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刚的油画《我的母亲》
文 | 李雪
01
孩童时期的幻想，可以临时庇护我。
成年后不愿醒来，是对生命的折磨。
最早有记忆的事情，是我要自杀。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唤醒冷若石雕的妈妈，无法从她身上嗅到一丝活人味儿。
妈妈是“活死人”，这个事实不带任何修辞地直接拍在我面前，除了死，当时的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那种纯粹的、彻底心死的感受，是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没有觉得自己悲惨，没有要改变妈妈，没有对活着的留恋，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纯粹的一个决定：心死了，我要自杀。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无法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心理边界，无法靠自己安住自己的内心，妈妈心是死的，对于孩子来说，直接的感受就是自己也死了。
因为年龄太小，没有自杀的能力。于是我活下去了。可是我妈妈没有变，我怎么活下去的呢。
当事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残酷，这个孩子要么选择死掉，要么选择进入幻想的世界。
从那次自杀未遂之后，我就进入了幻想世界，阻隔真相，靠自我欺骗活下去。我幻想美好的未来，我幻想自己天命不凡，超级牛逼，我幻想自己能够拯救妈妈，幻想妈妈还是爱我的，我幻想有个神奇强大的力量会拯救我…
这无数幻想剧情交织成的世界，既保护幼小的我活了下来，也亲手编织了地狱之网，让我活得生不如死。无法碰触真实，是对生命最大的折磨。幻想就是死能量，而这个死能量最初也保护了自己活下来。
所以，我在微博里和雪居茶话里经常讲，不要给孩子制造没有现实边界的幻觉。比如，不要让孩子觉得他能够安抚父母的情绪，不要用孩子来维系自己的婚姻。
做真实的父母，让孩子知道现实边界：哪些事情是他能做的，比如他决定他自己的事情；哪些是他不能掌控的，比如父母的情绪、家庭的收入、亲戚之间的矛盾，这些都跟孩子无关。
活在自恋幻想中，时刻焦虑紧张躁狂。活在现实边界中，就是活在当下。
02
活死人：高度自恋的人
活死人就是高度自恋的人，高度自恋的人必须活在固定的程序中，任何超出程序预设的事情都会伤害自恋。
比如“活死人”男人的预设是：我不出轨，不家暴，还能赚钱养家，女人就应该对我满意。如果女人还不满意，那就超出了预设，那就是她有病。
活死人男人面对女人的情绪，内心充满嫌恶，掩鼻而逃。他觉得女人的情绪是要杀死他（实际是杀死他的自恋）所以活死人男人在骨子里恨女人。但又需要从女人那里吸取“活着的能量”。
一旦女人出了问题，比如健康出了大问题，活死人男人会非常痛苦，因为本来是他吸取女人能量，现在变成了他不得不付出能量照顾女人。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照顾，因为“我是好人”。另一方面又对女人的“不健康”充满了愤恨。即便行为上在照顾，女人能感受到情感上被嫌恶的冰冷。
高度自恋的人，不愿意在情感上有任何输出，只愿意吸取。可能在物质上的付出没问题，若是要他/她把情感投注到别人身上，关心对方的感受，那是不可能的。
03
如何触碰真实的世界
有人问，如何从自体自恋走向客体关系？
自恋，是在幻想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
比如，催眠大师艾瑞克森死死握住小男孩的手不松开，直到小男孩肯向妈妈道歉为止，因为小男孩之前打了母亲。艾瑞克森幻想去改造孩子，改正孩子对待母亲的方式。杨永信用电击也能让孩子给父母道歉，原理一样。
催眠大师艾瑞克森是个很有趣的人，充满创造力的人，他的很多个案精彩绝伦。只是这个“逼迫小男孩道歉”的个案，我不赞同。我也奇怪为啥这个例子被传播得最多。
一个小男孩在雪居茶话期间不肯离开，还把住客挨个打了一遍，他要来打我的时候，我把他按倒在垫子上，告诉他，你若再来打我，受伤会是你。在这个事情里，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事实戳破了小男孩的自恋幻想——幻想我是受他掌控的。
没有幻想的孩子，就能开心地去玩了。
我没有要求男孩向他打的人道歉，我没有妄想要教育改造他，我只是捍卫我的界限：你不能打我，不能干扰我讲课。
所以，我和这个小男孩之间迅速结束了对话，接受事实，各自安好。
如果一个男孩打了他的妈妈，我有什么资格评判谁对谁错和教育改造对方？如果妈妈觉得有困扰，向我求助，我会帮忙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雪居住客里确实有些妈妈被这个问题困扰，向我请教，于是我去观察母子互动，也看到了一些原因。
① 有的原因是：孩子想要跟妈妈玩耍，玩耍中的碰碰撞撞，被妈妈的剧情定义成了敌意攻击。
妈妈走出剧情，就能跟孩子自然的玩耍了。
② 有的原因是：妈妈沉浸在剧情幻想中，犹如活死人，经常出神，看不见孩子，孩子幻想通过哭闹和打妈妈，能够唤醒妈妈活过来。
妈妈开始感受身体感受呼吸，正常回应孩子，孩子就不再打妈妈，甚至温柔的爱抚妈妈。
③ 有的原因是：妈妈没有主体性，一直给孩子制造没有边界感的自恋幻觉，妈妈和保姆好像孩子的可穿戴设备一样，随时听候差遣，以免孩子不高兴，结果就是孩子经常歇斯底里。
发现这个剧情后，妈妈开始把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体，感知自己，孩子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变得开始考虑妈妈的感受，能够协商，情绪更安稳。
所以走出自体自恋，一个有效的方式是：观察自己的自恋幻想，知道他人的情绪或感受以及想法并不是被你我操控的，知道事情的发展是万千因缘和合，而不是按照自己头脑单方面的预设去发生。自恋的幻想无法打破现实的因果律。
主动识破自己的幻想，只是根据事实去做事情，自然会拥有客体关系能力。
作者 | 李雪
心理学学者，从事心理学研究十余载，创办 「初心心理」；畅销书作家，著有《当我遇见一个人》《走出剧情》京东、亚马逊、当当、淘宝等平台皆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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