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
文|初小轨蜘蛛池出租
“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
《狗十三》的豆瓣图库中,有人上传了一张图,上面赫然写着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某天一个人走进电影院看了《狗十三》,你的青春极有可能也会跟着电影被重新掏出来再杀一遍。
你本以为,你早就忘了自己是如何变成今天这副通情达理的大人样儿的了,甚至不确定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可曾经历过什么要紧的事儿。
可是,当你看到少女李玩的牙套,当你看到她戴着耳麦像那只未被驯化的孙猴子一样吃面条的啷当劲儿,当你看到她在父母离异后没办法跟父亲融洽相处的臭脾气,当你看到她会因为一条走丢的狗敢跟全家闹个鸡犬不宁绝不退让。直到,当你看到她最终却因为挨了一次血雨腥风的暴揍,一夜间突然懂事了。
看到她无论说什么都在成人眼中完全不足挂齿,看到她必须以懂事为名强行接受大人要求自己接受的一切时,那么,恭喜你,你对于残酷青春的记忆,都找回来了。
关于这部电影,导演曹保平曾说,“没人注意到我们在什么时候忽然就长大了,一切好像自然地发生了,但那一天的到来其实是很残酷的。我想让大家回头看看这一天”。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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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近乎野蛮的父辈教育逻辑
你可以不懂,但必须接受
当李玩(张雪迎 饰)正趴在课桌上纠结,到底是要选择物理兴趣小组还是英语兴趣小组时,她的父亲(果靖霖 饰)正站在产房门前,激动地迎候着一个新生命。
这是一个,因为怕她青春叛逆一时间接受不了,全家人决定瞒着她悄悄养到2岁大的弟弟。
在英语和物理的学科选项面前,老师把爸爸叫到学校跟你“商量”为了你好的最优选择。
十三岁的你,当然了解偏科意味着什么。
十三岁的你,自然也明白老师叫爸爸来的原因是什么。
可你还是以为,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再坚持一下下,应该会有用的吧。
你以为这种说是要跟自己“商量一下”的场合,只要自己表现出不情愿,就会被考虑,就至少会被问一嘴“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嘛”。
英语老师说,如果你英语成绩再好些,说不定能进前十名成尖子生。而且目前还有英语口语的两个直升高中的名额,机会可真难得。
老师的眼睛瞟了一眼爸爸,不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兴趣小组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孩子的兴趣呀。
你听到“兴趣”两字,眼中一亮,惊喜地以为,原来自己的意愿还是很重要的。
结果你爸一听,马上意会到了成人世界的“识趣”规则,立刻猛推了一把你的肩膀,一副“老师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这娃咋还不懂事儿”的家长风范,直接夺过笔来,改掉了你的“兴趣”。
你来不及明白,只是稀里糊涂地难过、别扭、较劲。
大人的道理很简单,他们絮絮叨叨铺垫那么多,苦口婆心的那些废话才是要表达的重点。
最后的客套,不过是为了把话说圆,把礼数留到。
孩子的判断却天真,他们会把老师说过一句话,爸妈说过的一句话,认成可以跟成人世界较真说理的铁证。
可他们,根本不会跟你讲这份儿理。
大人们只会给你摆利弊,他说完了,你就要马上懂,如果你还是反抗,那就是不懂事。
就算你听不懂,也没事,接受就好了,你只需要知道,“爸爸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缓和这一回合的生硬与粗暴,父亲给李玩送去了一只狗作为求和礼物。
李玩只能用“我不喜欢狗”的由头,来对抗父亲“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吃”的老套路。
可她,还是因为这条狗眼中的孤独与深夜中的呜咽,选择了接受。
她给它起名,叫爱因斯坦。
爷爷奶奶都奇怪,怎么孙女会给一个中国狗起了一个外国名,但却从来没人多想过,她是因为喜欢物理,才会让所有的命名都接近物理。
当“爱因斯坦”跟李玩有了同吃狗食、共吞牛奶、睡一被窝的交情后,“爱因斯坦”在陪爷爷去菜市场买螃蟹的时候,走丢了。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继母开了一个漂亮的局——送了她一双旱冰鞋。
她高兴地“谢谢阿姨”,还乖顺地把鞋穿在脚上在地板上滑来滑去,那时的李玩,还不清楚,这便是成人世界的“拿人手短”的规则。
大人们都觉得,丢了一只狗,给你买双鞋,这事儿就该过去了。
可爱因斯坦,对李玩来说,已经不再只是爸爸送给自己的一个可以被随手丢掉的礼物。
从最初的排斥,到慢慢接受,到跟自己同吃一份狗食,到跟自己睡同一张床形影不离,爱因斯坦对于一个十三岁女孩来说,已经是一个被投入了感情的陪伴对象。
你现在却拿着一双旱冰鞋来要跟我说一笔勾销?
