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鹰长啸猎头鱼：完颜阿骨打

一、完颜部的崛起。

要谈到完颜阿骨打，就不可避免的谈到他的祖先，而要谈到他的祖先，首先要知道女真部落的发源。根据《金史》的记载，女真是出自靺鞨氏（本号“勿吉”，古肃慎地），北魏时有七部，唐朝初年时，剩余五部无闻，只有黑水靺鞨和粟末靺鞨两部出名。粟末靺鞨一开始归附于高丽，后来李勣攻破高丽（668年），粟末靺鞨退到东牟山，后来变成了渤海国，传了十多代。黑水靺鞨居在肃慎地，东面临海，南接高句丽，本来也是高句丽的属国，曾经帮助高丽对抗唐太宗的进攻，在安市战败。唐玄宗时期（当时高句丽已经灭亡）来朝，并且归附于唐朝。后来渤海国强大，黑水靺鞨又归附渤海国，于是断绝了和唐朝的朝贡关系。等到五代时期，契丹消灭了渤海国（926年），黑水靺鞨又归附契丹。辽朝统治者针对女真部落的情况进行不同的划分，在南则为契丹所籍，称为熟女真，在北则不再契丹籍，称为生女真。按照《金史》的说法即是：女真的祖先是靺鞨氏，后来靺鞨氏分出黑水和粟末靺鞨，黑水靺鞨变成女真，而粟末靺鞨变成渤海，即女真和渤海同源。

完颜部的兴起和辽国的“鹰路”密切相关。鹰路是五国部、生女真诸部的贡鹰之路，当时五国部地区的“海东青”是当时辽国一种著名猎鹰，十分珍贵，被辽国统治者所重视。辽国每年都要派使者前去购买或者索要猎鹰。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进贡海东青的“鹰路”并不值得引起辽朝统治者的重视，它还有着政治上的意义，正如聂传平教授所说：“事实上鹰路不止是一条贡鹰之路，而且还是辽朝实现对五国部及生女真诸部控制的重要渠道，双方间的朝贡、封赏、贸易乃至战争多踵此路而行，辽朝亦通过此路插手各部落内部事务，确立藩属关系。”（聂传平：《海东青与辽灭金兴——以“鹰路斗争”为中心的考察》）因此，所谓的鹰路，就是辽朝控制女真之路，而完颜部就是扮演着辽国协助者的角色。

 

（出自聂传平《海东青与辽灭金兴——以“鹰路斗争”为中心的考察》）

 

完颜石鲁“以条教为治，部落浸强”，被辽朝重视，“以惕隐官之”。石鲁见诸部不肯用条教，于是耀武至于青岭、白山，“顺者抚之，不从者讨伐之”，成为一方霸主。其子完颜乌古乃将其事业推进，“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完颜乌古乃还帮助辽国追索逋逃之人，但孩懒水乌林答部石显不服，拒绝听命，乌古乃告诉辽国的皇帝，辽国皇帝就责怪石显说：“你为什么敢阻拦鹰路？如果没有其他意识，让你们的酋长过来”，最后将石显骗入朝，流放到边地。之后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起兵叛辽，导致“鹰路不通”，“辽人将讨之”，但是完颜乌古乃亲自“袭而擒之，献于辽主”。以此战之功，完颜乌古乃被任命为生女真节度使。1072年，五国没拈部谢野勃堇起兵叛辽，“鹰路不通”，乌古乃再次举兵讨伐，将其击败。阿疏是纥石烈部勃堇，起兵反抗，被完颜盈歌所击败，逃亡辽国，后来成为完颜阿骨打的重要借口之一。此时盈歌暗中指使主隈、秃荅水人阻绝鹰路，再让鳖故德部节度使对辽国皇帝说：“想要打开鹰路，一定要生女直节度使盈歌来干。”辽朝皇帝于是再度命盈歌“讨阻绝鹰路者”。可见，辽朝皇帝为了保持鹰路的畅通，选择扶持完颜部，而完颜部则利用辽朝皇帝对鹰路的重视，以此为籍口讨伐不服从自己的部落，日益壮大，甚至挟鹰路自重来威胁辽朝，这样，完颜部酋长日益骄横，逐渐地有异样的心思。

 

