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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县旧事 ‖ 陕西逃荒始末(上)——走过194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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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12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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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1448期   2022年12月12

新密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

文化研究室  主办

走过1942(32)

陕西逃荒始末(上)

□ 陈金壮

1942年大灾荒

河南四二大灾荒,

蝗虫把秋都吃光。

大旱三年无收成,

十里八村断炊粮。

民国三十一年,也就是1942年,我已七岁,那一年是灾荒年,天不下雨,庄稼旱坏,麦季欠收,每亩麦子只收四五十斤,地里长了一地薄地槐(一种草),有的麦子绝收。当时民谣说“妯子帮,汉子摇,种一葫芦打两瓢”,这是当时老百姓长年缺粮的真实反映。

到秋季勉强种上麦,又闹蝗虫灾,记得当时蝗虫铺天盖地,到处乱飞。一群蝗虫飞来,能遮住太阳,一批飞走,另一群又飞来,落到庄稼地里,庄稼就被吃得差不多了。蝗虫过后,庄稼就被吃得只剩下光杆,没有叶子和穗。

小孩们在地里敲锣打鼓驱赶蝗虫,大人们拿树枝或扫帚扑打,有的对天烧香烧纸,都无济于事。因为蝗虫太多了,我家的庄稼也不例外,都被吃的净光。这种蝗虫老百姓叫神虫,整个秋季的粮食颗粒无收。

那年代是一季麦子吃完,就得紧接着秋粮下来吃,一季麦子一季秋粮,接连不断,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夏季的粮食吃完了,秋季没有收成吃什么?就天天吃野菜。

那时我和姐姐整天下地挖野菜,回家母亲把野菜洗净煮熟,全家人当粮食吃。过了些时,野菜也没有了,就吃莓化(莓化就是乔麦叶和乔麦杆),还吃干玉米蕊、干红薯秧、榆树皮、茯苓,将乔麦杆、榆树皮、干红薯秧、玉米芯碾成面当粮食吃。

我本家老三爷用一个箱子和一个柜厨,换来五斤榆皮面面条,吃了几天后,解不下来大便。就因为这个,老三爷被活活憋死在家里。我还知道,村里其他人也是因为吃这些东西被憋死的!

过了年后,吃的更紧张了。正在长的榆树,人们就把树皮揭下来吃掉,我家大门外河沟里的榆树,都被剥得光溜溜的,只剩下树干。大户人家在自己榆树上浇上大粪,依然有人去刮树皮。

表哥杨成德在我村大白杨树西沟买了一棵大榆树,往煤窑上去卖,父母亲领着我和姐姐一家四口人,在表哥买的榆树上刮了一天树皮,回家放到煤火台上炕干,拿到石碾上碾成面,就这样全家吃了几天。

春天地里挖野菜,

还吃榆皮红薯秧。

穷人卖儿又卖女,

哭天叫地泻五肠。

到了春暖树发芽的时候,大家就吃树叶。树发出来的嫩芽能吃的就多了,如柳树叶叫柳须菜、椿树叶叫春头菜、榆树叶和榆钱、枸树叶和枸棒棰,都能充饥。没等到杨槐树开花、枸棒棰、榆钱长成,树梢已被搬的光秃秃的。

我整天跟着姐姐搬树上的树叶,还到地里挖野菜,像荠荠芽、面条菜、毛妮菜、水扑菱等,挖回家洗净放到锅里煮熟就吃。我家和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整天吃这些东西,人人都是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有的人瘦的坐到那里就起不来了。日子难熬的很,盼望着能吃上粮食就好了。

那时村里非常冷静,没有欢笑声,不见小孩在外边玩耍,说话少气无力,听到谁家有哭声,那就是谁家又饿死人了。有的家里饿死人,无力掩埋,就用土坯表到屋里。

1943年春,我本家姑姑陈然,16岁卖给了人贩子,解放后才取得联系。

浮山赶庙会

一九四三年农历二月十八日,浮山(俗称娘娘庙岭)伏羲女娲祠庙会,那天母亲领着我到娘娘庙岭上赶庙会,想卖些旧衣服,换点粮食吃。

远眺浮山

当走到来集街南头,见到路边小沟里,有一个还不足一岁的小孩放在麦秸草窝里,小孩哇哇直哭,路上行人光是围着看,也无人抱去养活。我问母亲这是谁家的小孩,母亲说是人家养活不起,丢到路边上的。