当然不行。
她愣愣地问,你们找过了吗?
全家人回她以木然,当然没有。
一条狗而已,就是爸爸送给你逗乐子的畜生玩物,有那么重要吗?还要兴师动众地找?
当然重要。
李玩开始疯狂地找狗。
她把寻狗启事贴满菜市场附近的大街小巷,不惜挨家挨户到可疑人家中去敲门查验。
为了寻找这只丢失的爱因斯坦,爷爷伤了脚,从未大晚上出过远门的奶奶在外边受冻,李玩绝望地跑去酒吧喝酒,整个家鸡犬不宁,人人灰着个脸,连吃个饭都能呛呛起来。
爸爸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这天夜里,李玩提着酒瓶敲了门,开门的爸爸,脸上写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怖狰狞。
几秒之后,失控的父亲,把她抓着酒瓶的手狠狠地摔在墙上,顿时她的手鲜血淋漓,她吓得想要逃走,却又被暴怒中的父亲一把捉了回去,闪耳光,来回推搡,满屋子追着打。
很多家长,都喜欢一边施暴,一边进行控诉式的教育。
家里的长辈们,为了帮你找狗这件事,人人吃了苦头,可你就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还是不懂事地“闹”下去。
李玩鲜血淋漓地躲在浴室中,赤裸着身子大哭,身子剧烈地抖动着,像一片萧瑟的树叶。
青春期时候的我们,以为自己挨一次血雨腥风的暴揍,是一件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我们甚至不确定第二天醒来后,该如何去跟打了自己的父亲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可等父亲平息后,他却马上就要给你道歉。
他要你坐在自己的腿上,用最亲昵的方式,跟你说他错了,要你原谅他,然后告诉你很多打你的理由,告诉你他最近的辛苦,告诉你一些以后要学着懂事的道理。
他说爸爸最近工作很忙,睡觉睡不好,很烦,你却不省心。
他说打在你身,疼在我心。
他说爸爸打你,是因为爱你。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大人道歉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比我们更可怜,他们因为动手打疼了我们,心疼地在哭,看来他们确实是爱我的吧。
至于为什么挨了这一次打,我就要马上变得懂事了,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甚至觉得很费解。
但这些似乎不重要吧,挨一次打,总要顺着大人的意思学乖一次,这样下次我才会少挨一次打吧。
李玩跟我们小时候真是太像了。
无数孩子都承受过这种近乎野蛮的教育逻辑:孩子不需要懂,只需要接受。
所以,不知道从哪天起,一个孩子就像是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就算不理解,也不再任性,收起想法,关上心门,就这么顺着大人希望的样子,假装自己长大了。
李玩便是如此。
02
残酷青春的永恒主题
一个人对抗全世界
大人总是没空听听你内心的声音
大人总有哄孩子的好手段。
既然弄丢了一只狗不算完了,那大不了再给你买一只新的回来,这总行了吧?