二、阿骨打反辽之前的故事

完颜阿骨打出生于辽道宗咸雍四年（1168年）7月1日，是完颜劾里钵的第二子。根据传统的迷信色彩，总有一些传奇故事，此处不再阐述。阿骨打身上有两个特征：首先是勇武过人；第二是见识过人；第三是胸有大志。阿骨打辅佐乌雅束在治国方面有所成就，其商议的帮助有欠税者的政策使得“远近归心”。所谓“身长八尺，状貌雄伟，沈毅寡言，笑顾视不常而有大志”就很好地刻画了一个暗藏大志且沉默寡言的雄伟形象。

 

（完颜阿骨打）

辽道宗末年时，完颜阿骨打入朝，完颜希尹跟随，当时和辽朝一个贵族下棋，辽朝贵族输了就想耍赖，阿骨打见状异常气愤，准备拔刀刺之，幸亏被完颜希尹阻拦，贵人得以不死。有人建议辽道宗以“无礼”的罪名杀掉阿骨打，辽道宗以怀柔远人为由拒绝了这个建议。1112年，天祚帝耶律延禧到春州，在混同江钩鱼，界外千里以内的女真酋长都来按照惯例来朝见天祚帝，开展“鱼头宴”。酒喝得差不多，天祚帝让各位女真酋长依次起来跳舞，唯有完颜阿骨打拒绝，天祚帝再三要求，阿骨打始终不从。改天，天祚帝秘密地跟枢密使萧奉先说：“前日的宴会上，我看阿骨打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可以假托边事将其杀掉，不然肯定有后患。”而萧奉先则以“伤向化之心”以及完颜阿骨打无法造成威胁为理由劝说天祚帝，天祚帝最终没有杀掉完颜阿骨打。辽朝前后两任帝王都有机会杀掉这个未来的最大敌手，居然都丧失机会，真可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但从中也可以发现完颜阿骨打在性格上较为倔强，不肯甘为人下，也不能容忍欺骗。

从鱼头宴回来之后，完颜阿骨打就怀疑天祚帝“知其异志”，于是先下手为强，吞并临近的部族。女真部落的赵三、阿鹘产反抗，结果被俘虏家属，两人跑到咸州，被详稳司送到北枢密院，但是萧奉先并没有高度重视，而是让咸州地方诘责，让阿骨打改过自新。在多次征召下，完颜阿骨打始终不至。直到1113年3月，阿骨打突然带领五百骑兵来到咸州，第二天到咸州兵马详稳司和赵三等人当面对质，阿骨打不肯屈服，送到有关部门调查案情的详细内容。结果，一天晚上，阿骨打逃亡，并且派遣使者控诉详稳司要杀害自己，所以不敢停留。从此，阿骨打再也不会听从征召而来。

1113年10月，乌雅束去世，阿骨打袭位为都勃极烈。1114年6月，辽朝使者终于给了阿骨打袭位节度使的任命。阿骨打派蒲家奴前往索要阿疏，后来又派习古乃、银术可前往索要阿疏（上文提到的逃到辽国的纥石烈部部长），习乃古等人回来，虽然没有要到阿疏，说了天祚帝“骄肆废弛”，增强了阿骨打的信心，于是阿骨打决定“伐辽”，告诉了官僚耆旧，让他们“备冲要，建城堡，修戎器”，等待阿骨打的命令。辽国那边听说这个消息，两次派人来问，第一次说是“设险自守”，第二次则说“若以阿疏与我，请事朝贡”，言下之意是如果不给他阿疏，就将要开战。

