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12345678

法布尔说“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

没完没了的家务，没完没了的家务，没完没了的家务，这就是母亲在我有记忆以来全部的生活。

母亲如蝉！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能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因为没有时间。

她总是急急忙忙的从田地里回来后，赶着我们放学的茬儿做饭，好让我们吃了去上学。每每饭做好了，她却来不及吃，又去喂鸡喂猪喂牛羊，还有一大堆的衣服，还要打扫巨大的庭院里里外外的卫生，不要问为什么不早上起来打扫卫生，种地的人都知道，早上清凉地里好干庄稼活儿。

匆匆忙忙做完家里的事情，我们就要去学校的时候，母亲才可以以一碗早就凉透了的煮了面条的面汤就着冰冷的馒头吃几口。等我们出门要去上学的时候，母亲总是丢下来不及洗刷的碗筷，也一同扛着农具又去地里忙活了。

从天还未亮，到深夜十一二点甚至一两点，中间除了一两顿凑合的不能再凑合，应付的不能再应付的饭食，母亲的世界里，全部都是劳作。

感谢上天给了母亲一副好身板，在2015年之前，母亲好像从来没有生过说需要停下来劳作而修养的疾病。

母亲生的很美，很聪慧，当年，在三个备选的可能做妻子的女子里，十七岁的父亲一眼就认定了母亲作为他的终身伴侣。。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我的父亲母亲更般配的夫妻了。

他们都是老大，父母疾病年迈，各自又有若干个需要养育扶助的弱小的兄弟姐妹，我们姐弟八个，后来，时不时又有生活艰难的亲戚的孩子寄居在家里读书，加起来，家里的孩子常常有接近十个。

是的，这么些的人，这么些的辛苦，都要他们两个从自己的双手和汗水里操劳奋斗出好生活。于是，这个厂子，那个厂子，这个小卖铺，那个果园，又是时不时的长途跋涉千里万里的出去做各种生意赚钱养我们这一大家子，家里又有十几亩地，好多的牛羊牲畜，父母生活之辛劳艰苦可想而知。

父亲主外母亲主内，这诺大的辛苦操劳里，他们从来没有歇息过，可他们也从来没有埋怨过谁，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对方，他们，总是恩恩爱爱的各自亦或一起辛劳。

我无数次的假设过，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八个儿女，如果父亲或者母亲任何一方放弃要把我们每一个都培养成大学生，要让我们每一个都不再终日和他们一样辛劳的钢铁一般的决心，那么，至少，家里的女孩子就都只有随随便便嫁个人终身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好险！

母亲很爱唱戏也很爱唱歌，无论多么疲劳，只要我们提出要求，或者自己干活开心的时候，母亲总会有些害羞的给唱几句铁梅或者《白毛女》的样板戏或者《花亭相会》、《三娘教子》之类的秦腔。

母亲的表演天赋是惊人的，她总是能把人物的语言，情态，心里，处境里需要的气场和氛围模仿表达的惟妙惟肖，常常惹得我们捧腹大笑。

可惜母亲只读到三年级下册就没读书了，外公外婆生病，没法继续。三年级下册，三年级下册，母亲念叨过无数次。

母亲的记忆力奇好，虽不识字，可是大段大段的戏文总是能比别人记得更快。

母亲很幽默，给我们讲过一个笑话，说她们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个有文化的人给她们一起玩的小姐妹教唱戏，结果有一天一个迟到了，老师检查记诵情况，正好有个小姐妹可能是吃的不合适吐了，背戏文也没背下来，老师一问，她就说，本来背会了的，可是半路上全吐掉了，然后哇哇大哭，惹得老师学生一起哈哈大笑，觉得那个小姐妹的可爱。

后来，就像蛇蜕皮的一样，先是大姐出嫁，后来，二姐上大学，接着，三姐，我，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陆续的考上大学，都离开了家，亲戚家的孩子也长大了，上大学的，就业的，回家的，也都有了各自的道路。

辛苦却并没有减少，一个有六个正在上学的孩子的大家庭，是需要很多钱钱的，父母的辛劳一如既往。

再过了几年，经济上，体力上稍微宽松些的时候，父母已经年近六十了。心痛心痛！

母亲和弟妹的关系好到令我嫉妒，哈哈，真是比亲母子还亲。弟妹生的漂亮大方，从进门就很懂事，不多的工资，总是要给我父母零用，母亲对待她也很好，家务总是一起忙，忙完了两个人就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聊着聊着要么一个人要么两个人就一起大笑起来。

