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人的本能，大约在娘肚子里就无师自通，不学自会。不然，人之出生何以称“呱呱坠地”，“呱呱”者，哭声也。
随着年齿日增，哭在人的本能与技能之间已渐不可分。大凡人之哭，或宣泄怨愤、排遣哀痛，或虚张声势、指桑骂槐，或招徕同情、祈求怜悯。目的不同，表现形式也有别，故《水浒传》曾云：“有声有泪谓之哭，有声无泪谓之号，有泪无声谓之泣。”今人对之精兵简政，一言蔽之曰：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伤心之处也未必掉泪。而女子之泪腺似较男子发达，动辄泪盈双颊，无怪乎昔人有言：“一哭一死，女人之两大法宝。”看到这里，女读者万勿介意，鄙人绝无贬损女性之意。想笔者慈母妻女，均为女性，欺人者亦自欺也。
寰球二三十亿女性，其哭当千姿百态。笔者孤陋寡闻，未能尽知，自然也无法尽述。惟就近年银幕所见，将女性之哭，学着党八股的腔调，开一中药铺，罗列如下：
一曰伏在男子怀里哭。女子受了委屈，向倚作屏障的男子畅怀一诉，或搂男子之脖，或伏男子之怀，在20世纪80年代开放型的女性中，已司空（应作观众）见惯，无可厚非。咄咄可怪者，距今九百余年素具大家风范的名门闺秀李清照，竟也学着现代人的模样，在大庭广众之中，一头倒在久别重逢的丈夫怀里痛哭不已。
二曰趴在床上哭。印象最深的是《庐山恋》中，周筠久等电话不来，与耿华罗曼蒂克的恋爱近乎绝望时，拉开房门，纵身一跃，趴在床上大哭。此类镜头甚多，以后还将不断涌现。我常常猜想女演员们大约是游泳运动员出身，否则，那冲到床上的一幕，和游泳运动员跃入水中的情形何其相似乃尔！
三是倚在柱上哭。人一旦悲痛至极，不能自持，或倚柱上，或倚壁上，也合乎情理。此种哭也有动人者，如《勿忘我》中雯雯倚在门口，不闻哭声，惟见珠泪潸潸而流。
四曰侧坐地上，一手据地，一手指天而哭。此类人常生离死别，家破人亡，悲痛至极，呼天抢地，哭声撕心裂肺。窦娥含冤，桂英自尽，均有此类镜头。而表现逃荒、抓壮丁，则非此类镜头不可，哭着以老妪居多。
五曰边走边哭。哭者多为小女孩，边走边哭边擦眼泪。小孩不失天真，其哭无做作成分，亦哀哀动人。但如果让她边走边说“大人话”，就大煞风景了。若哭者为成年女子，往往边哭边跑。如《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四姑娘投江一节，其日大雨滂沱，满面而流是水是泪已不可分。
其他还有搂着孩子哭，蒙着被子哭，呆呆坐着哭……限于篇幅，恕不赘述。但上述之哭，哭者多为善良人。至于反面人物之哭，读者不难自行归纳。港片《可怜天下父母心》中哭声最多，尚能激起共鸣。而另一港片《欢天喜地对亲家》，则有浪费眼泪之嫌。目下银幕上的女性之哭似有定式，艺术一旦沾染单调，即是走下坡路之始。现实生活中女性各具情态的哭银幕上当有所反映，建议导演和演员们一闻哭声不妨循声而访，给自己增加一点生活积累。
以哭作文章的人亦不多见。笔者常愿天下人笑口常开，郑重声明并非幸灾乐祸之辈。但艺术的真谛在于真实而集中地反映生活，银幕上的哭未尝不是一种艺术。王腊月的婚姻有着动人的哀史，她的哭当别开生面，但愿王馥荔的表演能出人藩篱，让观众一饱眼福。
1983.10.14夜
原载《东城电影》1983年12月号 《影评》第8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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