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上天山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2000万字。

卷1：天山云泥

六四

杀手上天山

门外，有两个人。

一个是丁当。

丁当正站在一棵巨树下，不远处就是名震天下的天池——瑶池。

瑶池的岸边，有一块青石。

青石上盘腿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衣，头戴笠帽，裹着黑色斗篷，眺望着远方。

远方的天池水面和悬空的崖岸，烟云漂渺渺茫，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得见。

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就在那里坐着，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像是一只待人而噬的猛兽。

他的剑就横放在他的双腿上。

濛濛的秋雨，落下来，落在他的斗笠上，落在他的斗篷上，落在他的剑上。

看见这个人，看见这把剑，皇帝并不觉得吃惊。

他似乎还想走过去，跟这个青衣人打个招呼。

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当，却似乎有些惊慌。

他似乎已经看出了这个青衣人来者不善，所以见一向沉稳的皇帝居然做出如此唐突的动作，便赶紧冲着他连连嘘声。

作为一个外行人，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了的凌厉剑气。

既然这个人在不知不觉间就摸上了山峰，摸到了自己眼皮子地下，那么，沿途那些留守在各个山口的侍卫们，是不是已经都惨遭不测？

这些侍卫们的功夫，丁当即使没有见识过，但也可以想象得到有多高的。

连大内高手们都抵挡不了这一人一剑，那自己更是白搭。

丁当虽然对这位皇帝爸爸没有什么特别的亲切感，但看在血浓于水的面子上，他是不是应该抢在前面硬挡刺客一阵？

可是，凭他的武功，他怎能挡得了？

既然挡不了，那么不如……逃了？

他的武功虽然不如人意，可是逃跑的本事绝对可以列入江湖顶尖水平。

只是……以皇帝的个性，绝对不肯跟着自己连滚带爬地逃下山去的。

所以，他只有等。

皇帝好像也不怕，也不说话，只是将手拢进袖筒里，跟着他一起等。

时间仿佛静止。

动的，只有雨。

山上的雨，好像更大了。

远处的石径上，好像又有人走了上来。

这个人又高，又大，又壮，又肥，浑身裹在一件宽大的避雨斗篷里。

朱飞已经是丁当见过最胖的人了，可跟这个人比起来，简直苗条极了。

这个人简直有朱飞的两个那么宽、那么大。

这个大胖子走来，径直那人对面的一块青石边上。

——青石边有棵大树，树心中空了，正好可以避雨。

他跺了跺脚上的泥，将斗篷脱下来，挂在树洞口的树枝上，遮挡着漫天的细雨。

脱去了雨具的胖子，面目清秀，脸上笑嘻嘻，像极了传说中的佛陀。

只不过，这位佛陀的手里拿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只包裹。

那是一只带有保温功能的饭盒。

饭盒里面盛着的是：卤牛舌、卤猪头、道口烧鸡、红烧鲤鱼、汴梁烤鸭、藏红花扒广肚、宫爆虾球、桂花鱼肚、熬炒鸡、香辣排骨、四味合蒸、椒香牛仔粒、童子鸡、蒜泥乌鸡蛋、鱼丝荞面、五香驴板肠、菠菜拌猪肝、菌菇丁香鱼、三叶香拌豆皮、双味花生、葱油豆干、金桔南瓜、蓝莓山药、中原豌豆糕、灌汤包子……热的凉的甜的咸的辣的麻的林林总总地摆了一大堆。

饭盒的最底层，是一坛好酒。

至于说什么酒，不知道。

坛子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打开泥封，闻不到味道。

这只饭盒看得丁当在一边直吞口水，稀里哗啦的……

这些好像都是他爱吃的。

丁当刚想走上去，跟那大胖子要求共进午餐。

皇帝却在后面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丁当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于鲁莽了，只好不停地咽口水，想着那个小胖子能够发扬有福同享的优良作风，叫自己过去一同享用。

可胖子却真差劲，不仅不让自己过去吃，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吃。

他只是在那看着。

真他妈的暴……什么来着？

对，暴殄天物。

——这个败家玩意儿。

当然，这个胖子也可能只是山下某个酒楼送外卖的伙计。

青衣的剑客一路上杀了不少人，又是冒雨上来的。

杀到了山顶之后呢，突然就饿了，于是，就用飞鸽传书的方式进行点菜，让春秋镇聂先生的酒楼送过来。

可是，不像呀。

如果是拿青衣剑客点的，那胖子不应该摆到一边去呀。

果然，那静默如石雕的青衣剑客突然就开口了，声音居然还很好听，道：“吃吧，趁着有口气多吃点儿，佛陀，吃饱了这顿，好上路。”

原来，这个胖子居然是近两三年来明界最顶尖的杀手之一，佛陀。

此人长相如猪、臃肿似象，是个平凡俗气而市侩的人，但自从出道以来，死在他那双肥肥小手下的江湖大豪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听到这话，丁当猛然一怔，不对呀，如果青衣剑客是来杀皇帝的，胖子也是来杀皇帝的，那他为什么要杀胖子呢？

