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黄少政，独立翻译学者。 When the blind lead the blind 盲人导盲人 愚人译唐诗——回应蒋骁华”非连贯翻译“的主张” Brian Holton布里安 赫尔顿（后附部分原文） 盲人导盲人，两人都会掉到沟里。——《马太福音》第十五章第四节 蒋骁华——一个聪明、有才华、博学，上进心强但母语不是英语的人，发表了一篇题为“不确定性、多义性和非连贯翻译”，文中，他不仅对中诗英译进行了评论，同时他还尝试为母语非英语而从事中诗英译的人们建立一个理论。可以看出，蒋在文中进行了大量的思考和阅读，但恐怕他的努力最终肯定会以失败告终，尽管如此，这篇文章提出了三个重要问题，这些问题可能在Target期刊上引发争论。 首先，这篇文章对中国文学圈内普遍推崇的一个观点，即汉语非母语人士不能也不应该翻译中国文学，因为这些文学的意涵极为微妙，非外人所能意会，未置一词。然而，虽说非母语使用者不会像母语使用者那样理解母语文学的种种微词妙义，但是，如果说某种语言比其他语言更善于表达精微妙义，那么，这样的看法显然是不对的，因为我们这个世界已知的任何语言，没有原始（高级低级）一说，我们归属的任何一个语系，其实语言内部都有足够的资源，表达曲径通幽的种种好处。 同理 ，那种认为母语使用者更能体会母语文学中的奥义妙胜，所以更合适把自己的母语文学译成其他语言的想法,也是错误的(或者至少不是普遍真理)，我们很容易从蒋在自己评论中引用的几个例子，就能看出蒋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蒋引用的译者包括美国汉学家白之，新西兰人路易艾黎和 美国汉学家静霓韩登,三个英中合作的翻译，以及一个英语非母语的译者的译文，英语读者一望便知，中国人的译文根本就不能称作是英诗。 例如，蒋援引闻一多1926年最初的诘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中文的“浑金璞玉”，移到英文里来，就变成这样的浅薄，这样的庸琐？”（闻的诘问蒋本人提供了英语译文）闻一多此处讨论的是日本人小田熏良( Shigeyoshi Obata)的译文，他认为，这个日本译者的译文，绝非好的译文，也绝非好的诗歌。因此，蒋引用这个日本译者的译作不利于阐述自己的论证。同时，蒋的援引的赵甄陶的翻译马致远《天净沙》的译文也是存在问题的：
“olden tree”不是地道的英文，而且也不准确——如果这个短语不是毫无意义的话，它的意思也许可以说是指“以前的树”——比如，烧火用的劈柴；“hamlet homes”（“人家”），用词丑陋，让人不爽，也不准确，因为原文中根本没有提到小村落之类的东西；最后添加的“两个游荡roams ”，纯粹为了押韵所做的一个相当笨拙的尝试，这是典型的拙劣诗人或非母语人士的做派。其结果，这在英语中根本就不像一首诗。 遗憾的是，很少有中国的诗歌译者能够对英语文学的细微差别有足够的敏感，而这种敏感对于译出以英语为目标语言的文学作品，就是先决条件。蒋在文中两次援引的许渊冲，其译作极为拙劣（“egregious”）。他在2000年的一次私人通信中居然大言不惭地自诩为“当今在世最伟大的中诗英译译者”（“诗译英法唯一人”？原文为”he has the impudence to style himself ‘the greatest living Chinese-English translator’） 。许的影响恶劣，为当今中国诸多卷入中诗英译不能自拔的中国年轻的学者和学生，树立了极坏的榜样。这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年事已高、自我标榜并不意味着一个人英文文学修为了得。文中蒋还引用了一个李商隐译文的例子，其中许译成'mirrored hair '，'mirrored hair '这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是说润发油吗？许还译过辛弃疾的一首诗： While young, I knew no grief I could bear I’d like to go upstair (sic) I’d like to go upstair (sic) To write new verses, with a false despair. 年轻时，我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任何悲伤 我想上楼(原文如此) 我想上楼(原文如此) 写新诗，带着虚假的绝望。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原文：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译作的诗句很荒唐。首先，第一行为了乘韵，不惜把句子倒装，这种做法很笨拙，而且在英语中早已弃用。而且如此一来，译文的意思完全和原文相反(译文的意思更像是说，年轻时，我不知道悲伤的味道)。 其次，that I 'd like to go动词形式又错了，为什么错了？因为许的译文的意思是说，我想登高（楼），而不是原文所要表达的“我以前喜欢登高（楼）”的意思。 第三，upstair是完全错误的，因为英语中没有这个副词，而且，语法规则就是规则，任何作者绝不可以为了趁韵违反。 最后，许译不成功的原因是因为，所有的韵脚安排生硬、不自然，毁了上阙，同时也使得下阙韵律混乱，还不如上阕令人信服。许即使在他译的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一个不入流的英语诗人，歪曲了自己所要翻译的中国古代诗人，把这些诗人弄得跟他自己一样笨拙无能——这是他的罪过：老眼昏花出个丑，有情可原，但是如果让那些伟大的诗人显得很低能的话，那就不可原谅了！ 我们应该态度坚定地告诫那些涉身中诗英译的年轻的中国学生和学者们，住手吧！我们会继续提醒说：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做，请稍安勿躁，再等几年，等到你确实透彻理解了原文，别再去理会现存的非英语母语人士的译本，找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合作，1）他的中文足以帮你审读你的译文，2）他的英语写作能力，即使没有达到创作诗歌的水平，至少也要达到出版水平。 与此同时，与你的英语合作者一道，下点功夫，好好读一读埃兹拉庞德、加里斯奈德、亚瑟库珀(提醒一句，此公的押韵功夫了得，但现已老派过时)和大卫·霍克斯这四个人的译作。接着，系统地分析一下闵福德、刘若愚在《中国古典文学》一书中的中诗英译作品。然后，还要去浏览一下近期（多读几期）香港中文大学“Renditions”上发表的中国古典文学译作，细心体会当代英美译者如何对待中国古典诗歌那些看似容易其实极难翻译的美丽诗篇。 蒋文没有提到刘若愚50年前那本大作《中国诗歌艺术》，也没有提到刘对马致远这首诗的探讨，其实刘的分析可以对他的立论构成很好的支撑。总的来说，蒋提议用“非连贯翻译”来解决汉诗英译中存在的问题，论证不够充分：从目前的情况看，“非连贯翻译”充其量只能是可供译者选择众多策略之一。第二个值得进一步讨论的重点是，“非连贯翻译”与其他类似翻译策略相比，究竟有多大价值。 本文提出的第三个需要关注的焦点是，以理论为主导的文学翻译方法是否能够使非英语母语译者译出达到目标语文学标准的翻译。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即使是有合理的翻译理论指导，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母语使用者协助，——这位助手必须对英语有很高的造诣并能熟练使用，中国人的英译绝不可能达到英语认可的程度，也不可能甚至接近充分表现的原文的天才和优美。 把一篇简洁优美的中国古诗拿来，产出一篇近于荒唐闹剧的目标语译文，这种行为，这是对艺术的谋杀。可悲的是，市面上，在由说英语的人或说汉语的人操刀的的中国诗歌英译本中，这种行径随处可见，这些译本完全有悖于翻译艺术的极高要求。 ReferencesLiu, James.1962. The art of Chinese poetry.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Minford, John and Lau, Joseph S. M. 2000.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An Anthology of translation vol. 1,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Xu,Yuanzhong. 1994. Song of the immortals: An anthology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Beijing: New World Press. 附录：原文（因版权问题，这里仅附上部分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