从史料的记载中，阿骨打的起兵有着反抗辽国民族压迫的色彩。《金史》说辽朝使者每年都要派遣使者购买名鹰“海东青”，经过女真境内，使者非常贪婪，到处索要，女真人民对此非常厌恶痛苦。而《契丹国志》记载说：“其后常遣银牌天使（佩戴有象征辽国皇室的银牌的使者）至女真，每夕必欲荐枕者，其国旧输中、下户作止宿处，以未出适女待之。后求海东青使者络绎，持大国使命，惟择美好妇人，不问其有夫及阀阅高者，女真浸忿遂叛。”（女真归附辽国之后，辽国派遣的使者到了女真，每天晚上一定要女真人进贡女子来陪睡，称之为“荐枕”，本来女真部落只需要献出中、下户未出嫁的女子来陪睡，但是后来寻求海东青的使者络绎不绝，靠着辽国的威信，强行索要漂亮的姑娘，不管她是否出家以及她家地位如何，于是女真人逐渐愤恨，最后叛乱）。而且完颜阿骨打起兵以辽国使者和阿疏两事为辞，直至灭辽。《金史》突出了辽国使者的贪婪，导致“公私苦之”，而《契丹国志》则反映了另一个方面的事实，即损害到了女真阀阅高者（即女真贵族）时，女真人的愤恨才有所提高。但是这两条记载看起来似乎都有因为辽国的民族压迫使得阿骨打奋起反抗，“从而顺应了女真群众反抗奴役的要求”（朱绍侯等人所编《中国古代史》，是高等院校文科教材），这固然是事实，但这并非事实的全部。因为说辞不等于原因，犹如努尔哈赤反明的“七大恨”一般，事实上，完颜阿骨打以阿疏在辽为辞，但是后来打败辽国，真的获得了阿疏，“不过杖而释之”（《续资治通鉴》），可见阿疏在金国心目中并非什么重要角色。

通过上文我们得知，完颜部一直扮演着为辽国维持鹰路的角色，在此期间发展壮大，但是完颜部并非完全沦为辽国的鹰犬，而是一直尝试着保持独立性。《金史》记载的几件事情可以看出，比如乌古乃“恐辽兵深入，尽得山川道路险易，或将图之”、“不肯系辽籍”；又比如在金军进攻阿疏这件事上，辽使来进行调节，盈歌提出：“辽使可以计却”；到了阿骨打时期，其即位已经是“不告丧”，这容易让人联想起当年和辽太宗对抗的晋出帝。而且这种自立倾向随着完颜部的壮大愈加明显，到萧海里叛乱进入女真界内，当时辽兵数千都不能击败萧海里，结果女真兵一千就能击杀萧海里，这使得女真人更加明白辽国的外强中干。在阿骨打时，以完颜部为核心的部落联盟已经较为稳定，有了对抗辽国的资本，加上阿骨打不断了解辽国的衰落，其野心自然膨胀。正如之前东突厥与李渊父子、辽国与后晋石敬瑭父子、也如之后的金朝和铁木真。

因此，现代史学界已经有着新的眼光来看待阿骨打的起兵，更加突出了完颜部的壮大和阿骨打个人的野心。聂传平所说：“学界对海东青在辽（契丹） 灭金（女真）兴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已有一定的研究，否定了辽朝向女真征索海东青是导致女真起兵反辽的传统观点，认识到反抗辽朝征索海东青只是女真人起兵的一个表面借口，而非真实原因。”《女真民族史》则更加确信地说：“女真反辽的原因，过去大都说成是辽对女真的压迫造成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而是因为阿骨打自感羽翼丰满了，知辽外强中干，已足以和辽争雄，才发动了对辽战争……他观察到了辽主骄肆废弛之壮，才决心起兵。至于他公开提出的理由，仅是接口而言，并非真正的原因……这里根本看不出阿骨打是为反对辽的民族压迫。事实上，阿骨打起兵前，辽已根本无力对女真再实行压迫了。”说明在学界已经形成一种比较客观的看法。所以，可以理解为是汪精卫在日本扶持下建立政府，削平了各地的反抗者，在此过程不断壮大，最后背叛了日本的世界线。

 

