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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湛海‖金銮殿上兵之魂

作者简介

韩湛海, 1964年12月生于冀中平原,历练于塞北军营,空军中校军衔。退役十几年来,从事军转工作,用绵薄之力,为退役军人鼓与呼。


金銮殿上兵之魂

韩湛海

延绵起伏的塞北大青山山脉里,有一座山的名字叫“金銮殿”。传说当年乾隆皇帝西征葛尔丹时曾经在山上驻跸,并且还给山下一座佛教寺庙题名“广化寺”。因此,当地百姓给这座山起名“金銮殿”。

说是金銮殿,其实,山上不但没有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金銮宝殿,就连几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金銮殿是某部队驻地大青山的最高点,海拔大约2200米。距离部队机关营区直线距离10公里,专门修到山顶的盘山公路却有近30公里。

我在航空兵某部当兵二十多年中,在通信连任指导员、通信营任教导员近十年。经常登上金銮殿山顶,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巍峨绵延的大青山美丽的风光深深地留在我的心底,更让我对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战士的故事难以忘怀。

我到通信连任指导员时,第一次上山时,时值春季。北国的春天来的比较晚些,四月末了,山上的树还没有绿色,山还是灰秃秃的。山里的杨树、白桦树杈上的喜鹊窝巢露出真容,喜鹊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好像在互相聊天一样,你一言我一语,还不时地观察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有车经过后,喜鹊会跳下来找食吃。战士们经常上山,知道喜鹊的习惯了,有时也带点食物,路过喜鹊窝巢时扔下去,不让下来找食的喜鹊失望。

季节的脚步是挡不住的。毕竟是快到了“五一”劳动节的时候了,遥望大青山,春色朦胧,好像可以嗅到绿的气息,也可以感觉到绿的旋律。远远地望去,茫茫大山中,树木的、小草的绿色隐约在朦胧之中,使我对“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句产生了切身的体验。

解放141卡车沿着砂石路盘旋着、颠簸着前行,越往山上走,路越崎岖。从进入山中的老道沟开始,车便进入盘山路段,过了一道弯又一道弯,有多少道弯,没有人细数过,但至少有四、五十道,战士们将这条路段统称为九十九道弯。

过了九十九道弯,绕着山顶螺旋旋转一周,便是金銮殿山的山顶。山顶上有一大片原始森林,有松树、白桦树,还有少许杨树和柳树。虽然是春季末,但是,山顶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零星地点缀在森林之中,与土黄色的、粉白色的、灰褐色的各色树干相映成辉,形成一幅美丽的大写意风景画。

春季是北方多风的季节。原始森林在西北风的鼓动下,发出震耳的吼声。只有亲临此境,才能体会到什么是“松涛”。登上山的制高点,环绕四周,一个奇特的现象让你会更加震惊。南望,黄河犹如一条白色的哈达,飘逸于广袤的敕勒川上;北眺,阴山山脉崇山峻岭,绵延不断,尽收眼底。这里使“这山望着那山高”的歇后语失去了意义,使“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得到验证。

山顶的向阳坡下,有一排平房和一排半地下钢筋水泥建筑。山上仅有的这两处建筑是建于上世纪60年代末、70初年代。小小的窗户,厚重的大门,让这个建筑显得有几分神秘,人们一看就知道它不是简单的民用建筑。

这两排营房看上去外表黢黑,显得十分破旧。坐落在一片原始森林的边缘,没有围墙的院落倒是十分的利落。小路是用砖头块铺就的,整整齐齐,从上山的路口铺到房子的门口,小路两侧留出一米多宽的土路肩,修整的如刀削一般。窗户下一小块菜地的畦修整的棱是棱角是角,犹如棋盘般的整齐,如果在夏天种上蔬菜,这块菜地就像是孩子们画的水彩图画了。

战士申现红在这里服役三年了。三年的时间里,他也许根本就没有体验到自己生活在如此美妙的风景之中。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不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原因,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的家乡就是太行山南麓的一个小山村。

金銮殿山上的台站是我们连队的一个值勤点。通讯台站一般设在远离部队营区的地方,俗称“小点”,平时有二三个战士驻守值班。每个小点都有一名骨干任台长。在1985年百万大裁军之前,台长是军官编制,后来改为战士,多数情况下是由志愿兵担任。

战士申现红是1990年12月从河南入伍后来到这个台站的,是服役快四年的一名老兵。

上世纪90年代,部队实行的是义务兵与志愿兵相结合的兵役制度,空军义务兵服役期为四年,服务满四年后,留队考察一年,转为志愿兵,再服役8年,作转业安置。转业后,由地方政府安排工作,并且转为城镇户口。在那个城镇户口吃香的年代,这一政策对农村籍的战士吸引力太大了。入伍转为志愿兵也是当时农村青年跳出农门的出路之一。所以,农村籍战士入伍后,特别吃苦耐劳,学习刻苦,训练刻苦,脏活累活抢着干,公差勤务积极出,主动到条件艰苦的岗位工作,把转为志愿兵作为一个人生理想。