内讧了？

是怕他抢了自己的功吗？

丁当看了看皇帝。

皇帝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看好戏。

因为这个时候，石径间，又有人走了上来。

上山来的是个女人，高高瘦瘦的身材，长长的脸，细细的眉毛，微微上挑的眼角，红红的嘴唇。

举手投足、一笑一颦之间，带着无限的风情。

她上来的时候，还牵着一匹桃红马。

马背上同样驮着一个包裹。

——难道还是食盒？

——怎么着，打算在这里开趴体？

丁当暗暗嘀咕。

那女子走上青岩，看了看，冲着皇帝妩媚一笑，然后，也走到佛陀坐着的那块大岩石旁，冲着佛陀妖冶一笑，道：“麻烦给让个地方，避避雨。”

佛陀没有动。

女子叹了口气，将马拴好，然后将包裹从马上卸下来。

打开来，是一顶帐篷。

她将帐篷挨着那棵大树支好，又打开另外一个包袱，里面放着的是一个梳妆盒，一套内衣裤，一套睡具，还有一架古琴，一支箫，一套赌具。

——妈的，什么玩意儿。

看得丁当暗自咂舌，这不会是哪个青楼的姑娘，跑这里卖艺又卖身来了吧。

卖给谁呢？

青衣剑客？佛陀？里面那个大和尚？还是自己的皇帝爸爸？

皇帝爸爸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女子。

女子也投桃报李，对他还之以媚笑，看得丁当一阵恶寒。

这个女子，也是江湖中新近崛起的超级杀手，宫麻，又称公马。

公马者，公共之马是也，意思是谁都可以骑，只要你有钱，或者你被她看得上。

很多人，都是在床上被杀死的。

她将帐篷支好，铺盖展好，笑着朝佛陀邀约道：“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看在同行的份儿上，免费。”

佛陀哼了一声。

然后，看着青衣剑客。

宫麻也看着青衣剑客，对佛陀道：“怎么，你接到的生意，也是杀他？”

佛陀点了点头。

宫麻道：“这家伙什么人，居然劳动我们这两个明界中风头正劲的杀手的大驾？”

佛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接到一封信和一张数目惊人的金票，让我到天山之巅，天子庙前，杀一个青衣剑客。”

宫麻道：“我也一样。”

两人相互看了看。

宫麻突然叹了口气，道：“现在的生意真是难做，现在的雇主也是千奇百怪。上一次我收到一个生意，居然是去杀一个胖子，那个胖子哦，跟你佛陀比起来，不相上下。”

听到这话，丁当突然插口道：“你说的那个胖子，是不是在迎宾楼？”

宫麻呵呵笑了起来，道：“对对对，我记得小兄弟当时你也在现场，吓得屁滚尿流直往桌子底下钻。”

丁当居然没有显现出任何的不好意思，居然还笑了起来，道：“我那可不是往桌子底下钻，而是看到姐姐你被那个死胖子削破了裙子，钻到桌子底下方便欣赏那无限的风光嘛。乖乖个类隆冬强，真是美呀。”

宫麻眉梢挑了挑，道：“小兄弟你人小心眼儿可不小，要不要到姐姐的帐篷里来，再欣赏欣赏姐姐的风光。”

丁当道：“反正你等会儿还要大家，我可以等。上次只是削破了你的裤腿，等会儿说不定可以把你裤裆削破，好菜不怕晚嘛。”

宫麻笑道：“你个小鬼头。”

然后，转身，看着佛陀，又看了看那青衣剑客，娇嗔道：“喂，小和尚，既然我们都已经收到了报酬，既然目标是同一个人，不如我们这次联手将他做掉。”

佛陀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就是答应了。

丁当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家伙的目标，居然是这个青衣人。

那么，青衣人的目标又是谁呢？

为什么明界刺客不杀皇帝，而要杀别人？

真是奇怪。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

因为佛陀和宫麻已经准备要出手了。

佛陀将搭在树上的斗篷慢慢地收起来，迎风一抖，突然变成了一把巨伞。

伞柄是一柄巨矛，露在外面的伞骨一端，则是一柄柄匕首。

这柄伞可刺，可劈，厉害至极。

而宫麻也换上了一身锦衣华服，像是一位贵夫人，怀里抱着那把古琴。

她坐在帐篷门口，古琴横放在腿上。

她的双手在琴上轻轻一抚，便有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与这漫天雨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妖惑的调子。

丁当发现自己眼前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树，那草，那石头，变成了一个个披着彩装的姑娘，朝着自己走过来，唱着魅惑的歌，扭着更加魅惑的腰肢。

那青衣剑客的眉头皱了皱，不知是否也看到了相同的情景。

宫麻笑了笑，随手又是一抚。

琴弦便像是几道流星，朝着青衣剑客飞去，将他全身死死缠住。

她大声道：“出手！”