三、女真军队

女真军队是阿骨打起兵的重要依靠，除了阿骨打及其宗室军事才能之外，阿骨打正是依靠强大的女真军队才能所向披靡，下文来分析一下女真的军队之所以强大的原因。

首先是女真人本来就是非常优质的兵源。东北苦寒之地，这种艰苦的环境和不稳定的生存状态孕育了女真人耐寒冷、奈饥饿，不辞幸苦，能够忍受恶劣的食物以及勇敢强悍不怕死亡的性格（“耐寒忍饥，不惮辛苦，食生物，勇悍不畏死”）。当他们转化为士兵时，就是勇敢顽强且能够忍受恶劣环境的强大士兵，这是女真强大的原因之一。与金军交战的宋军将领吴玠就认为：“忍耐坚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胜不遽追，败不至乱。”根据此特点制定了一套针对金人的战术。金人在日常生活中就得到了强大的组织能力和战斗技巧，他们能够在日常的渔猎生活中通力合作，形成自组织，部长叫孛堇，等到调发命令一下，部长就可以组织部民编练成队伍，后来完颜阿骨打将其组织变成猛安谋克，具体是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利用女真人的自身组织并将其正规化。又《三朝北盟会编》说女真人：“善骑，上下崖壁如飞，济江不用舟楫，浮马而渡，精射猎，每见鸟兽之踪，能蹑而推之，得其潜伏之所，以桦皮为角，吹作呦呦之声，呼麋鹿射而啖之”，这种在自然界中培养的善于骑射的技巧和敏感的神经十分有利于其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而骑兵也是女真的主要兵种，所谓“初叛之时，率皆骑兵”、“虏人用兵专尚虏”，完全发挥其战斗才能。

其次是女真人本身有强烈的战斗意愿。在“地狭产薄”的情况下，女真平时“赋敛至薄”、“诸部之民无它徭役”，以此来出现“壮者皆丁”，“凡步骑之仗糗皆取备焉”（女真自备武器，皆为“适用”，而像宋军武器大多都是官方所给，多为敷衍）的情况，等到战时征发调动。在此情况下，“无事苦耕可给衣食，有事苦战可致俘获”，到后面进攻宋朝，有“金人侵中原,有掳掠,无战斗,计其从军之费,及回日所获数倍”的说法。因此，他们天然有着掠夺的本性，这种极强的侵略性也无形中加强了他们的战争动力。

最后是女真人有着较为严密的纪律和民主的军事风气。史载其“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伯长战死，什长皆斩。”又说“凡为将，皆自执旗，人视其所向而趋，自主帅至步卒皆自执鞚，无从者。”可见其纪律严密，组织有度。又说“国有大事，适野环坐，画灰而议”，有着一种朴素的作风。等到将要带兵打仗前，聚会大饮，让人们献上计谋，主帅从中选取，符合的就担任特将，被主帅任用，等到军队回师，再次大会，根据功劳来进行赏赐，如果有认为赏赐太薄，甚至可以增加赏赐。

这就是《金史》说的：“金兴，用兵如神，战胜功取，无敌当世，曾未十年遂定大业。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鸷劲，人多沉雄，兄弟子姓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加之地狭产薄，无事苦耕可给衣食，有事苦战可致俘获，劳其筋骨以能寒暑，征发调遣事同一家。是故将勇而志一，兵精而力齐，一旦奋起，变弱为强，以寡制众，用是道也。”

 

女真军队

四、起兵反辽

完颜阿骨打决定先发制人，军队在来流水誓师，随机在宁江州和出河店大败辽兵，陆续攻占了辽国的边境州县，军队日益壮大。这年（1114年）12月，吴乞买、撒改、辞不失等人劝进，阿骨打拒绝，随后阿离合懑、蒲家奴、宗翰等人再次劝进，认为“若不称号，无以系天下心”，阿骨打表示自己会考虑。接着次年正月，完颜阿骨打即皇帝位，建国大金，改元收国，定都会宁府，正式打出旗号和辽国对立。（注：本文关于建国部分采纳《金史》的说法，也是较为正统的说法。关于阿骨打建国有多种说法，比如1115年、1117年、1118年等，刘浦江认为：“由《金太祖实录》所撰造而为《金史》所承袭的金朝开国史肯定是不真实的……我初步认为，完颜阿骨打于公元1114年起兵以后，可能在1117年或1118年建立了国家，国号是'女真’，年号为天辅，1122年改国号为'大金’”。）

随后阿骨打亲率大军往黄龙府进发，进临益州，一举击败了辽国耶律讹里朵的大军，9月攻克了黄龙府，这个是辽国控制女真人的重要据点。天祚帝闻知大惊，随即率领大军亲征女真。此次天祚帝出征兵力各方记载不同，《金史》说天祚帝“自将七十万至驼门”，驸马萧特末、林牙萧查剌等人率骑兵五万、步兵四十万到斡邻泺，《辽史》则记载：“冬十一月，遣驸马萧特末、林牙萧察剌等将骑兵五万、步卒四十万、亲军七十万至驼门。”也是骑兵4万加上步兵40万加上天祚帝率领的70万大军。《契丹国志》则记载“蕃汉兵十余万出长春路”，同时命都检点萧胡覩姑为都统，率领汉兵步骑兵三万，南出宁江州路，即两路大军加起来不过十余万人。两者相比较，显然是《契丹国志》的记载更为可靠。

