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金萍
接到卫校的通知书以后，哪个送我去上学成了一个问题。我父母他们那时候没出过县城，到这么远的学校，他们真的害怕丢了，就托了县城的姑爷送我去学校报道。
开学第一天，我就见到了我的班主任朱老师。那天，阳光明媚，她和解剖老师一起在校门口迎接新生。朱老师戴着一副眼镜，圆脸，皮肤白皙，刘海整齐地梳向一边，烫得很蓬松。头发都拢在脑后，扎成一个麻花辫，辫梢上系着一个绣花白手帕。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衣，下身穿着紧身合体的格子长裙。
她问我是哪个班的？我说是9339班。哦，我是你的班主任。她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
她和我姑爷说到哪个地方签到，宿舍在哪里，到哪里拿钥匙等等，我都没怎么认真听，我只是盯得朱老师看，我觉得这个老师实在是太好看了。在这个盛产美女的小城，坦率地说，朱老师并不是特别惊艳的，但她就是很有书卷味，大方，气质好。以至于到了不惑之年，自认为见过很多好看的人，但好像都没有当年看到朱老师的那种感觉。那年朱老师刚刚大学毕业，也就比我们大六七岁，她带我们这个班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年轻的朱老师美得像夏初的茉莉，沁入心脾，一生不忘。她在我这个学生心里一直美了几十年。
在三年的相处当中，朱老师对我们的严厉是同学们有目共睹的。护士班全是女孩，个个都争强好胜，加上朱老师的严格要求，我们班在学校的各项活动基本上都是名列前茅的。篮球比赛，体操比赛，黑板报评比，演讲比赛，运动会等到处闪耀着三九班学生的风姿。比赛之前，朱老师也会给我们进行激动人心演说。赢了以后，她却没有像我们一样欢呼雀跃，只是雪白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竞争到白热化的时候，她只是一直紧锁着眉头，一动不动望着同学们，一句话都不说，反而让同学们感到了如山的压力。在学习上更是要求我们自律。隔壁班有好多男生，经常吵哄哄的，她要求我们静下心去认真学习，不被外界环境所干扰。同学们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累并快乐着！
我们当时的班级是护士9339班，这个班名倒过来念顺过来念都是一样的。在这个百年老校，我们是第39届，而且我们这一届是93年毕业。该要有多大的缘份才能修到这个班一起上学。而今校徽是当做家里的金银财宝来保管的。
卫校里课很多，老师也是风采各异。
朱老师教我们政治，她上的课基本上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每次上课前，她都提前几分钟站在教室外，留一个背影给我们。她每次穿的衣服都不一样，她的背影非常美。另外一个政治老师是一个快退休的老太太，上课记笔记枯燥无味，那时候窗外磨刀磨剪子的声音显得特别悦耳。老师会经常停下来和我们谈谈国际形式，比如那时候的苏联解体，大家就听得津津有味。
最活跃最热情最热闹的也就是体育课了，因为有非常非常时髦的体育老师和歌唱得极好的体育委员。我们的体育老师身材高挑，长发飘逸。想知道这个小城流行什么发型或者流行什么衣服款式，看看她就可以了。课间休息的时候，短发的体育委员就唱一首她拿手的歌解解乏，体育老师在旁边常常笑得很妩媚，让我们生生觉得这不是体育课，而是一堂艺术课。
解剖老师桂老师有点像央视财经频道《对话》节目的陈伟鸿，他那时候也是和陈伟鸿差不多的年纪。老师是温和儒雅的，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再生气也就是敲敲黑板说，同学们上课要认真。我有几次看到老师的袖口和衣服下摆有一个米粒，我猜老师一定是个暖男，在家里干了很多家务活。
数学老师是桐城人，从来都是笑容满面。一上课，典型的正宗的桐城口音，让你上课是不敢溜号的，一溜号那个数学题目是真的做不出来。
免疫学老师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总爱把“药理”说成“yue理”。白白净净的圆脸，肉肉的双下巴。我们照毕业照的时候，朱老师安排几个同学去请她来照毕业照。几个同学搀扶着她，那一幕真像是贾母出场。她爽朗地笑着说：你们知道吗？我把我办公室的门开着，就是暗示你们，免疫老师在里面，你们快来请她去照相！
我们的英语老师也是一个胖胖的男同志，只不过他的皮肤比较黑，特别爱笑，和姜昆挺像。他教我们那首英文歌曲《柠檬树》。一开口，他自己就先陶醉了。头仰着，一直望着教室的天花板，直到唱完了，他都没有看我们一眼，然后手势继续停在半空中，停顿了好几秒，才转过身来，用眼睛的余光扫了全班一眼，说，这首歌有爱情的味道。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全班哄堂大笑。