于是,继母又给李玩买了一只新狗。
并且派李玩的堂姐李堂跑到学校去告诉她喜讯:爱因斯坦找到了。
李玩兴奋地蹦了起来,跟堂姐抱在一起,余下的一节课都顾不上了,赶忙跑回家去看一眼这条失而复得的“爱因斯坦”。
可这条外形长相跟“爱因斯坦”有几分相似的“新狗”,显然对陌生人李玩不是很友好,“呜呜”地连续发出敌意的警告。
李玩都十三岁了,跟三岁自然是有很多区别的。
她当然一下就能认出来,这不是走丢的“爱因斯坦”。
她当时还认真地以为,一定是家人不小心搞错了,还要家人把这只认错的“爱因斯坦”送回它的主人那里去。
可诡异的是,全家人都非常肯定地告诉她,这就是爱因斯坦。
就连跟她平时最亲近的同龄堂姐,也在大人的眼神意会下,告诉她,这就是爱因斯坦。
李玩一下懵了。
她实在搞不懂这场“指鹿为马”的群体性“搞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是三岁小孩,玩具如果丢了,买一个一样的就被哄住了。
她分得清狗与狗的不同。
我跟这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狗没感情,没喂过,没遛过,没跟我挤过一被窝,当然不能只是因为它跟我丢的狗是一个品种、长得像,我就要认下它就是我丢失的“爱因斯坦”。
不可能。
更诡异的是,明明是其他人欺骗我在先,事情的结果却变成了,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不懂事、不体谅。
这种噎在喉中的委屈,像鱼刺一般卡在那里,你明明已经很疼了,可所有人却都说是你错了。
那一刻,你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滋味。
青春期的孩子,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说的话,大人们总是听不懂呢?
是我表述的不清楚?还是我说话的声音不够大?
不是,都不是,是大人们没有时间去听一下你内心的声音。
当你为一只走丢的狗嚎啕大哭,当你以跟同桌闹别扭不想去学校,大人们不关心你是为什么难过,他们只知道,你哭,就是在闹,你没去学校,就是逃学。
他们安抚你的方式常常是,只要给了你棒棒糖,你的哭声就应该戛然而止,却从来不是拿出时间和耐心,去听你讲出心里的那个漫长而忧伤的故事。
在大人们看来,他们赔了你一只长得一样的狗,这是成人的退一步。
作为孩子的你,就应该顺竿儿下来,也让一步,接受这就是你的“爱因斯坦”的“事实”。
可青春年少的孩子,怎么可能认这种“指鹿为马”、“各让一步”的成人规则?
在孩子看来,世界没有灰色地带,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
挨打很疼,但也是有好处的。
李玩父亲打完孩子后向她深情承诺,等自己工作忙过这一阵了,就带她去天文博物馆看展览。
在父亲看来,这是补偿孩子的好法子,满足一个投其所好的愿望。
可他不认为,李玩想去天文博物馆看展览,和弟弟想去公园玩有什么区别。
所以,看展的重要性,远不及跟生意伙伴喝酒来得重要。
眼看开展的时间要到了,那些忙着酒场上附庸风雅的油腻中年人,依然沉浸在互相吹捧的欢乐里,没有散局的意思。
李玩焦急地看表,一遍遍地提示爸爸,看展时间就要到了。
爸爸的生意伙伴看出来孩子有事儿,故意问了一嘴。
爸爸却说“没事儿,没事儿”,“跟您吃饭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事儿”,“这孩子想看天文展览,人的事儿还没搞明白呢还去管天上”。
看似是成人世界的曲意逢迎与玩笑话,但这种轻蔑,却一脚踩在了少女的理想气泡上。
你想看天文博物馆,爸爸为了补偿你,可以答应陪你。
但你为什么想看,天文博物馆的展览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爸爸没时间了解。
尽管如此,你要反过来体谅爸爸工作的难处,这些叔叔伯伯很重要,你得跟爸爸一起把他们陪好了。
大人们没时间给孩子去弄清这些明里暗里的道理,他们只希望孩子用最快地速度马不停蹄地妥协、接纳、成长,直到蜕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因为太过粗暴、太过匆忙,所以孩子长大的同时,他们的内心世界也一次次地被践踏、被辜负、被关上。
自此,孩子不再闹了,也不再每天叽叽喳喳跟你说东说西。
自此,你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我供你吃饱穿暖,你给我少惹事端。
03
成长的悲凉代价
我要笑着吃下红烧狗肉
还要谢谢叔叔
那个背着李玩养到2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李玩的世界里的?
