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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危险之中的乐趣
【注:道金斯这篇文章,是我看过最好的关于教育的文章。桑德森先生的教育理念,回归了教育的本质。看懂这篇文章,就能理解该如何正确的教育孩子。】

  我的生活近来一直以教育为主。我的家庭生活笼罩在A级考试[1]荣誉的阴影之下,于是我逃往伦敦参加教师会议。在火车上,我还在准备下周就要在母校“昂德尔公学[2]讲座”上的发言,这是我第一次在母校演讲,对此我还真有点儿紧张。偶然中我看到了威尔斯(H.G.Wellsh)传记中那著名的标题:一位伟大校长的故事——平实地记录昂德尔公学的桑德森的生活和思想。书的开头似乎有点儿过了:“我觉得,他无疑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了不起的一位。”但我却因此而拿起桑德森的官方传记《昂德尔公学的桑德森》,由一大批他曾经的学生匿名组织完成的(桑德森相信合作,而非仅仅力争得到个人认可)。
  如今,我明白威尔斯的意思了。我敢肯定,弗雷德里克·威廉·桑德森(FrederickWilliamSanderson,1857~1922)如果知道我从伦敦会议上的老师们那里都了解到了什么,应该已经被震惊了:考试让人窒息,政府沉迷于以成绩表现来衡量学校。现在的年轻人得经过非教育性的磨难,才能上得了大学,这应该已经使他惊骇不已了。“健康与安全”的瞻前顾后和由律师造成的过分讲究,关注数字的排名表主导了现代教育,驱使学校将自身利益放在学生利益前面:对于这些他都应该已经公开地表示过鄙视了。伯特兰·罗素(BertrandRussell)说过,他讨厌教育带有任何竞争和“占有”的目的。
  昂德尔公学的桑德森的名气仅在拉格比的阿诺德(ArnoldofRugby)之后,但是桑德森并非天生适应公学的世界。我敢说,要是在今天,他可以领导一所大型的综合中学。[3]他出身低微,带有北方口音,没有神职,这些让他在1892年到达昂德尔这座衰败的小镇时,与传统的“教员们”相处得颇为艰辛。最初的五年尤为讨厌,桑德森其实写过辞呈。万幸的是,他没递交上去。到30年后他去世,昂德尔公学的人数从100人上升到500人,成为全英国最著名的理工学校,他受到了一批批满怀感激之情的学生和同人的爱戴和敬仰。尤为重要的是,桑德森建立起一套教育哲学,是如今我们迫切需要留意的。
  据说,他的公众讲话并不流畅,但他在教会学校的训导可以达到媲美丘吉尔的高度:科学强人和了不起的事迹。牛顿把宇宙用统一法则联系起来;拉格朗日、拉普拉斯、莱布尼茨,和他们不可思议的数学和声;库伦测量出电量。……法拉第、欧姆、安培、焦耳、麦克斯韦、赫兹、伦琴;在科学的另一个分支,有卡文迪许、戴维、道尔顿、杜瓦;另一个分支,有达尔文、孟德尔、巴斯德、李斯德、罗斯爵士。所有这些人,还有其他许多人,以及一些无名人士,组成了英雄的队伍,成就了一支军队——他们是被歌颂者的最佳伙伴。这个名单的顶端是伟大的牛顿,他把自己比作在海边嬉戏的孩童,捡拾着小石子,同时可以用有预见的眼光看着眼前那未被探明的无边真理之海……
  在宗教仪式上你听到那种说法的频率很高吗?或是这个,在“一战”末期的大英帝国日,他温和地控诉盲目的爱国精神?他直接跳过“登山宝训”(theSermon on the Mount),用嘲笑版的“统治大不列颠”结束每一次祝福:

  庇佑悲伤的人们,因他们需要慰藉。统治大不列颠!
  庇佑温顺的人们,因他们会承袭全世界。统治大不列颠!
  庇佑被迫害的人们,彰显公道。统治大不列颠!
  亲爱的人们!我亲爱的人们!我绝不会引你们入迷途。