申现红当然也不例外。

小申报名参军时接兵的连长说,部队驻在北京,你们要去北京当兵,保卫首都多么光荣啊。在河南大山中的农民子弟,也是知道北京的,在他们心目中的北京要比他们县城大的许多,北京的房子比他们屋后的大山还要高出许多。

从县武装部领上军装后,小申他们一群新兵在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登上北上的列车,向北京驶去。

接兵连长说的没错,也没有骗他们。他们被拉到北京郊区的一个新兵专业训练部队,离北京很近,可以说是在北京当兵了。给家里写信的通讯地址也是北京市某区某某部队。

他们在训练队的8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去过北京,就连所在地的县城都没有去过。结束训练后,便被部队接学兵的军官带上了开往西北边疆的列车。

申现红分到连队的第二天,就被连队派到金銮殿上的这个台站工作,一呆就是三年。三年来小申在枯燥、寂寞的生活中,渐渐失去了对金銮殿山上美丽景色的欣赏和热情,只是每天重复着起床、出操、整理内务,做饭、搞卫生、业务学习、政治学习、开机值班的工作、生活。

在没有飞行任务的情况下,小申和另一名战士必须出操,进行队列训练。没有经历过部队生活的人是难以想象在一个荒芜人烟的山顶上,两个人出操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那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种部队生活。在原始森林边上,怒吼的松涛压住了口号声,两个人队列训练,也是大自然中的一道风景吧。除此之外,日常生活犹如家庭一样:做饭,洗碗,洗衣,打扫卫生,是稀松平常的家务事,如果没有什么多大意义,那么军事任务一定是高大上了?那是肯定的。每次有飞行任务时,指挥所下达命令是他们执行军事任务的开始。

“山上:”,“到”,“开机!”,“是”。

“山上:”,“到”,“关机!”,“是”。

指挥所参谋下达飞行任务时,永远是这么干脆利落地呼叫、命令。就这么两个字,多一字也懒得说。值班的战士也永远是干脆利落地回答一个字“是”,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许说。这就是申现红三年来所有的军事工作。

他们驻守在祖国的边疆,卫国戍边,担负着北国边疆的安全重任,在他们的胸中有多少家国情怀!伟大孕育于平凡之中,伟大源于平凡。当一架架战鹰完成战备训练、作战演习凯旋而归时,“开机”、“关机”的两字命令下是平凡战士的伟大人生。

小申在那年年底复员了,没有实现自己入伍时的梦想,没能穿上四个兜的军装、扛着一道杠的志愿兵肩章风风光光地回到小山村里。因为在小点工作了三年多,是连队的好战士,他入了党,还多次评为“优秀士兵”。但是,因为选取志愿兵的名额有限,他没有留队转为志愿兵,不能说没有几分遗憾。

复员前几天,小申背着背包,拿着行李,顺着九十九道弯,一路走了下来。那天没有风,大山深处更是寂静。沿途只有喜鹊欢快地和他打打招呼,他也会和它们说说话,有时还喊上几句,以解除自己独自行军的苦闷。

这是他最后一次走在行军的路上了。30公里的山路三年来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下山参加连队组织的学习教育、业务学习或参加会议,总沿着这条路走。着急的时候也沿着只有我们连队战士才能走的巡线路线。通信线路是顺着悬崖峭壁走的,十分地危险,冬天山上有积雪和冰,更加危险,没有紧急任务是不允许战士们走这条路的。

申现红没能转为志愿兵,表面的坚强也难以掩饰他内心的失落和无奈。在老兵离队前一天晚上,部队组织老兵会餐。部队规定,会餐是不允许喝酒的,但是,连队往往在这个时候会违反规定,允许老兵们喝点酒。

会餐结束后,小申找到我说,他心理十分难受,就想砸东西,我说,那就砸吧!他握住我的手久久不肯放松,两人相对无言,我理解他内心的苦闷与失落。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松手后,含着泪水回到自己的宿舍。第二天,他胸带大红花,参加部队组织的向军旗告别仪式后,高高兴兴地登上了回乡的列车。

老兵王文钊比小申幸运多了。在他服役满四年后,顺利留队转为志愿兵。

王文钊是1982年底入伍的吉林兵,从来到连队后,就没有离开过金銮殿这个台站。在他最后服役的几年,连队安排他到与山上台站同属于一个分队的点工作。

连队工作“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两眼一闭,提高警惕”。安全工作占去了连队干部大部分精力。“小、远、散”单位是部队安全管理的重点部位,部队的“小、远、散”单位集中在通信连队。各个通信台站与部队营区不在一起,离连部远,是容易发生安全问题、违法问题的单位。我在机关工作时,值班查岗时“小、远、散”单位是必查的。到了连队,管理“小、远、散”单位的任务更重了,脑子里几乎每时每刻想着台站的事情。因此,各台站的管理是连队建设大问题。选个好的台站长不但可以保证军事任务的完成,还可以为连队干部分担大量管理工作。