走到庙会上,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抢了别人买的馍,边跑边往嘴里塞,头和脸被打得血往外流。再往前走,又见一个中年妇女买了一碗热丸子,刚要往嘴里吃,背后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向碗里抓起热丸子就往自己嘴里填,丸子汤洒了妇女一身,孩子跑了。

还看到几个开红教的人,手拿剃头刀满脸流血,到卖东西摊上要钱。如果不给钱,当场就把剃头刀放到头上,划开头皮血流满脸,还用高粱杆做成的篦子在头上乱打,血溅的哪里都是。

2013年的浮山伏羲女娲祠庙会

母亲和我在娘娘庙岭上赶庙会一天,也没有换回点粮食,饿得心里难受。母亲叫我到姥姥家借吃的,我在姥姥家里提了一罐黄菜,回家吃了一天。

家里实在没啥吃,母亲又让我到姥姥家借点吃的,我大姥姥家借给二升玉米,回来放到石磨上磨成面,母亲做一顿饭只抓一把玉米面,熬成澄清见底的汤,四口人一顿一顿的慢慢吃。

作者母亲画像(63岁)

母亲经常对我姐弟俩说:“能叫稀流流,不能断了沟(细水长流)。”“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为人正派)。”“天不转地转,人穷志不穷。”“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那时候真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到了1943年麦打苞时,等不到麦熟,我家就把青麦穗割下来,放到锅里炒熟,把炒好的麦穗倒到簸箕里簸后,用手挫出麦籽,再把麦籽放到石磨上磨下来,老百姓叫“粘转”,有的吃多了,撑死的人也不少。

1942年到1943年,我们陈沟村就饿死了20多口人。那年头小孩儿生病的可多啦,生了病也无钱医治,讲迷信写个黄纸条贴到树上,让行路人念“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那时候因为无知和迷信,不知伤害了多少小孩子的生命。

我家南地有个沟叫“剥子沟”,死去的小孩儿就用谷草裹住送到那里。狗和乌鸦常到那里吃死孩子,狗在地上乱叫,乌鸦乱飞,非常残忍。

一九四三年农历三月十五那天,我村青龙庙古会,姥爷赶庙会来到我家里,给了我两个铜钱,让我到庙会上买一碗凉粉吃。我舍不得买,就在庙会上买了二斤蒜苗回来,做成菜汤,没有盐是甜的,全家人吃了一天。

今日陈沟青龙庙

那年头生病的人很多,除了吃的差劲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吃不上大盐(即海盐)。那时日本侵占中国,海盐运不过来,价格飞涨,穷人都没钱出高价买大盐,只吃市场上卖的小盐。

小盐是从盐碱地里挖出来的土,放到锅里熬几遍,清理出土和杂质,剩下发黄色的硬块,就是小盐,才刚咸一点。

穷人们只有吃这种土盐,吃了会腹泻。我父亲就是因为吃这种土盐,再加上每天吃不饱,脸和腿、脚都浮肿起来,从此再没有治好过。

到陕西逃荒

苛捐杂税天天有,

官府抓兵更疯狂。

贫穷饥饿难度日,

陕西黄龙去逃荒。

又过了几个月,日子更难过了,借吃的都借不到了,亲戚朋友家里也都没有吃的,大户人家借不到,小户人家没有。怎么生活下去?

