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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白色记忆~初遇死神

文/素笺若雪

5·12,对很多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组普通数字,但对身为护士或曾经身为护士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节日,护士的节日。

白色记忆里的日日夜夜,那些与死神搏杀、守护生命与健康的每一天,从来不曾离开。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微笑,或者酸楚,不约而同地从心底最深处泛起,往事历历在目。

 ①初遇死神

那时,我还算不上护士,一名在妇产科实习小护生而已。

十七岁,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为一块巧克力欢呼的年龄,为一件新裙子雀跃的年龄。

记得是冬天,冷得很,北风在病房楼间肆虐冲撞,呼啸声尖锐而冷硬,只听声音便足以令人瑟瑟发抖,幸好,病房暖气很充足,室外阴寒欲雪,室内温煦如春。

病房里患者不多,年关将近,病情不太重的大多出院了。和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是每个中国人的心愿。

那一晚,我和带教老师陈阿姨一起上大夜。陈阿姨是妈妈的同事,她小巧的身材,斯文白皙,说起话来轻言细语。

与小夜班交接班,巡视病房,核对第二天药物,还要随时更换液体。

一阵忙碌之后,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

陈阿姨打开病历,为我细细讲述着每位患者的情况,告诉我监护重点对象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年轻妈妈——11床黄爱香,妊娠高血压综合征患者,产后第三天,间断昏迷,情况不容乐观。

“雪儿,走吧,去病房。”陈阿姨一声令下,我手脚麻利的端起治疗盘,跟在身后出了护士办。

走廊里很安静,陈阿姨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我也蹑脚轻步,像猫一样在空荡荡的白色里穿行。 

一打开病房们,热乎乎的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地灯光线昏黄,但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斜斜地投射进来,照亮患者的脸庞,也照亮11床身上满布的各种管道。

她安静地睡着,臂弯里,刚出生三天的小宝宝也在梦中,小嘴巴时不时吸吮一下,梦里,有什么好吃的美味呢?临床,她的粗壮的丈夫正发出阵阵鼾声。

体温脉搏呼吸血压。

似乎怕吵醒了她们的酣梦,陈阿姨轻手轻脚地为她放下衣袖,又掖掖被角,站起身,看着输液管,滴答滴答,茂菲氏滴管里,透明的液体不紧不慢地滴着。

回到护士办,我坐在椅子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呵欠,陈阿姨泡了一杯茉莉花茶,问:“雪儿,喜不喜欢喝茶?” 

“嗯,不喝……”我摇摇头,长到17岁,我还没怎么喝过茶呢。

办公室内飘荡着茉莉花香,清雅素淡,睡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些。

陈阿姨颔首,轻嘘几下杯口热气,又抬起头,看着我无声地笑起来。她笑起来极好看,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

“你会习惯喝茶的,要不,现在试试?”“好的。”

我学着陈阿姨的样子,把茶杯捧在手中,时不时,轻啜一口。

“值夜班很容易犯困,喝茶提神,要不,看看书也行。不过,阿姨也喜欢茉莉花茶的清香,静心。”哦,原来如此。

我们在茉莉的清芬里,东一句西一句聊起来,说着说着,陈阿姨又说到11床。

原来,11床来自郊区,怀孕后一直剧吐,以为是妊娠反应,家人和她自己都没在意。直到临近预产期了,才因剧烈头痛、视力模糊而入院,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医生护士再三劝她终止妊娠,以免发生危险,可家人执意不肯,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在大家的担忧中,宝宝顺利出生,产妇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每次短暂的清醒时,虚弱的她都会侧过脸,注视着身边宝宝,眼光绵软而深情,直到,下一次昏睡袭来。

说着话,又到了该去病房的时候了。我自告奋勇:“这次我一个人去吧。”

走廊还是刚才那条走廊,可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软底护士鞋发出的轻微嚓嚓声,被空荡荡的走廊无限放大。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寂然无声。

病床上,她还在沉沉睡着。掀开被子一角,我为她卷起衣袖,轻轻裹上袖带,测量血压。

她的皮肤温暖而柔软。

可是,为什么听不到那熟悉的咚咚声呢?听诊器换换位置,还是没有,解开袖带重新绑裹,依旧是沉寂。我有些慌乱,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听诊器放在心前区,无声无息,无声无息……而那个孩子,刚出生三天的孩子,还没睁开眼睛看清妈妈模样的孩子,正在她的臂弯里,绽开一丝梦中的甜笑。

“会不会是……?不,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着,一步一步退到门口,转身就跑,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护士办,与正向外走的陈阿姨撞了个满怀:“没,没血压,没有,心跳………”

陈阿姨眉头轻蹙,点点头,没说什么,疾步向病房走去。惴惴不安的我紧跟着,回到11 床的床旁。陈阿姨先把手搭在她的颈部试了一下,然后把我落在床边的听诊器再一次放在她的胸口,又仔细看了看输液管,透明的滴管里,药液凝滞不滴,如此时的她,了无声息。

陈阿姨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通知王大夫。”我小跑着来到医生值班室,把值班大夫敲起来。