又一次，母亲累了在炕上躺着，我在炕边上坐着，弟妹走过来，就腾一下，躺在了母亲的跟前，头挨着母亲的头，我一下子觉得弟妹好可爱，大笑起来，笑着说，哎呀，川川，你太可爱了，就那么喜欢挨着妈妈睡啊，弟妹羞红了脸，说，唉，说真的，我和妈投脾气，我和我妈都没这么多的话，有时候还要胀气(怄气的意思)，母亲也嘿嘿的笑起来，说瓜娃娃，当然说的是弟妹，语气里满是疼爱和认可。

母亲和父亲常说，我们家这个媳妇，真是天下第一可人的媳妇，真真如此！感恩弟妹！

后来，二弟弟也娶了媳妇，很美很苗条，可是爱吃醋，爱使小性子，二弟弟也是不如大弟弟稳重少言，喜欢开玩笑，碎碎念。

结婚第七天他俩就闹别扭了，小弟妹立马收拾了东西，要甩门而去，我们几个是无论如何哄不好了，母亲走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说，狗儿（我们的方言，意思是最疼爱的孩子），浩亮脾气不好，嘴渣渣渣爱惹事，你就别和他计较了。弟妹不理会，直昂着头不看母亲，执意要走，母亲居然就把她拉过来抱在了怀里，我在台阶上，分明看到母亲的泪水哗哗的流下来，我不明白，从不流泪的母亲为何竟如此泪如雨下。我赶紧跑过去，擦了母亲的泪水，说了好一阵，母亲才止住了悲伤，她给弟妹说，狗儿，古人说，七不出八不入，今天正好初七，而且你们新婚，妈妈不舍得你走，赶紧到屋里和你姐姐都看电视去，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弟妹也还是愤愤，可是还算好，就到屋里去了，母亲赶紧走进了厨房，我也跟了进去。

一边洗着切着菜蔬，我问母亲，为什么竟然哭了那么伤心。母亲显然还没有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深深的叹息了，说，唉，你们才回来不知道，这个妹妹，从小没了妈妈，后来又感情上受过挫折，后来有了后妈，日子可想而知，没有妈妈的女娃娃，好可怜，说真，声音有哽咽起来。我觉察出母亲在努力的平息自己的悲伤，我没有说话，母亲就叮嘱我说，以后你们姐妹，包括我，要对你这个妹妹多加疼爱，宽容她，照顾她，让她在我们这个家里得到从小就没有得到的爱。

轮到我泪眼婆娑了。

中国的婆媳关系这个最令人头疼的问题不用我赘述。

我惊诧，一个没有读多少书的农村妇女，一个从七岁开始就几十年只在黄土地上劳作、在家里洗衣做饭喂鸡喂牛羊的母亲，尤其是处在婆婆这个身份上，是有如何的胸怀和爱和广博而深刻的悲悯，才能如此不一样的给予一个是儿媳妇的人这样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理解和爱和呵护，我从背后环抱住母亲，那一刻，我的心无比骄傲无比美满无比幸福无比感恩，我为有这样的母亲，一颗心骄傲美满幸福感恩到无以复加!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不是上天赐给了我的母亲多好的身板，她只是不能生病也不敢生病，为了我们，她只是在咬着牙坚持着，隐忍着。

2015年到2016，对于母亲来说真是苦难的一年。一次突发的凶猛的胃穿孔，一次早就有病灶多年，只是没空也没钱治疗的甲状腺肿瘤手术，两次都差点要了母亲的命。

第一次，我不在身边，知道的时候，病发时的凶险和手术时的危险也都过去，妹妹偷偷告诉了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说母亲的状况不危险了，只是虚弱极了，浑身擦满了管子。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不孝顺而且神经病的孩子，给妹妹托说我嗓子发炎不能说话，没有马上给母亲打电话，而是一个人蹲在漆黑的厕所里哭了三个小时，接下来的几天里，也都没有打电话给母亲，只是在悲不自胜的时刻，每每蹲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无声的哭泣。