 

综上所述，天祚帝的兵力为十多万人，其中天祚帝亲自统帅的军队为主干，命枢密使萧奉先为御营都统（即真正的指挥官），耶律章奴为副手，而另外一路为萧胡覩姑统帅的三万汉兵。而阿骨打此时的兵力为“二万”，两相比较可发现实力对比悬殊，因此“女真甚惧”，而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写出卑微哀求的文书给女真人看，但是实际上给天祚帝一封求战书，使得天祚帝大怒，下诏说：“女真作过，大军剪除”等语，使得女真人走投无路，坚定了作战的决心。然而，此时再次爆发一件事扰乱了天祚帝和金太祖的决战，当时天祚帝军队的副指挥官耶律章奴本来和魏国王耶律淳的妻子的哥哥萧敌里和外甥萧延留等人谋划拥立耶律淳，于是在此关键时刻引诱将士三百多人逃跑。天祚帝闻言后，决定返回，这个消息被阿骨打探知，率兵追击，追上后大败辽兵，辽兵横尸百余里，辎重尽失，天祚帝狼狈奔走。此场决战的失败，使得辽国一举荡平女真的计划落空，并且极大地推动了女真人的兵势，女真人乘胜攻占了渤海、辽阳等五十四州，其中渤海人高永昌建立的渤海国就是被女真人所消灭，女真势力日益壮大。

1116年12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上尊号，第二年（1117年）为天辅元年，金国不断取得胜利。1118年正月，天祚帝派遣耶律奴哥等人前往金国议和。2月时，耶律奴哥带回阿骨打的书信，阿骨打提出议和条件如下：1、天祚帝对金太祖阿骨打以兄事之；2、岁贡方物；3、给金国割让上京、中京和兴中府三路州县；4、辽国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人质；5、归还女真使者以及原有的信符以及宋、夏、高丽往复书诏、表牒。3月时，耶律奴哥再次使金，阿骨打遣派胡突衮和耶律奴哥一同回辽，坚持之前的议和条件。6月，天祚帝再次派遣耶律奴哥携带金国给宋、夏、高丽书诏、表牒到金国议和。7月时，金国再次派遣胡突衮过来，提出不要质子和上京、兴中府所属州郡，并且岁币数量可以裁减，但是一定要天祚帝对金太祖以兄事之，并且册封时用汉人的礼仪。而天祚帝对册封礼仪提出异议，于是在8月再次派遣耶律奴哥、耶律突迭前往，商议册封的礼仪，而金太祖坚持用汉人的礼仪，为此辽国使者多次往返。终于在这年的12月确定了册封的礼仪。在次年（1119年）三月初一日，天祚帝派遣萧习泥烈等人册立完颜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先把册文告诉金人，7月时，金人提出册立的文书中没有天祚帝对金太祖“兄事”的内容，而且也没有说是“大金”，而是说“东怀”，彷佛金国是小邦，怀着辽国的德似的，还有就是一些具体文书的事情。总之，金太祖阿骨打不同意，这件事就没有妥善解决，双方经过不断讨论，草拟册文不断往来，没有达成一致意见，1120年三月，天祚帝认为人所定“大圣”二字,与辽先世称号同，因此不可以，于是阿骨打愤怒了，彻底和辽国断绝了外交关系。吕思勉对金辽议和描述并评论道：“黄龙府既破，金朝已经心满意足；更加意外得了一个东京，自然更无进取之意……然而辽人争执条文，议终不就。至公元1120年，兵衅再开，金兵就攻破上京。”（吕思勉《白话本国史》）

 