  桑德森殷切期望可以给学生们自由,去实现他们的抱负,这或许会让“健康与安全”的倡导者大发脾气,让今天的律师们大喜过望,垂涎欲滴。桑德森倡导要始终敞开实验室的大门,即使无人监管,学生们也可以去做自己的研究课题。比较危险的化学品要锁起来,“但已经留出足够的量,这使那些不似校长一样相信上帝会保佑年轻人的老师万分烦恼”。同样,学校的车间也采取打开大门政策,那是全国最好的车间,到处是先进的器械工具,都是桑德森的骄傲和快乐。在这种环境下,一位学生曾经把“验平板”当砸铆钉的铁砧,弄坏了平台。这位肇事者在《昂德尔公学的桑德森》中叙述了这个故事:
  那件事被发现后,校长确实有些不安。[4]但是给我的惩罚也颇为昂德尔式。我必须学习制造、学习使用平台,并向他递交一份报告,说明一切。从那以后,我发现我在弄坏一件好东西之前,学会先研究两遍。
  这样的意外最终再次导致,车间和实验室如果没有成人的监管就必须上锁,这也并不意外。但是一些学生深感被剥夺了什么,以真正桑德森式的时尚方式,在车间和图书馆(桑德森的另一骄傲)着手仔细研究门锁。
  我们满怀热情地给昂德尔公学的一切地方制造万能钥匙,不只是实验室,还有个人的房间。经过几个星期,我们逐渐习惯了使用实验室、车间,不过已经会格外留意贵重的仪器,小心保持物品整齐,以防泄露我们造访的踪迹。似乎校长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本来就看不到这些。直到毕业典礼那天,我们大为惊讶地听到他谈起我们做过的这些事,他微笑地看着身边的家长们,“不然你觉得我的孩子们都在做什么呢?”
  桑德森讨厌所有上锁的门,门隔开了学生和某些有意义的热情,代表了他对教育的全部态度。曾有一名学生特别热衷于自己手头上的某个项目,在半夜两点偷偷溜出宿舍,去图书馆(当然没上锁)读书。桑德森校长把他逮个正着,因为他违反纪律而可怕地咆哮起来(他的脾气相当出名,“除非生气,从不惩罚”是他的格言之一)。那名学生本人再一次描述起这件事:
  雷暴过去了。“这个时候了,我的孩子,你在读什么?”我告诉他我正在忙的事,白天的安排太满了没有时间去做。是的,是的,他理解。他翻了翻我的笔记,笔记让他开始思索。他坐到我身边,读了起来。笔记内容是关于冶金学工艺流程的发展,他开始和我探讨发现和发现的价值,人们对知识和力量的不断探索,渴望发现和渴望制造的意义,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我们讨论着,在那个宁静的夜晚,在那个房间,他跟我谈了快一个小时。那是我人生当中最美妙、最有决定性的时光之一……“去睡觉吧,我的孩子。我们必须在白天为你安排时间做这件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感受,但是那个故事几乎让我落泪。
  他从不会因为垂涎排名表的花环,纵容高分的孩子
  桑德森把最多的心力放在普通孩子身上,特别是那些“笨”孩子他从不承认“笨”这个字眼:如果学生笨,是因为他被强迫去往错误的方向,桑德斯会不断地尝试找到孩子的兴趣点……他能叫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能完全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能力和个性……“大多数”显然不够。“我从不愿让一个孩子失望。”
  虽然桑德森鄙视考试,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昂德尔公学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一张褪色泛黄的剪报从那本威尔斯所著传记的二手书中掉了出来:
  在牛津和剑桥的学校高等证书考试中,昂德尔公学又一次领先,取得了76项好成绩。舒兹伯利中学和马尔堡中学并列第二,分别获得49项。
  桑德森在1922年去世,那时他在伦敦大学学院,刚用尽全身气力给一群科学家讲完一堂课。坐在堂下的召集人威尔斯刚提出第一个问题,桑德森就倒在讲台上,去世了。没有料到这堂课竟是一场告别,但是伤感的眼睛会把那份报告材料看作桑德森的教育遗言,是三十余年来对他——一位非常成功、深受爱戴的校长——的全部所学的总结。
  我的脑海中回响着这位非凡人物的遗言,我合上书本,继续我前往伦敦大学学院的路途,那里有他的天鹅之歌,我也将在那里为科学老师们献上我卑微的演说。
  我的演说由一位开明的牧师主持,主题是进化论。我打了个比方,老师们或许可以拿它让小学生明白宇宙究竟有多古老。如果把一个世纪的历史写成一页书,那么宇宙之书会有多厚?在“年轻地球”创世论者(YoungEarthCreationist)的眼中,宇宙的整个历史若以这种方式衡量,一本薄薄的纸书就能轻松地装下它。而这个问题的科学答案是什么呢?要装下用同样的方式完成的所有历史书卷,得需要一个长达10千米的书架。这产生了有数量级差的鸿沟,一边是真正的科学,一边是某些学派偏好的创世论教学。这并不是对科学细节的分歧。而是一本纸书和一个存有百万本书的图书馆的差距。“年轻地球”
  观点的教学冒犯桑德森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它的错误,还因为它小气、目光短浅、狭隘、缺乏想象力、平淡无奇、彻底的无聊,相比之下,真理是那么惊人、那么开阔
  与老师们共用午餐之后,我受邀参加他们下午的讨论会。他们几乎都在为A级教学大纲深感忧虑,担心考试压力对真正的教育带来毁灭性的影响。他们一个接一个过来找我吐露心事,很像他们的作风:他们不敢在上课时公正地评判进化论。不是因为来自信仰原教旨主义的学生家长的恐吓(美国部分地区倒是有这种原因),只是因为A级教学大纲本身。进化论只被稍微提及,还是在A级课程的最后。一位老师说,这不合情理,因为伟大的俄裔美国生物学家杜布赞斯基(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和桑德森一样)说过:“在生物学中,除了进化论其他都没有意义。”
  若没有进化论,生物学就是混成一堆的各种事实。在孩子们学会以进化论的方式思考之前,他们所学的事实就只是事实,没有捆扎线把事实整理起来,不易记忆也不连贯。而进化论的曙光可以照进生命科学的深洞里,照亮每一个角落。因为你不仅明白了“是什么”,更知道“为什么”。除非先引入进化论,不然你怎么可能教明白生物学?如果你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有哪些进化论方面的原因,你怎么可以自称受过教育?但是,我屡次听过同一件事。老师们想教孩子们认识生命的核心定理,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这在教学大纲上吗?考试会考到吗?”令人感到难过的是,他们承认答案是否定的,然后还是重新回去死记硬背不连贯的事实,因为那是A级考试成功所需要的。

