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双脚板 作者宋宾武

我那双脚板虽然不是三朝元老所有，也不是伟人立足，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地从过去走到了现在……整整45年了，它们遭遇到许许多多的鞋，更感悟到许许多多的鞋的滋味:痛苦、羞涩、快乐与幸福。

1970年，在广西浦北县石埇镇附设中学的球场上，我沾了一个同学的光，跟他合影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我那双脚板是光着的，可谓脚踏实地了。当时有同学要借鞋给我穿，但穿上毕竟不到一分钟还是要光着脚板，又何苦要骗自己的亲骨肉呢？于是一张十几岁首次留影的黑白的青春照就这样光着脚板夹进了我的心爱的书里珍藏着。

那时候我是光着脚走路的，家里穷，连双令人向往的两三块钱的解放鞋都买不起。爸爸用苦楝树木头给我斫了双木屐。穿上木屐，那双脚板感觉也挺舒服的。走起路来叭哒叭哒的，要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有时还以为身后有谁跟着呢，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恐惧。但就因为这叭哒叭哒声，学校是不准穿着上学的。这可苦了我的那双脚板了，上学路上，时而被铁钉或竹枝荊刺什么的扎进去，时而被瓷片或玻璃划伤，少不了流血、化脓、红肿疼痛，，一次次扮演着“跛脚佬"的角色。尤其是到了冬季，我是一个守纪律的人，天还没亮，我就光着脚板踏一路的冻霜，到操场去等着做早操了。十个脚趾，还有那双脚板的嫩肉，被冻得青的青紫的紫。冷时痛，暖时痒。有时还会破裂上几道口子而流血呢。

我们小时候的星期六和星期天是不用补课的。那些日孑，男女老少稍有空就到十里八里外的山包包去砍柴割草。那可苦坏了我那双光脚板了，一百几十斤重的柴草压在肩上，稍不注意，那蕨箕头，扫把根(本地一种专供捆扎成扫帚用的长青矮小灌木)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进脚板里，痛不可忍。可说来也奇怪，拔出刺刺，挤出几滴血，抹掉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挑起担子走上几步，居然也不怎么痛，还能回到家。晚上洗完澡，翘起那双脚板一看，一数，居然有十几个大小不等的刺刺眼儿。那也是一种骄傲，你看，我让刺扎了十几次，也没伤着。我那双脚板的茧层硬厚得就像一双天然的肉鞋垫子。

我两个姐姐心灵手巧，会扎布鞋。但由于布鞋太娇气怕水，而我们南方早上的露水很多很湿，要不是逢年过节和走亲戚家，我总舍不得穿。

我老爸会编草鞋，他用碎布条搓成绳子，用不了半天就打出一双结结实实的布"草鞋"。但由于它毕竟是编织而成，少不了一道道的接缝，还是迎接了一根根无情的刺。加之受到穿有鞋的麻痺大意，更易被刺被扎。就这样，我还是干脆光着脚板好，走起路来小心一点就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妈妈见我不肯穿草鞋，又舍不得穿姐姐做的布鞋，他们硬是吃了一个月的红薯粥，积攒了几块钱给我买了一双“海陆空鞋"。那双“海陆空鞋”是用汽车外轮胎割成鞋底，刺穿六处地方，将割成一指大的汽车内胎条条塞进去做成类似现在的凉鞋。倒也是，穿上它，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也真灵，就是锋利的小刀也奈何不了它，再大的力气也扎不穿它。毕竟它黑不溜秋又是废物做成，那是绝对不能穿着上学的，我那双脚板又只好光着了。

又过了两年，我到另一间中学去读书。那是我二哥的住地。哥哥看到我上中学还是光着脚板走路，就给我买了双解放鞋。我捧着那双解放鞋看了好几个晚上，爱不释手，就是舍不得穿。后来，那双解放鞋陪我走过了中学的日子，伴我走完了“上山下乡”的道路。

星移斗换，1977年，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我那双脚板第一次穿上了珍稀而又梦寐以求的皮鞋。那锃亮的真皮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为了赶时髦，尽管我还是学徒工，硬是在那二十一块钱的月薪中抠出一块多钱买了几块马蹄铁掌钉到皮鞋底下。穿上那皮鞋，走起路来挺神气的。“咔嚓、咔嚓”，有点军人风度;“咔嚓、咔嚓”，有点绅士气味;“咔嚓咔嚓”……反正每走到一处地方，人们都会投来几许羡慕的目光。我更来神了，故意放重点脚步，挺胸昂首，意气风发。就那双鞋，我整整穿了十二年，换了几次底，补了几次面，仍然舍不得扔掉。要不是妻子釆取了偷袭的办法，搞了一次大清理，恐怕今天我还穿着它。它带给我的愉快和幸福感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巨大，那么的震撼肺腑，恐怕永远也不会再发生了。

改革开放，日新月异，鞋的款式不断翻新、层出不穷。几十年时光，弹指一挥便过去。每当我看到女儿又买回一双新款式的鞋时，总免不了要想起我童年时的那双脚板。

(1999年10月26日发表于《钦州日报》副刊，同年10月30日被《浦北报》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