海上之盟

五、虚假的联宋灭辽和真实的宋金协定

辽国的内乱引起北宋方面的关注，1118年9月27日，宋朝方面派出的使者马政等人见到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次出使并非正规，仅仅是试探之举，一个显然的事实是，马政等人未携带任何北宋官方的资料。阿骨打询问宋朝使者出行的理由，马政回答说：“愿与贵朝共伐大辽”。此时的金国正在和辽朝因为册封的问题上争执，阿骨打与完颜宗翰、阿忽、完颜希尹等人商议几天后，决定派遣使者同马政一起前往北宋一探究竟。12月2日，宋朝使者马政带着渤海人李善庆等来到登州，1119年正月10日到达京师，3月18日，宋朝使者赵有开、王环充等人带着宋朝的诏书和礼物，与李善庆等人一同前往金国。然而此时李善庆等人得知辽国已经割让辽东地给女真，并且册立阿骨打为东怀国主，而且还打听到女真要和契丹改善关系之类，于是王环充等人停止出使，仅仅让呼延庆等人用登州的文书把李善庆等人送回。6月3日，李善庆到达女真那边，接着被扣留了。在这年的12月，阿骨打与大臣商议，最后决定将呼延庆放归，表达了希望和宋廷联合攻辽之意。1120年，2月26日，呼延庆回到了京师，转告了女真方面的意思。而就在1120年3月，天祚帝派遣使者和女真商议册礼内容失败，完颜阿骨打认为辽人议和是“缓师之计”，决定继续攻辽（但是呼延庆回朝后就转告说：“报与遣使，大辽讲好不成，已起兵攻上京。”则可见阿骨打早已不想继续和辽国谈判）。

3月6日，宋朝方面派出赵良嗣、王环出使金国，主题是：“议约夹攻契丹取燕、蓟、云、朔等旧汉地复归於朝廷”（夹攻辽国，恢复以前的燕云十六州）。赵靓嗣到达金国境界后，正遇上阿骨打进攻辽国的上京，阿骨打把辽国使者（当时携带辽国国书）和宋国使者赵良嗣带在身边，让其观察金兵攻打上京的情形，在阿骨打的亲自指挥下，金军将士仅仅用了半日就攻下了上京。赵良嗣转达了宋朝方面的意思——燕京一带本来都是汉人的地盘，因此宋国想要和金国合作，夹攻辽国，金国夺取东京一带，宋国攻取燕京一带。阿骨打非常爽快地说：“燕京本是汉地，特许燕云与南朝”，之后赵良嗣提出不准单独媾和，在这一点上双方也没有分歧。之后赵良嗣提出给金国岁赐30万，金方提出50万，双方争执之后，也达成一致意见（50万）。接下来的内容就有争议了。

幽云十六州指的是：幽州、顺州、儒州、檀州、蓟州、涿州、瀛州、鄚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

 