其实，不用她说，佛陀已经出手。

他的整个人，连通那柄巨伞一起飞了出去，旋转着，犹如以一个转动的齿轮。

那青衣剑客眼看既要被绞成碎肉的时候，只见青光一山，横在腿上的剑，突然出手。

剑尖顶着矛尖。

佛陀猛然一怔。

就在这一间隙里，那青衣剑客突然扭动手腕，剑尖迎空一划，便刺穿伞布，刺入佛陀的咽喉。

几乎是在同时，捆上他身上的琴丝也碎成了一段段。

漫天雨线中，只见银光一闪，宫麻的帐篷便被凌厉的剑气劈成了两半。

同时劈成两半的，还有宫麻的身体。

几乎是在眨眼的工夫，明界两个最顶尖的杀手，就变成了两具死尸。

青衣剑客抖了抖青色斗篷，抖落上面的水珠，然后还剑入鞘。

一直静默的皇帝居然拍了拍手，朗声道：“好剑法！”

青衣剑客将剑扛在肩膀上，握着剑柄，朝着他走了过来。

丁当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往皇帝的身后躲，可最终还是站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双手又重新拢进袖筒里，用肩膀将他顶开，径直迎着青衣剑客走了上去。

青衣剑客随手扯了根枯藤，叼在嘴边，看着皇帝，冷冷地道：“我的剑法，你可满意？”

皇帝道：“丝毫不输于索命青衣！你就是银剑杀手古云，师父剑三十的关门弟子？”

索命青衣是江湖中的一个传说。

他是剑神剑三十的义子，二十年前他与大光明城的一战，依然成为绝响。

而眼前的这个青衣人的剑法，与索命青衣相比，不遑多让。

青衣剑客道：“我跟师兄索命青衣一样，都是师父捡来的弃婴。只是师父这个人生性懒惰，所以，我这一身的武功都是由师兄传授。”

皇帝道：“所以，你不仅继承了他所有的剑法，甚至连他不苟言笑的性格也继承过来了。”

青衣剑客突然笑了笑。

居然还笑得很好看。

刚刚他身上那种装逼的冷酷劲儿，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将那柄银剑扛在肩上，握着剑柄，道：“师兄接到了你的信，便丢到了一边。他说你的破事儿，根本就不想管，也懒得管，然后将继续闭关练功了。我一想，这是师兄你的邀请，我还没有见过你呢，所以，就自作主张地过来了。我只是怕你觉得我没什么本事，所以，就故意学着师兄的样子，装出一副冷酷劲儿，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高手。怎么样，有范儿吧。”

皇帝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要过来的是你，为了验证你有没有帮我的本事，我就向佛陀和宫麻发出了邀请，邀请他们过来杀你。”

丁当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有杀手上来。

为什么皇帝洒在各个路口的侍卫，没有声息。

原来，那些侍卫并不是没有发现有人上山，也不是都被人干掉了，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而是他们早就得到了皇帝的口谕，故意将这几个人放上来的。

他想让佛陀和宫麻，试试青衣剑客的本事。

——唉，太绕了，你们大人的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

古云道：“他们是杀手，而我是专门杀杀手的杀手。这两个人，就当是我送给师兄你的礼物好了。不过，你送给他们的金票，可就归我了。”

说着，弯下腰，将佛陀怀里的金票掏了出来，塞进靴筒里。

然后，冲着丁当道：“小兄弟，麻烦你去把那位姑娘怀里的金票也掏出来，我是不敢沾女人的身体的。碰一碰，倒霉十年。”

丁当笑嘻嘻地道：“大小子，我丁当有名的喜欢沾便宜，平常出门如果不捡钱就算是破财。这个女的金票到了我的手里，休想交出去。”

皇帝回头呵斥了他一下，道：“没大没小的，这是朕的师弟，也就是你的师叔。”

古云本来想伸手要自己去掏金票的，但听了皇帝的话，只好挥了挥手，“好啦好啦，师侄，就算是师叔给你的见面礼，拿去买糖吃吧。”

说着，看了看皇帝：“师……陛下，不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皇帝笑了笑，道：“没人的时候，叫师兄吧。”

古云摸了摸鼻子，哈哈道：“师兄。”

丁当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难道我不是人？”

皇帝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着古云，道：“我要你帮我做的事，想必也应该来了吧。”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的一声划破夜空。

是警报！

有人突袭，闯上山来。

皇帝面色不动，甚至露出一丝轻蔑，道：“他们终于来了。”

丁当被这冲天而起的火花吓了一跳，道：“这怎么又是喊打喊杀的，想干什么？”

皇帝缓缓地道：“此时山下，开始了一场最胆大妄为的弑君行动！”

丁当一脸的惊讶，一副周星驰状的惊恐色：“不会吧，有人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