那天,英语一向是偏科弱项的李玩,成绩考了95分,全年级最高,她兴奋打电话告诉了爸爸。
爸爸骄傲地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是冰场。
李玩激动坏了,她高兴地说,我还没滑过真冰呢。
结果,爸爸指着冰场上一个小孩,平静地告诉她,那个穿黑衣服的,是你弟弟。
李玩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直到消失,但却再也没有大闹。
这是全家人决定要庆祝弟弟2岁生日的方式。
推开聚餐酒店的包房门,李玩先出现,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往她身后张望,爸爸抱着弟弟一露头,一屋人都沸腾了。
争来抢去的拥抱,奶声奶气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一口一个大孙子,重重人墙内的生日快乐歌,把李玩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她附和着微笑,附和着拍手,附和着唱生日歌,附和着站在最外围的角落品尝着一个人的落寞。
快乐是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关心她内心是否能够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
大人们在决定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隐瞒了她。
大人们在决定她已经是个大人的时候,通知了她。
你们的做法让我确实很不开心,但没关系,请放心,我还是会笑一下的,不会让你们难堪。
弟弟因为拿着衣架竿子招惹了“新狗”,“新狗”朝着弟弟狂吠不止,继母气呼呼地要爸爸过来制服它,说狗疯了。
爸爸拿着拖把一通“收拾”,惹得“新狗”愈发害怕,愈发激烈地狂吠,她走到“新狗”面前,伸手摸着它的头,癫狂中的狗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乖巧地蜷缩到她的臂弯里。
“爱因斯坦,不怕。”
这是她第一次叫这条狗“爱因斯坦”,这是她第一次领着这条被大人用来充数的狗去自己床上睡觉。
她突然理解了这条狗经历的一切。
理解了那种被误解被欺负后,却不准你做出反抗的孤独。
理解了不被尊重的想法,理解了必须要咽下去的委屈。
她安慰“爱因斯坦”时如此难过,不过是因为了解到了一个真相:她其实,也如这条狗一般。
但最终,弟弟的挑衅还是惹怒了新上任的“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咬了弟弟,大人们一怒之下,打断了“爱因斯坦”一条腿,但继母还是气不过,要求把“爱因斯坦”送去狗肉火锅店。
她疯狂地求父亲放“爱因斯坦”一条生路,她已经因为失去第一条“爱因斯坦”伤透过一次心了,她多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可父亲还是气哼哼地把爱因斯坦带走了。
当得知自己拿到了物理竞赛的第一名并赢得了直升高中的一个名额时,父亲大方地表示,今天可以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话又确认了一遍,因为她不想要一切,她只想知道那条跟自己一样悲惨的“爱因斯坦”被送去了哪家狗肉店。
当得知父亲把爱因斯坦送去了流浪狗收容所的时候,她近乎疯狂地跑去找它,而看到的结果却是,管理员在打扫“爱因斯坦”的狗窝了。
父亲告诉她,“爱因斯坦”来了以后,就没吃过东西。
她不吵不闹不怨任何人,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说,谢谢。
父亲一愣,擦掉了鼻头的眼泪。
女儿在向爸爸展示自己被驯服的一面,这是你想要的懂事,你希望的谅解,我做给你看了啊。
一帮亲戚,觥筹交错,庆祝物理天才带来的家族荣耀。
爸爸说,她能有今天的成绩,也有叔叔伯伯们的功劳。
这些跟亲戚之间莫名其妙的生拉硬扯,一应都曾发生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过。
爸爸说,要跟这个叔叔喝一个。
没问题,我喝。
一盘狗肉被放在了她面前,叔叔说,这是这家馆子的特色,特意为你点的。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怕李玩想起“爱因斯坦”,更怕她当场翻脸让他们在亲戚面前下不来台。
别担心,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我不但吃下了红烧狗肉,还没忘记“谢谢叔叔”。
李玩咽下红烧狗肉的那一刻,什么东西好像在她背后彻底崩坏了。
那天用电子辞典查出来的hypocritical的意思,是伪善的,我懂了。
我大概,彻底向这个世界妥协了。
回去的路上,父女俩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喝到微醺的爸爸对电话那头的妈妈感慨:娃长大了,懂事了。
收音机里在放《再回首》,“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
李玩问爸爸,你和妈妈最初怎么认识的,爸爸捂住她的眼睛,哭了。
谁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模样呢?
我们都曾张扬,我们都曾是少年模样,后来都被放到了流水线上,打磨成了一个个八面玲珑、没有脾气的大人。
“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
我终于,长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我终于,被杀完了。
嘿,你见过真正的大人吗?
愿长大后的你,可以永远不必太过懂事。
以上,致敬我们所有人的青春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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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 | 文章配图来自电影《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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