辽朝当时以“幽州”为南京，以“云州”为西京。当时赵良嗣转达的意思是：“本朝取燕京一带”，阿骨打回复是：“特许燕、云与南朝”，宋廷希望的是：“取燕、蓟、云、朔等旧汉地复归於朝廷”。因此，其中关于燕、云的问题尤为敏感。赵良嗣强调：“燕京一带，旧汉地汉州，则并西京是也”。也就是西京问题，阿骨打要交给大宋“西京”，阿骨打表示，西京问题容易解决，他不想要西京，只要抓住天祚帝后就把西京交给宋国。赵良嗣又强调，平州、营州也是属于燕京一带的，但是这次阿骨打很明确：只许宋朝占领辽的燕京路；决不允许占领平州路，也就是平、滦、营三州不属于宋国（这个并非是石敬瑭割让，而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攻陷的）。（上述对话皆出自赵良嗣《燕云奉使录》）。在金朝正式的国书上则说：“所谋燕地并所管汉民”要还给宋国。也就是说，在谈判中阿骨打许诺的西京问题，在金朝方面正式的国书中没有得到承认，而且金国的国书中强调，这一切建立在宋金夹攻辽国的情况下。此外，阿骨打许诺西京这一回事，出自赵良嗣《燕云奉使录》，要么是赵良嗣为了夸耀自己的功绩，写下阿骨打许诺给宋国西京，而其实阿骨打没有许诺要给宋国西京（也是一些学者主张的），要么阿骨打只是口头承诺，但在国书中没写。谈判标准应该以国书为准，在这方面，阿骨打并没有过错。之后宋朝方面的使者带着金国使者于9月4日抵达京师，宋国方面的国书以及补充事目相当强硬，提出五代时期陷没于辽的旧汉地地（幽、蓟、涿、易、檀、顺、营、平、云、寰、应、朔、蔚、妫、儒、新、武等州）汉民，都必须归于宋朝，否则宋朝不会向金朝转交50万两匹银、绢。12月29日，宋国使者马政带着大宋的国书和补充项目到金国，没想到阿骨打并不承认自己许诺西京，并且说平、滦、营三州不属于燕京所管（即不会割让宋朝），马政居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仅仅是唯唯诺诺。此时完颜阿骨打和自己的重臣们商议，一派主张不继续和北宋合作，将来灭了辽国，控制燕地，自然可以使北宋屈服，最后宗翰站出来说：“南朝四面被边，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强大如此，未可轻之，当且良图，少留人使不妨。”最后阿骨打让马政携带国书回去，宣和三年（1121）正月，阿骨打派遣曷鲁跟着马政回去，金朝方面国书提出：“昨者赵良嗣等回许与燕京并所管州镇书载，若不夹攻难应已许令”、“若更要西京，只请就便计度收取，如难果意，冀为报示”，金朝方面没有提出平州路问题，意思显然是拒绝北宋方面的要求，而西京问题上，金国方面比较灵活，要求宋军自己攻取。但是随后北宋方面因为内忧（方腊起义）无法顾及，因此将金朝使者扣留不发，直到8月20日才放其归国，并且国书无视了金国方面的需要，提出：“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议，俟闻举军到西京的期，以凭夹攻。”在此种情况下，阿骨打判断宋廷已经绝交，加上当时辽朝都统耶律余睹投降，作为辽国大臣，耶律余睹熟悉辽国内情，给阿骨打详细讲述了辽国内部的情况，从此“金益知辽之虚实矣”，阿骨打决定单独进攻辽国。而当时宋徽宗也确实“深悔前举，意欲罢结约”（《北征纪实》）。因此可以说，宋金夹攻的合约根本就没有达成。

1121年12月，完颜阿骨打任命其弟完颜杲为内外诸军都统，以完颜昱（堂弟）、完颜宗翰（堂侄）、完颜宗干（庶长子）、完颜宗望（次子）、完颜宗磬（金太宗之子，为侄子）等人作为副手全军渡过辽河向西进发，而用耶律伊睹为前锋，直接奔向辽国的中京，1123年正月，一举攻克中京，天祚帝出到居庸关，逃亡鸳鸯泊，随后由鸳鸯泊逃亡西京，而金人紧随其后，夺取了西京，天祚帝逃亡到阴山一带，

 

3月时，面对着复兴无望的困境，燕京地区的燕国权贵和大臣拥立耶律淳为帝，遥降天祚帝为湘阴王，据有燕、云、平及上京、辽西之地，而天祚帝控制沙漠以北、西南、西北两都招讨府诸番部族而已，辽国力量一分为二，势力更加薄弱。6月，阿骨打亲自从上京出发，8月亲率大军到达鸳鸯泊，随后继续追击天祚帝，天祚帝战败而逃。天祚帝的逃亡之旅颇为艰辛，直到1125年2月才被金军俘虏，不过这是后话了。而在耶律淳政权这件事上，北宋再次提起兴趣，让童贯北伐，1122年6月战败，结果听说耶律淳死了，继续发动大军北伐，结果又战败。就在这时，宋金之间的谈判再度兴起，当时阿骨打亲率大军数万，听说童贯发兵北伐，和众大臣商议，认为宋军不报师期，所以错过在宋方，又害怕宋军直接攻占幽州一带，使得金国得不到岁币，于是派遣使者出访宋国。金国方面的国书表达了金国愿意与宋交好、夹击辽朝残部，并且询问宋军下一步的行动。最终宋军无力拿下辽国在燕京的残部，10月29日，刘延庆的战败意味着宋军无法收复幽州，宋廷最终意识到：“兵力不支，自非藉彼兵力助取之，後以金帛诱之，何以得燕？”进而打算依靠金军来攻取燕京。北宋既然处于弱势地位，就自然让阿骨打占便宜，北宋方面除去年岁币五十万两匹，今后每年五十万两匹外，每年再给金朝输送一百万贯（折当货物）。完颜阿骨打确认了将燕京及其六州（蓟、景、檀、顺、涿、易）割让于宋，而在这年的12月，居庸关辽兵自溃，金军攻取了居庸关，燕京不战而降。