就在这种情况下,官府的苛捐杂税还多得很,苛捐杂税的条子一张接一张,实在没法生活下去了。父母亲决定到陕西逃荒。

父亲开始卖家里的家具,换点钱做路费用,还卖了二亩地,母亲把自己的衣服也卖了。

有一天,我二姨父冯三推了辆独轮小车到我家,与我父母亲商量,当晚动身去陕西逃荒。因为白天出外逃荒,碰到保公所的人会被挡住,追要杂税款。

1943年10月的一天下午,父亲用土坯将门窗垒好,到了晚上后半夜,母亲打好包袱,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有三爷三奶奶送别,离家时父母亲低着头擦泪。一家人走出家门,开始走上逃荒的道路。

出了村有一里多路,路面平些,我坐在独轮小车上,由二姨父冯三推着,父母亲和姐姐后面跟着车子走。

姨父是送我们的,听父亲说,到陕西逃荒得到洛阳搭火车。因为当时正是日军侵华战争时期,蒋介石以水带兵,为了阻止日军南侵,于1938年6月将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炸开口子,郑州火车站被水淹了,还淹了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四十多个县。所以得去洛阳搭火车。

出了家门,天不亮,摸黑走路,路上尽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我坐在独轮小车上晃来晃去,父亲和姨父轮换着推我。

天亮时,走到密县城西关。在路边上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赶路。天黑走到登封县中岳庙。

离家里已有六十多里路,当晚就住在中岳庙庙院里,父亲找些杂草往地上一铺,全家和衣躺在杂草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又上路了。

出了登封县城往西北,走山路,越走山越高,越走路越小,我也得下车走。到峨岭口山脚下,吃了些干粮,我们在小河边喝了点凉水,开始翻山。

山路弯弯曲曲,折过来拐过去,好不容易到峨岭口山顶上。山上风大,不敢停留,赶快下山。翻过山后,顺着十八盘盘山路慢慢下山。

到山下有一条河,我们坐小木船过河。过了河,地势较为平坦,我又坐在独轮小车上,由姨父推着向西北偃师县城走去。

这一天又走了六十多里路,天黑到偃师县城。第三天天刚亮,就又向洛阳走去,当晚赶到洛阳。

面朝黄土背朝天,

灾年日子难难难。

走尽逃荒高原路,

饥寒交迫到哪年?

在洛阳找到一个大干店,一所大屋子住着五六十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一个屋子里,这些人都是穷人,都是去陕西逃荒的。地上铺着麦秸,中间放着个大尿桶,昏暗的灯光下,东一个西一个,有躺着的,有坐着的,全都是和衣而睡。这就是当年的干店。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们赶到洛阳火车站,只见火车站人山人海,多数是逃荒的人,乱喊乱挤,孩子们哭叫着,大人们喊着,拥挤着往站里进。

父亲排队买到火车票后,姨父就推着小独轮木车回家去了。我们四口人进到站里,准备坐火车。所谓坐火车,其实是装煤的火车,当时逃荒坐的这种火车叫加点车,大家都挤坐在煤上面。坐到车上的人都是河南老乡,一样都是到陕西逃荒的。黑煤弄得每个人脸上和身上都是黑的。

火车开动了,风呼呼响,身子随着火车摆动,开始感觉很害怕,时间长了也不感到怕了。火车上风大,有的用手巾蒙往脸,路上过了许多山洞,山洞里漆黑,出了山洞,身上全是黑煤灰。

有的山洞很低,坐在这种货车顶子上的人,来不及低下身子就会被撞下去,我们这个车上就有被撞下去的。亲人们悲痛大哭,哭了一路,没办法,火车不停,人下不去,死活都无法见到,真是悲惨得很。

火车到陕西渭南车站,我们下了火车。我三叔从黄龙山下来接住我们。三叔和父亲轮换着背我,翻过几道山,又走了两天,来到黄龙县崾崄镇新市街小东村,见到我爷爷奶奶,还有我那几个叔叔。就这样,我们逃荒来到陕西省黄龙山落脚。黄龙山崾崄镇,古代称耀州,后改为耀县。

父亲病故黄龙山

逃荒落脚黄龙山,

父亲病故四六年。

原身衣服无棺木,

葬于两棵杏树间。

父亲和几个叔叔,在小东村北沟挖了两条窑洞,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四口人,就住在这窑洞里。窑洞南边,是陈沟村大白杨树西沟玩把戏的陈遂枝家,再往南是来集来家沟卖绿豆面丸子的吕偏头家,南边还有扶沟县姓曹的人家。这沟里有六七户人家,都是河南逃荒去的。

