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秋到

今年的秋坎低，就像出入自家的门，不知不觉地就进了，特别是入秋的方式，既不像屈原那样，是看得见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也不像李白那样，是可感知，“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山寒”。秋，是我听见的，是那些细微的秋声，让我突然发现，秋到了。

楼下有一片菜地，原本是安寂无声的，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朋友的儿子金榜题名，全家人欢喜之余，邀我去助兴。我喝了一点酒，很少，也就是半杯干红，回家就迷糊着睡了。迷迷糊糊中，听见一些声音，时断时续，时而清脆，时而婉约，仿佛是梦，又仿佛是在现实之中。在似梦非梦中，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确认，那声音来自楼下的菜地，用不着多想，我便知道那是一种学名叫蟋蟀的昆虫，从这声音里，我听见了节令的脚步，秋天来了。

发现秋，还是在下雨的夜晚，具体地说，是听见。也是夜里，感知不到渐凉的风，也看不见飘零的落叶，却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今年漏秋，雨水就特别多。白天晴朗的天，晚上却下起了雨，断断续续，日复一日。连续下了几场雨，逐渐驱走了夏日的炎热，抬头望，一穹蓝天，被雨洗得十分明净。但从白天的雨中，我并没有意识到节令的更替。

那天周末，几个朋友相约外出游玩。大家都很放肆，爬山过水，你追我逐。顾不得艳阳高照，汗流浃背——早秋的太阳，其实并不比夏日温柔，依然火辣。累之己至，待到夕阳西下，回到家，才觉得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早点休息。

是带着白天的艳阳入睡的，连梦也有阳光的气味。雨不是在清晰中降临的，没有打湿身子，也没有打湿心情，而是带着声音走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管是疏，是密，那步子都很轻，不同于夏雨的狂烈、冬雨的纤细，也不同于春雨的温润，只有秋雨，才有这样的声音。清早起来，天已放晴。我还在想昨夜的梦境。可是，雨停了，窗前没有了雨打的声音，甚至地面也干了，好像昨夜压根儿就没有下过雨。我便有了一些怀疑，怀疑昨夜的雨，怀疑秋之已至。

我的怀疑，得到了另一种印证——那些花。

花很美，一副乱春的样子，在一道道篱笆上，缠缠绕绕，开放着粉红、浅蓝、淡紫色的喇叭花。这种花，看似泼辣，其实非常娇弱，倘若摘下一朵，几分钟的时间，边沿就会卷曲，干枯，毫无生气地敛在一起，再没先前的生机。让人想起那句话：越是柔软的心，越是容易受伤，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禁不住时光。所以，我们见到的喇叭花，它只开在秋天的早晨，趁时光尚早，尽可能地展现它们的妩媚，开出一份不可亵玩的高贵。不为得到一声喝彩，只为不虚度这短暂的一季。秋是我们的季节，也是它们的季节，更是它们的年华。只要静静地绽放，哪怕像露珠一样，同在叶尖上消失，同在时光里苍老，也在所不惜。

曾有一种思维定势，提起秋天，就将目光投向田野，认为这时的风、这时的色，才是秋天的使者，是秋天开始的标志。还包括，那些成熟的庄稼，黄豆、高梁、玉米，以及挂在墙头上磨得发亮的镰刀，歇在场院里的那些笨重的碌碡，乡下闲不住的农人。而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它细若游丝，从虚无之处飘来，美妙、优雅、迷幻，富有诗意。这声音不像春花那么狂野，不像冬花那么孤傲，也不像夏花那么妖媚；它脚步轻细，甚至无法度量脚步间的距离。它的声音，不是由脚步发出的，而是内心。因此，需要用心贴近，带着真诚，才能听见。我断定，只有秋花，才有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