 

在次年（1124年）2月时，经过赵良嗣和马扩争取，金方同意将西京一带一并归还北宋，在这件事上又是阿骨打发挥了重要作用，无论是赵良嗣所写《燕云奉使录》中提到的金国大臣传言：“百寮、军人等都不肯许西京，惟是皇帝要与贵朝永远交好，特与西京地土并民户”，还是马扩写的《茆斋自叙》中所记载的完颜希尹与杨璞所说的：“唯是皇帝（完颜阿骨打）言，赵皇（宋徽宗）大度，我要岁添一百万贯物色，一字不违，千年万岁却是多少，今却觅西京，如何违得”（意思是归还西京），都反映了完颜阿骨打在这件事上的关键作用。最后金国国书中提到：“特许与西京、武、应、朔、蔚、奉、圣、归、化、儒、妫等州并地土民户”，得到了金朝官方的承认（只是后来宋金关系破裂，西京没有成功归还宋朝，只归还了武、朔二州）。4月，金军撤出燕京，并最终将燕京一带交到了北宋手中。需要值得注意的是，很多人因为“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为金人席卷而东，损岁币数百万，所得者空城而已。”这件事觉得阿骨打所为不厚道，其实这恰恰是北宋方面的主意，因为当时归降郭药师手下的常胜军八千多户是辽东人，根据宋金协议遣到金国境内，然而宋廷提出可以用燕京户口来交换，金人同意了。宋廷方面还认为：“不若以燕地富户税产多者皆与金人去，却得其田宅，足以赡常胜军，则不烦朝廷钱粮，又得留常胜一军为用”（即把资产多的都交给金人带走，来换取常胜军为宋廷所用，而且还能占据迁走民众的田宅），而且当时还有传言告诉燕人说：“汝之东迁非金人意也。南朝留常胜军利汝田宅绐之尔”，这并非是虚假，而是事实。根据宋人的建议，金人于是“根括燕山府所管州县百五十贯已上家业者，得三万馀户，尽数起发”，所以这个罪行应该是由金人宋人一同承担，但并没有毁掉燕地民众归宋的约定。

可以看出，在与宋朝交通的过程中，完颜阿骨打始终坚持着当年他的风范，在强硬的同时又注重着诚信的价值，正如当年他和辽国贵人下棋时的场景。当时有燕人不满宋人、金人如此做法（迁走他们），提出：“金国方强盛天下，莫不畏服”，建议金廷占取燕地，逼迫宋廷妥协。宗翰赞同并将其说给阿骨打听，阿骨打却说：“我与大宋，海上信誓已定，不可失也，待我死後，悉由汝辈”。最终把燕京都如约交割给宋朝。

六、阿骨打的一生综述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他是一个非常锐意进取，不甘人下的角色，这种性格使得他奋起反抗，带领着女真人民推翻了来自契丹人傲慢的压迫，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国家。他带领女真人一步步走出白山黑水之间，毁灭了外强中干的辽国，为将来的大金帝国奠定了基础。可贵的是，他有着讲“信义”的一面，他基本遵守了对宋的和议，把燕京及六州归还了北宋政府，并且大方地把西京一带也给了宋方，以至于被现代人认为是“亲宋派”。同时他也并不迂腐，在谈判中努力争取自身利益，或强硬，或释放善意，在不毁坏条约的基础上争取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并且一定程度承认了自己死后盟约被破坏的合理性，具有一定的灵活性。他也是一名军事家，指挥了宁江州、出河店、黄龙府、护步答冈、辽上京等战役，大多都是以少胜多，用兵如神，因此《金史》称他“算无遗策，兵无留行”，一时之间金兵“无敌当时”。他也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协助世祖、肃宗、穆宗、康宗带兵征战，治理部落，使得号令如一，远近归心，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他任命的完颜希尹参照契丹文和汉文创立了女真文，于公元 1119 年正式发布，成为女真文化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助推器。他确实是女真人的骄傲，是一颗耀眼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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