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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日上塚
山风含涕洟，跽此远游客（1）。荐物阻兵戈，三岁霜露隔（2）。松楸亦改世，抚我先朝碣（3）。国覆复为人，惨澹亲魂魄（4）。九幽目不瞑，易器乘肘腋（5）。非想托华胥，诬天熄王迹（6）。流徙到孤儿，穷海供一掷（7）。蛟鼍肆出没，豺虎愈充斥（8）。只影遂生还，梦寐踏阡陌（9）。擎杯寒雨中，云拥千峰白（10）。步步视宿草，忍忆印履舄（11）。空对衔纸鸦，飞集旧栽柏（12）。
【笺注】
三月十日（4月5日）是清明，陈三立前去上坟，写此诗。
此诗描写了陈三立间隔三年才能来父亲坟前祭奠的悲痛心情，着重记叙了坟前倾述的国变之痛与自己的避乱流徙，集中指斥了袁世凯的欺人诬天与世事的混乱。
（1）“山风”二句：山风含着我的眼泪和鼻涕，我这远游的来客长跪在此。
“涕洟”，眼泪和鼻涕。唐孟郊《秋怀》诗：“老泣无涕洟，秋露为滴沥。”
“跽”，长跪。长时间双膝着地，上身挺直。《说文》：“跽，长跪也。从足，忌声。”
（2）“荐物”二句：祭奠的物品被战事所阻隔，已隔了三年的雪霜寒露！
“荐物”，祭奠的物品。荐，祭祀。宋吕陶《郊祀礼成诗》：“八圣威神在，三牲荐品丰。”
“三岁”，指宣统三年（1910）九月避乱至沪，至今三年才来西山扫墓。
（3）“松楸”二句：墓地的松树楸树也改换了朝代，抚摸我在先朝立下的墓碑。
“松楸”，松树与楸树。墓地多植，因以代称坟墓。南朝齐谢朓《齐敬皇后哀策文》：“陈象设于园寝兮，映舆鍐于松楸。”
“先朝”，此指清朝。“先朝碣”，指在清朝立的碑。
（4）“国覆”二句：国家倾覆后，又作在世的人，来亲近悲惨凄凉的魂魄！
“惨澹”，悲惨凄凉。汉董仲舒《春秋繁露·治水五行》：“金用事，其气惨淡而白。”
首八句，哀叹自己三年后，国家改朝换代，才来到父亲的坟前。
（5）“九幽”二句：地下阴间的魂灵会死不瞑目，国家的改变，是亲信乘机而为！
“九幽”，极深暗的地方，指地下。引申为阴间。宋王安石《祭丁元珍学士文》：“请著君德，铭之九幽。以驰我哀，不在醪羞。”
“易器”，指改变国家。器，指大器，国家、帝位。《庄子·让王》：“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成玄英疏：“夫帝王之位，重大之器也，而不以此贵易夺其生，自非有道，孰能如是！”因以大器比喻国家、帝位。
“肘腋”，比喻亲信。唐白居易《夏州军将二人授侍御史制》：“或千里移镇，从为纪纲；或十乘启行，倚为肘腋。”此指袁世凯。参见《留别散原别墅杂诗》其十。
（6）“非想”二句：不是想要托身华胥的理想国，是诬陷老天要消灭帝王之业！
“华胥”，《列子·黄帝》：“（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 黄帝 既寤，怡然自得。”后用以指理想的安乐和平之境，或作梦境的代称。宋 王安石《书定林院窗》诗之一：“竹鸡呼我出华胥，起灭篝灯拥燎炉。”
“诬天”，诬陷老天。五代徐钧《刘昆》：“若谓嘉祥关德政，后无可继是诬天。”此指袁世凯。
“王迹”，帝王之功业。《书·武成》：“至于大王，肇基王迹。”孔传：“大王修德，以剪齐商人，始王业之肇迹。”
从第九句“九幽目不瞑”到第十二句“诬天熄王迹”，是向父亲倾述国变乃袁世凯乘机窃取国柄，欺人诬天。“华胥”语，指其欺人；“王迹”语，斥其诬天。
（7）“流徙”二句：流离迁徙的命运轮到了我这孤儿，偏远海边，供我孤注一掷地冒险。
“穷海”，僻远的海边。《后汉书·耿恭传论》：“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此指上海。
“一掷”，赌博时以赌具投掷一次谓“一掷”，后亦常称把存亡大计付之不可知的冒险行动。《晋书·孙绰传》：“何故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
（8）“蛟鼍”二句：如水中的蛟龙鳄鱼肆意出没，更加地豺狼虎豹到处充斥！
“蛟鼍”，指水中凶猛的鳄类动物。唐韩愈《石鼓歌》：“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
（9）“只影”二句：只身孤影竟然能活着回来，梦寐中都想踏上这里的原野！
“阡陌”，田野。 晋陆机《豪士赋》序：“援旗誓众，奋于阡陌之上。”
从第十三句“流徙到孤儿”到第十六句“梦寐踏阡陌”，仍是向父亲的倾述语，述说自己避乱沪上的所见恶人横行，以及梦寐都想来西山展墓。
（10）“擎杯”二句：寒冷的雨中，我擎着酒杯，云层簇拥着的千峰，一片雪白。
（11）“步步”二句：一步步地走，看着坟墓陈年的草，怎忍心回忆留下的足迹。
“宿草”，隔年的草。《礼记·檀弓上》：“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借指坟墓。清周亮工《祭福建按察使程公仲玉文》：“赖公之灵，徼天解网，沉冤获雪。南奔两亲之丧，伏处草土，收召魂魄。始得走一介，以生刍一束，告公于宿草之前。然已去公之没四年于兹矣！
“履舄”，古代单底鞋称履，复底鞋称舄，故以“履舄”泛称鞋。借指脚或足迹。宋曾巩《拟岘台记》：“至于高桅劲橹，沙禽水兽，下上而浮沉者，出乎履舄之下。”
（12）“空对”二句：徒然面对衔着烧纸的乌鸦，飞来聚集在旧日栽种的柏树上。
诗的最后四句，描写自己在坟墓前祭奠的情形，表达自己的哀痛，并以“寒雨”、“千峰白”、“衔纸乌”相衬托。
【附记】
樊增祥：“'血泪染成红杜鹃’（按宋高翥有《清明日对酒》诗，作'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无此沉痛。”（《散原精舍集外诗评语》，转引自《散原精舍诗文集》附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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