  桑德森会大发雷霆:
  我同意尼采所说的,“快乐生活的秘密,就是要危险地活着”。快乐地生活是积极的,而不是坐享死气沉沉的所谓幸福。它是燃烧的火焰,充满激情、无序、革命性、活力、狂热、非理性和充满想去创造的疯狂冲动,这就是生活,为了成长和幸福,甘冒失去安全和幸福的风险
  他的精神长存在昂德尔公学。他的继任校长费希尔(KennethFisher),有一次正在主持员工会议,突然响起一阵胆怯的敲门声,有个小男孩走进来说:“先生,请去看看好吗?靠近河边的地方有群黑鸥。”“你们等一下。”费希尔马上果断地对委员们说道。他从主持人的座位上站起来,从门后拿起双筒望远镜,和小鸟类学家一起骑车离去。人们不禁想象着,在他们身旁,温和的、脸色红润的桑德森正面带微笑。这才是教育,让排名表的数据、充斥着现实的教学大纲、无穷的考试见鬼去吧!
  费希尔校长的故事,是我的动物学启蒙教师伊万·托马斯(IoanThomas)告诉我的,他之所以来昂德尔公学任教,是因为敬仰已故的桑德森,想要在他的教学传统氛围中任教。我想起一堂课,大概在桑德森去世后35年,是教水蛭,一种在静止的淡水中的小生物。托马斯先生问一个学生:“什么动物会吃水蛭?”学生猜了一个答案。托马斯先生不予置评,再问下一个学生同样的问题。他问遍了整个班,越来越兴奋地叫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动物会吃水蛭?什么动物会吃水蛭?”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猜。问到最后一个人,我们极度渴望知道正确答案。“先生,先生,到底什么动物会吃水蛭?”托马斯先生等到周围鸦雀无声。然后,他开口了,缓慢而清晰,每个词之间都停顿一下。
  我不知道……(渐强)我不知道……(再渐强)我猜科尔森先生也不知道。(极强)科尔森先生!科尔森先生!
  他一把打开隔壁教室的门,颇有戏剧性地打断资深同事的讲课,把他拉进我们的教室。“科尔森先生,你知道什么动物会吃水蛭吗?”他们两人有没有给彼此使眼色我不知道,但是科尔森先生表现得很好:他不知道。桑德森慈父般的影子在角落轻笑,我们永远不曾忘记这堂课。重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你如何发现、如何思考:教育的真实意义,和当今疯狂的评估考试文化全然不同
  桑德森的传统是,整所学校,不只是合唱团,即使是音盲,也得参加年度清唱剧的排练和正式演出,这项传统在桑德森去世后依然保留,还被其他学校纷纷效仿。他最著名的一项革新,“车间一周”(每个学生在每个学期要待在车间整整一周,暂停其他一切事情)没能延续下来,不过在我50多岁的时候还有。它最终被考试的压力所扼杀,这是自然的,但是一只无与伦比的桑德森凤凰从灰烬中飞了出来。学生们——我很高兴,现在学校也招收女生了——在学校制造运动汽车(还有越野卡丁车),让昂德尔公学的设计变得特别。一名学生造一辆车,当然有人帮忙,尤其在高级焊接技术方面。上星期我造访昂德尔公学的时候,见到两个穿着工装服的年轻人,一名男生,一名女生,他们都刚毕业,但是学校很欢迎他们从各自的大学回来继续完成自己的汽车制造。在过去三年,有超过15辆车被制造者引以为傲地开回家。
  所以,桑德森先生,亲爱的先生,您的不朽是令人澎湃却又轻柔的微风,理性之人会渴望追求这种意义上的不朽。现在,让我们飞鞭激起一阵全国改革之风,吹走评估狂们永无休止的涣散人心,吹走毁掉孩子童年的考试,重回真正的教育。

[1]A级考试是高级别考试:毕业时考试,作为英国大学入学的根据。众所周知,A级别考试在精神上折磨青少年,因为很多事情取决于该考试成绩。各学校在A级别考试成绩的全国排名表上彼此竞争,有野心的学校甚至不让落后的学生去考试,怕毁掉学校在排名表上的名次。

[2]昂德尔公学,位于英格兰中部的北安普顿郡,成立于1556年。

[3]“公学”如你所想的那样,就是私立学校!只有相对富有的父母可以负担得起,从这一点看,公学是与国立综合中学(政府成立的,在桑德尔时代尚未出现)相对的,因为综合中学免费。

[4]很可能校长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平台是机械精密制造的平整的表面,用来校准物体的平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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