母亲居然打电话过来，那头的虚弱令我颤栗，狗儿，玲玲说你感冒了嗓子不能说话，好点了吗？我没能说出一句话，泪如雨下，悔恨，疼痛，内疚让我说不出话来，憋泪水回去憋的骨头疼，好不容易忍住了，说我很好，让妈妈安心养病，我过几天就回来，匆匆挂了电话，然后蹲下来又一个人无声的哭泣。

母亲这大半辈子的辛劳太多太重，我的爱和痛如入无物之阵，不知该如何诉说，只好无言以对。

第二次是甲状腺肿瘤，一般这样的手术，三个小时就好了，可是，五个小时过去了，可怜的母亲还没有出来。我们都各自藏在医院楼道的某一个角落里哭泣，找不到父亲了，找了好久，终于在负一楼的储物间门口，一个六十岁的高瘦的老父亲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大颗大颗滑落，你妈这辈子太苦了啊，没享一天的福，我的可怜的父亲，以为和自己同甘共苦四十几年却没有享过半点福气的妻子再也不会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上天保佑，我们的母亲和妻子安然无恙，据医生说，因为病灶隐藏了将近二十年，分布的很复杂，所以非常缓慢，这个手术，还从没见过这么难处理的。

接下来是对切割出来的肿瘤切片进行化学检验和分析。

可是，不好，疑似癌症。我们的世界仿佛彻底要崩塌了。

为了精确无误，六弟连夜赶往，大姨夫找人很快做了最先进的分析和检查，感谢主，良性，我们喜极而泣！

有父母亲，就是一切！

母亲生的美也爱美，母亲一生却从未化妆过，我后来从父亲那里才知道，为了不让我们揪心，母亲一直在染头发，天，多少年来，我还一直以为母亲的头发还没白，每每离家，虽然看着母亲一天天苍老的容颜，心里看着那还没有白的头发，也觉得多少可以安慰，没想到却是这样。

母亲从不对我们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有两次！

一是汶川大地震那次，甘肃震感明显，母亲说，那天下午，她正在上房里打扫卫生，就感觉摇晃起来，她立刻知道是地震了，她的第一意识不是逃跑躲避，而是找电话，她想给我们打电话，可是，只一秒，她就放弃了，反而爬到炕上端坐着了，因为，我们八个，父亲也不在家，一时间她拿起电话不知道应该给谁打，于是就放弃了，一个人坐着，如果都不好，她干脆死了算了。

抱抱我们亲爱的妻子和妈妈！

去年，我的一个亲人本来就有的疾病重了起来，我是给母亲打电话才知道的，母亲在那头哽咽。

母亲很少给我们打电话，因为总是不会操作，可是过两天，母亲给我打电话来，很破例，母亲说，她想我们了，说三姐调动了走远了，小七出嫁了，她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她说我想哭，我的母亲，从来都坚强而隐忍的母亲，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说出了她的内心感受。树大分支，鸟大投林，八个儿女，各有各的前程，只有父亲在身边了，于是，我打算回家一次了。

千年不变的亲切的黄土地，几十年不变的母亲的温暖的怀抱。当我坐在母亲的炕上暖着的时候，母亲忙前忙后给我做了各种我喜欢吃的东西，依旧操劳着的母亲搓着双手欢喜的看着我暖着，看着我吃着，看着我累了的时候睡着，笑了，有了孩儿在身边，母亲的心富足了！

母亲说，她想给姨姨打个电话，让我帮她拨一下，拿起母亲的手机，翻动电话本，第一个是我父亲的名字，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数字，12345678！

我很奇怪，这是什么啊？翻，一个一个的翻，原来，是从大姐到最小的弟弟，是我们八个电话号码，可怜的母亲，不会写我们的名字，就把我们以这样简单质朴却又戳人心痛的方式，存留在她的世界里！

瞬间泪崩！我的妈妈！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专门写了这篇没有华丽辞藻和固定章法的文字，送我亲爱的妈妈，也送给天下所有朴实而热爱儿女深厚到没有章法的妈妈，祝愿她们身体健康，阖家幸福，有钱又有闲，平安度春秋！

爱你，我亲爱的妈妈！

看到的亲们，近的赶紧拥抱我们的妈妈，给她做顿好吃的。

远的，赶紧给妈妈打个电话，发个红包吧，妈妈开心是我们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