作者爷爷奶奶画像

父亲在新市街开了一个小饭铺,离住的地方有二里多路,母亲在窑洞里蒸馒头,由我往返送到铺子里去卖。所谓新市街,实际是逃荒人在那里用土打墙盖的几所茅草屋,为行路人吃喝提供的场所,父亲的小饭铺也只有三间土打墙茅草屋。

那年我九岁,有时背一篮馍六七斤重,有时挑两个小竹篮十几斤重。刚开始几天,路上得歇几回,后来时间长了,一下子就挑到铺子里,就这样挑了近一年。

作者青年像

我除了送馍,还要到山里砍柴,供家里取暖和做饭。黄龙山是个大山,有原始森林,山里人烟稀少,无霜期短气候恶劣,冬天特冷,山里人冬天穿山羊皮袄,一年只种一季玉谷,常受到野猪糟蹋。大山深处经常有狼虫虎豹、野猪、野鹿、野羊出没。

陕西黄龙山

春天草丛中野兔乱跑,野鸡乱飞,有时还会遇到野鸡下蛋,一窝十几个。夏天走在山路上,到中午时候阳光高照,路两边茅草一人多深,黄色刺玫花丛中蚰子乱叫,蝴蝶乱飞,树上的蝉儿也不落后发出刺耳的声音。

有一次,我在山里捡到一个被猎人打死没找到的洋鹿子,背回家里,小洋鹿子还长着带绒毛的鹿角。还有一次在山里砍柴,我还捡到一个被猎人打死没有找到的野獾背回家里。

今日的黄龙山风景区

山里当地住户很少,大都是外地逃荒去的,住几年就得走,因为山里水质很差,女孩易患瘿脖子,现在叫甲状腺肿瘤,男孩易患大骨节病,当地叫柳拐腿,得了这种病四肢关节肿大,走路一拐一拐,不能干重活。成年人易患克山病,得了这种病吐黄水,死亡率特别高。解放后这几种地方病都得到控制。

1945年冬天,天气很冷。腊月初,雪下半尺多深,我父亲得了病,刚开始是发烧咳嗽,后来全身浮肿,生意做不成了,就回到住的窑洞里。

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也没钱医治,只用些土方子治疗,等于是苦熬。到快过年的时候,父亲身上肿得更厉害,脚肿得穿不上鞋,腿肿得裂口子,流水不止,还发高烧,通夜不能入睡。

有一次烧的昏迷时,说胡话。等父亲醒来时,问我到哪里去了,母亲说:“你刚才发烧说胡话,把孩子吓跑了。”父亲让母亲把我找了回去,父亲拉住我的手放声大哭。

过了年,父亲的病强熬到一九四六年正月初七晚上后半夜,因一口痰吐不出来,就停止了呼吸,离开了人世。

父亲病故后,家里没钱买棺材,找到一个水缸从中间破开,把父亲的遗体放进去。葬父亲的情景更是痛心,父亲穿着原身衣服,放在一块木板上,由我的几个叔叔和村子里的乡亲们抬着,我背着柳木幡,显得非常吃力,母亲和姐姐及全家人大哭不止。

掩埋时,怕以后找不到坟头,就埋在我家住的北半坡两棵大杏树中间,父亲那年才四十四岁。

为什么我知道那年父亲四十四岁呢?因人死后烧纸,母亲把烙馍剪成四十四片,我印象最深,当年我只有十岁。

1956年我从部队回家后,拿出一百元人民币,让我三叔、六叔从河南老家去到陕西黄龙山,把父亲的遗骨起出来,运到河南密县老家。我家一棵老桐树做成棺材,用棺材重新安葬了父亲。

1998年,我给为父亲立了碑,也算做儿子的尽了孝心,了却了我一桩心事。父亲一生没有照片,没留下他老人家的身影,但是父亲的面容却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未完待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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