强心针,胸外心脏按压,呼吸器。王大夫和陈阿姨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我立在墙角,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呆看着,看他们一边按程序进行必不可少的抢救,一边交换着眼神。

这眼神,我读懂了。一条生命,已然离我们而去,在这个冬夜,新年将近的时候。

“确诊死亡,时间:三点十五分。通知家属。尸体料理。”

这样的一阵忙碌,居然没有吵醒临床酣睡的丈夫。王大夫和陈阿姨把鼾声雷动的男子唤醒,委婉告诉他,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已经离开。陈阿姨盯着男子,缓慢而清晰地说:“她,用生命为你诞下这个孩子。”

粗壮的丈夫似乎尚未从梦中醒来,他呆呆看着她,走近几步,想说什么,嘴唇蠕动着,良久,却什么也没说,只把襁褓中的婴儿从她身边抱起来,来到走廊,倚墙蹲坐在地上,“别妨着俺小孩。”他讷讷自语,又像在解释什么。

凉薄如此,无情如此,愚昧,如此。

王大夫和陈阿姨回到办公室处理医嘱,写病历。转身前,掷给他一缕混杂着轻蔑与可怜的目光。

病房里,只留下我和她。

她依然在睡着,安静的、沉默的睡着,浅淡的白月光将她覆盖,窗外,一棵光秃秃的白杨孑然而立,三两枚枯叶在枝头中瑟瑟。

房间似乎大了许多,我有些不知所措。苍白的月光将树影投射在她脸上,幽明不定。怔忡间,觉得她会突然睁开眼坐起来。

我的手触到她的皮肤,感觉依旧柔软而温暖。

用棉球沾湿她脸上、手臂上和身上各处的胶布,我试着一点一点揭开,轻一点,再轻一点,唯恐弄醒了她。

“不,她不会醒来了,永远不会。我在做尸体料理,这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一具尸体?!恐惧和寒冷紧紧攫住了我,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独自面对一具尸体。心快要跳出来,手也抖得厉害,我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只想拔脚逃开,越远越好。

不,不能走。深呼吸,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只按老师讲的步骤一步步操作就行了。

我这样低声嘟囔着,给自己壮胆。

强按下泛滥的惊恐,稳稳心神,用微颤的手轻轻地撤氧气,撤吸痰器,撤输液器,撤胃管,撤尿管……再一一擦净胶布痕迹。我总觉得她还有感觉,一不小心就会弄疼她。做完这一切,发现自己已经汗湿了口罩帽子,背上也湿冷湿冷的。到门口喊那壮汉进来,给她擦洗一下,换换衣服,他只是抱着襁褓,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恨恨地盯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他大概已经死了不止一遍。我突然不再害怕,似乎愤怒驱散了惊慌,回到床边,细细地为她洗净脸庞,梳理头发。黄爱香,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年轻女子面目清秀,可以想象,她笑语嫣然的样子。病魔还没来得及把她折磨得形销骨立,死神就迫不及待地带走了她。我为她整理好衣服,再轻轻盖上被子。

二十一岁,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亲人的愚昧和漠然,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远离了这个世界,永远离开了她出生仅三天、还没有名字的宝宝。此刻,却只有我,一个素未平时的小护士,守护在她孤零零的床边,送她最后一程。有这样的父亲,孩子,你今后会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又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到办公室,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我瘫坐在椅子上,心里堵得透不过起来,只想大哭一场。

“尸体处理完了?”陈阿姨没有给我悲伤和气愤的时间,“好,我去病房看一下,你来写护理记录。”

“我……”没来得及说什么,陈阿姨已经出了办公室,又急又气的我对着病历木然呆坐。

不知道多久,也许,就一会儿吧,一只手在轻轻抚着我的肩膀:“雪儿,我知道你这会儿的感觉,阿姨懂得。可是,你马上就是一名护士了,这是你以后的工作中,随时可能面对的情形。你的工作,就是每天面对生与死。好了,哭吧,就这一次,哭完了,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等我情绪渐渐平复,陈阿姨端来一杯热茶:“好些了?”

“嗯,没事了。”

“是不是觉得做护士的人冷漠而无情?”陈阿姨探究地看着我的眼睛,握着我的双手,“雪儿,这不是无情,而是冷静,是理性。如果你慌乱,患者和家属会更慌乱,你在走廊里跑起来,也许会在整个病区造成恐慌气氛。无论面对危急病情,还是面对死亡,或者,面对误解,都必须保持冷静,哪怕假装冷静。只有冷静,才能理性判断,才能准确处理,才能呵护健康、挽救生命。我们是护士,我们肩膀上,担着一条条命啊。”

你若慌乱,患者和家属会更慌乱。

我们的肩上,担着的是生命。

这些话,从此刻在我心里,陪伴我度过十余年白衣岁月。当我也成为带教老师时,我把这些话告诉我的学生,那些叽叽喳喳的小护生们。我还告诉她们,茉莉花茶,真的很清香。

壹点号 素笺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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