五官科老师、病理老师，内科老师、外科老师、语文老师、音乐老师都是非常幽默的人，上他们的课时间过得特别快。想想自己多么幸运，在学生时代能碰到这么多幽默有趣的人。现在他们都已经老了吧！他们这么幽默有趣，老了也会是一个老顽童吧！
每每想起这些老师，或许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心里都有一种暖暖的东西在流淌。有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难道我的老师们个个是貌美如花英俊潇洒吗？我们的心理学老师有着美丽的天鹅颈，而我们的妇产科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头顶的头发基本上掉光，留着齐肩的头发，有时候骂我们不认真听课，有时候也骂当前的社会形势，唾沫星子横飞。为什么每每想起，从来不觉得她难看，而觉得她可亲可爱呢？我想这是因为我的这些老师都是至性至情的好老师，而在于我们，少年的情怀最真心！
优良的校风，雄厚的师资，王牌的专业，我们卫校一直在全省同类学校中都是佼佼者。有一年，全省卫校综合评比，一位外校的领导对我们校长说，看过这么多学校，从来没看到哪一个学校，教室、学生宿舍、图书馆、食堂等都是窗明几净的新楼，而教职工都住在狭小拥挤的筒子楼里面，仅凭这一点，你们得高分是实至名归。
学校设置了很多的课程，举行很多很多的课外活动，当年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事情，却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对以后我们的职业生涯都产生了很多积极的影响。
最惊心动魄的就是我们的毕业考试了。
临近考试，连空气里都是飘着紧张的气氛。原来有同学在解剖室被人骨头吓得大呼小叫；在实验室里有同学打翻容器吓得花容失色；体育测试的时候有同学被1500米折磨得差点虚脱。在毕业考面前，这些统统都是小儿科。
理论加实践的考试模式，等于是两场考试。寝室里的卧谈会取消了，织围巾手套也取消了，逛街更不谈了。厚厚的书顺过来看，倒过来看，宿舍灯关了，还在看。坐着，站着，躺着，趴着，读累了各种姿势都有。教室里，宿舍里，走廊里，树荫下，都是同学们刻苦攻读的身影。对于本专业的各项基本操作，我们在基础训练室操作了无数次，操作鼻饲的同学相互插胃管，呛得鼻涕眼泪直流。有的同学，因为晚上看书，白天操作，竟然累晕倒过去。同学们都自觉地备了葡萄糖，以防万一。我们的监考老师，平时那么和蔼可亲的一个人，监考那天特别严肃，搞得心里都打颤。她一声令下，我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穿十个手术室的针，那些针比平时要小很多，细很多。顿时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针和线。终于所有的针都穿上了线，满分！一抬头，老师正笑咪咪地看着我，戴着口罩，鼻子上的汗流到了嘴里，一股咸咸的味。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四、卫校里的劳动课
卫校的卫生标准是很高的。学生宿舍每周末要卫生大扫除，女孩子们钻床底，爬窗户，抹门框，洗衣被，撒花露水，忙得不亦乐乎。普普通通的窗帘被一双双巧手叠成扇形、圆形、三角形、菱形。洗发精、沐浴露等生活用品摆成各种艺术造型。收纳也是一门学问，宿舍间互相评比，互相改进，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卫校二年级的时候，学校搞了一次全校大扫除的卫生活动。当时好像并非是迎接什么检查，就是学校当时的一次日常活动。大扫除前还搞了个动员会。全校师生积极参加，特别是我们这些学生，更是热情高涨。学校要求全方位覆盖，每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持续了好几天。那天，我在实验室里擦玻璃。这时候走进来一个老师，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短头发烫成小波浪，神采奕奕。她给我示范说，先用湿抹布把浮灰擦掉，再用干抹布擦掉灰尘和水，然后再用报纸擦一遍，最后也可以把手洗干净，再擦一遍玻璃，还可以看到一些瑕疵。最最要注意的就是门框顶部和玻璃窗的缝隙。她轻言细语地说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 她白皙的脸上，显出一条条细细的皱纹。她还说，离开实验室之前要花几分钟的时间打量一下实验室，关灯，关水龙头，把抹布放在固定的地方；她还说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要认真干。