王文钊一直在小点工作,十几年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是业务上的能手,是管理上的骨干,为连队建设做出了贡献,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有他的一份辛勤付出。他那高大的身躯和洪亮的声音是我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山下的台站生活设施十分简陋,营区没有院墙,所谓的院是用石头垒砌的整整齐齐的标线,院中间一根高高的发射线杆,特别的显眼,这便是院门的标志。我每次骑车去台站时,刚进大门,台里的两名战士在台长王文钊的带领下,已列队迎候。台长跑步出列,敬礼,报告:“指导员同志,某台正在值班,请指示!台长,王文钊”。在空旷的地域里,报告声显得特别响亮、有力,久久回荡在机场上空。

值班室里几台机器开着机,发出纤细的嗡嗡声,机场指挥员与飞行员的对话声有序的传出。机房是部队成立时建成的,几十年来就没有翻修过,但是,陈旧的屋子里,干净整洁,所有的机器设备一尘不染,物见本色。

在王文钊即将服役到期的那年夏天,部队开展了清理志愿兵家属滞留部队工作,要求,志愿兵家属在部队居住超过两个月以上的,必须限期离队,否则以停发工资来处理。

第一次百万大裁军前,各台站长由军官担任,后来军官编制裁掉了,由志愿兵担任。在部队志愿兵相对于军官来说,待遇低、责任大。对违反纪律的志愿兵有一条处分是“取消志愿意兵资格,按义务兵复员。”这条规定几乎成为每个志原兵头上的一道紧箍咒。

王文钊服役期满那年,他的女儿到了入学年龄了。部队的子弟学校是不接收志愿兵子女的。所以,他和其他志愿兵一样,只好将孩子偷偷地安排到村子里的小学读书。这样爱人不得不滞留部队,等待第二年转业离队。

其实,连队是知道他家属滞留部队的事的,在上报司令部时,也瞒报了这件事。我这次下来检查也是想着怎么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向上级交差。

从机房出来,王文钊和我一起检查了室外通信装备,围着营房检查了一遍安全设置,从电源线路、通信线路一一检查了一遍,条条线路走向笔直,整洁。营房后还开辟了一个块菜地。这时一个小女孩从玉米地里偷偷的向外看着。我知道她是王文钊的女儿。这也是王文钊知道我们来检查了,才要求孩子躲起来的。但是,小孩子好奇的天性怎么能让她安静地呆在那里呢?王文钊瞪了小孩一眼,小孩做了个鬼脸又调皮地钻进玉米地了。

我看到小女儿在玉米地里向外张望的眼神,心中很不是滋味,在军纪与情理面前艰难选择。

王文钊在转为志愿兵的8年中,没有休过假。一来是部队严重缺编,在春节时期战备值班任务重,人员更加紧张,二来是他不愿意把一年的积蓄全都交给“铁道部”。在他服役13年期满时的春节前,他才申请休假。

他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连队的几个干部去为他送行。我们看的出王文钊对部队和战友的依依不舍之情,他反复表示:“在部这么多年了,真舍不得离开。不过回去后找个工作,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也是对这么多年来亏欠妻子女儿的最好的报答。因为孩子上学的事,违反了部队纪律,给连队造成不好的影响,很抱歉”。我说:“没什么,回去找个好工作,凭你的能力素质,走到哪里都是好样的。你还有什么准备的,连队能帮的尽量帮助解决”。

我们看到他整理的大大小小好几包行李,放在地上,还有一包自己蒸的馒头。王文钊看出我们的疑惑,解释说:“我们不爱吃买的面包啥的,又贵又不好吃,还是自己蒸的馒头好吃,带点路上吃。”其实,我们都清楚,小孩子都喜欢吃外面买的面包,只是王文钊为了省钱罢了。临别时,我说:“明天我要去站里开会,不来送你了,祝你能安排个好工作,回来再见”。谁曾想,这却成为我们与王文钊最后的告别。

王文钊的岳父是铁路工人,家就住在火车站旁的职工宿舍里。冬天,他的岳父经常去车站站台上拣车箱上掉落的煤块。王文钊在休假等待安排工作期间,有时就随岳父去火车站里扫煤屑,家里取暖用。有一天,王文钊在穿越铁道时不幸被火车撞伤身亡。

噩耗传过来,全连官兵为失去一个好战友而悲痛万分。世事无常,谁会想到说好再见的却成为永别!王文钊还没有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还没有给妻子女儿一个稳定的生活,就永远地离开他的战友和他的亲人。他把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交给了部队,把兢兢业业、无私奉献和热爱生活、勤俭持家的家国情怀之魂留在了大青山中的金銮之殿,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戍边军人奋勇前行!

编辑: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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