的，它在大地上耕作，迈着沉重的步子，是一种受人敬重的动物。

于是我变成了牛，一头高大健壮的黄牛。我的头上生着弯月一样的角，眼睛大的像铜玲，鼻子潮湿，在秋日里从两个大大的鼻孔里喷出大股的，带着草香的白色气息。我迈动着沉重的步履，低着头，使劲儿在田间拉犁。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主人想着早些完工，因此总是嫌我走得慢，便把手里拿着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我停下脚步，扭头对主人哞哞叫了两声。

主人，也就是我的那位恩人说，你一定是对我不满了，你会不理解，既然牛是一种受人敬重的动物，我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抽打你，并不在意让那种肉体的痛疼感一点点注入你全部的生命呢？

我说，是啊，请你说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主人笑了一下，蹲在田间的一块石头，卷了一根烟抽着说，我的祖上在大明王朝还做过大官的呢，他锦衣玉食，拥有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佣人无数，可到了我这一辈却只能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苦哈哈日子的农民——我对现实也有不满，因此难免会把怨气发泄到你身上，你就多担待着点吧。

我说，我后悔说自己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了，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这种日子什么是头啊！

主人说，我也可以把你卖给屠宰场，你死了，肉被人吃了，皮被人穿在身上，才算是报答了我当初对你的恩情，你愿意这样吗？

我想了想说，如果说我的一生为你工作，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汗，你有良心的话定要感恩于我——你会不会回过头来说，你愿意为我做牛做马呢？

主人沉思着说，很可能是这样的。即使我不那样说，上苍大约也会这样安排的，除非我们可以放弃那种人类所追求的，对真、善、美、爱的向往，去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并拒绝再有机会做人。我告诉你吧——人，能够做人，生活在人间，便犹如生活在天堂。虽然我现在是位农民，过着苦日子，可我有妻子儿女，他们会令我有着一种做为丈夫与父亲的快乐与幸福。听我一句劝，熬吧，苦与累，会有尽头的。

我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当我干完一天的活，回到主人的家里时，天已黄昏。我吃着草料，听着主人一家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竟然也觉得那是我生命中幸福的一部分了。那样的一种情感，使我感到，自己并不仅仅是一头牛，我还可能是别的什么存在。

夜深了，身心俱疲的我卧在牛棚里我的屎尿上，我那双充满温情与爱的大眼，透过敞开的牛棚望向夜空的远处，星星们亮晶晶的，那样光亮，那样美妙，让我想流下几滴莫名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