多年以后，我总忘不了那堂劳动课。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搞卫生很多是保洁人员和钟点工的事情，更主要的是，我想我的这个老师她在无意中告诉我，做事情要有全局的观念，更要有关注细节的习惯。最主要的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医务人员最重要的慎独的品格。
那是没有地沟油的时代，吃货的回忆都是香甜香甜的。
咬一口就满嘴都是油的鲜肉包子，松软可口的花卷，香脆脆的桃酥，毛豆杂酱、米粉肉。攒了一学期的饭票，买了学校独有的菊花饼给弟妹。
年轻的时候肚子没油水，下了晚自习常常是饥肠辘辘，有时为了吃校门外的馄饨，油炸麻球，让小摊主送到大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看门的大爷身边呼啸而过。有一次我们在宿舍里用酒精炉煎馒头，一不小心帐子都烧着了，幸亏漂亮贤惠的宿管阿姨离得远，要不然也会虚惊一场。
已经记不清这个小厨师在假山上吹了多少天的笛子了。他，十八九岁的样子，梳着当时流行的郭富城的发型。皮肤黑，但笑起来牙齿很白，有点腼腆，笑过以后就立刻低下了头。
假山是在食堂和宿舍楼的中间。要穿过一排低矮的蔷薇，还要爬上去才能坐到假山中间。晚风习习，月明星稀，他忘情地吹着笛子，安静得像一个雕像，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干扰到他。
室友老帅说，
“他吹的什么曲子？”
“听不懂。”
“他每天都在这里吹。”
“嗯，是的。他在想什么呢？”
“他可能在想念村里的小芳吧！”
六、小屋里的白衣少年
晚自习之前的校园里从来都是歌声飘荡，小虎队们的同心圆已经跟着唱了好多次了，百唱不厌。这几天毛宁又在唱月落乌啼，涛声依旧，凄凄惨惨戚戚。
我和小花走过百花亭边的小荷塘，绕过正在盛开的合欢树，再穿过一片灌木丛，那里有一排小屋。小屋里经常亮着灯，是谁住在那里面呢？我和小花蹑手蹑脚，想去看个究竟。
一张长长的条桌，后面一排书架，墙上挂着装有羽毛球和篮球的网兜。两个白衣少年在奋笔疾书，面前堆着一尺多高的资料或书。桔色的灯光，少年的侧面映在墙上，极美！小虎队里的乖乖虎和劈雳虎也不过如此吧！
小花说这应该是要高考的孩子。我说也许吧。
几天后，我在图书馆看到晚报的副刊上有这样的诗句：
她固执地认为家乡没有机场，
她的心事无从降落，
他说我要漂洋过海去看你。
……
真是没有来头的胡思乱想。
栀子花开了，骊歌又响起，离别的时刻到了。
七、二十年聚会
毕业二十年的时候，我们班搞了一次同学聚会。
昔日的学校已不存在，建了新校区。去学校旧址参观，就剩一个百花亭了。我们这群曾经的青春少女，在朱老师的带领下，走在新校区的水泥路上，全是高跟鞋叮叮当当的声音，少有人说话，真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晚宴，师生齐聚一堂，其乐融融，感慨万千。
杨校长致辞。
当年杨校长还是杨老师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他在通往食堂的那条路上“狭路相逢”。我本来是准备给杨老师让路的，没想到杨老师却要给我让路。就这样我们两个人步调一致地你往左我也往左，你往右我也往右地互相让了三四回合，最后杨老师站住了，他微笑着，身子微微前倾，伸出他的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连忙说一声“谢谢”，飞也似的跑了。
杨校长一定不知道他当年让路的那个女生就坐在台下，当然他可能给N个人让过路。
杨校长的致辞简短精彩，大意是：当年你们离开校园的时候，青春活泼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一晃二十年过去，你们现在已是人到中年。只能说时间太匆匆！这次回母校，你们每一个人，无需论什么地位、财富。只要你们个个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阖家幸福，就是给母校最好的礼物！归来，你们仍然是当年的那些少年！
热泪盈眶。
任凭那时光悄悄的走来又走远，我永远记得你的容颜。虽然一别经年，你纯真的笑靥，总是常常在我梦中浮现！我的卫校！我的老师！我的同学！期待再度和你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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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萍
十五年的外科护士，喜欢读书、电影、旅行，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向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并一直为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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