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再见的告别

——电影《深海长眠》

成年人早就学会了独自坚强，柔软的心外面总是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壳。但《深海长眠》（下面简称《深海》）这部电影却成功地让我一次又一次地破防。初遇它是十年前了，在准备关于安乐死的课程中无意搜到了该片，那时我们的课程还有30个学时，尚有充分的时间给同学们播完一整部电影。于是我整整观看了不下十几遍，每看一次都有新的震撼与感动。最近再一次想起它，是因为另一部电影《me before you》（《遇上你之前》）。虽然这部电影的主人公又帅又多金，还是位什么都懂的成功人士，但我就是更爱《深海》里那位同样高位瘫痪的又老又不帅又嘴不饶人还秃顶的雷蒙·桑佩多。（有人评论说，在贾维尔·巴登的超凡魅力下，我破天荒地爱上一个秃顶男。我何尝不是？！）

已经瘫痪在床26年之久的雷蒙实在算不上英俊迷人，但他总是微笑着面对世界。一出场的他着实令人误会，让人误以为他热爱生活，误以为他充满活力。镜头里，他还未出现，安乐死协会的一位女士来拜访，临走前她问：“现在能平静下来了？”似乎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但他的面孔仍未出现在镜头中，只是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床头传出，调侃道：“面对如此美丽的风景很难平静下来。”“什么风景？”“你的裙子。”她哈哈大笑“你这个流氓！”恍惚间，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生了大病正在恢复中的，却任性地想要离开的人。

      二十多年来他的生活被照顾地无微不至，自他母亲去世后，他嫂子担任起了照顾他的重任。他的哥哥经营农场养活全家，每天他的侄子放了学就来问候，父亲时不时来和他聊聊天，一切都井井有条。所有的一切都在说，他不应该想死。可是，当一个人想死的时候，所有的应该和不应该有什么用呢？

      家里没有人支持他的选择。大哥为他固守在农场里，最生气时会对他吼出一句：“我是兄长，要听我的，我绝不允许家里有人去寻死！”父亲是温和的，但也时常在他身边叹气：“最可悲的是自己的儿子一心求死。”最了解他想法的可能是他的嫂子，虽然并不赞同他的安乐死想法，但她选择什么也不说。她所能做的是默默珍藏下他所写的诗，眼里闪着光对律师说，你看，他的字多漂亮！她所能做的是在牧师指责雷蒙的家人没有让他感受到爱时，背过身来紧握着拳头抽泣。她所能做的就是像母亲一样去爱他，别无他法，别无他法……

      有人评价说这部电影比较沉闷，的确，习惯了快餐的我们希望的是每五分钟一个爆点。而这部影片没有，这部影片在讲述的是生活，真实的生活。对于一位瘫痪26年的人来说，几年里的每一天可能都是一模一样的。两小时电影的沉闷我们就无法忍受了，可是雷蒙的沉闷持续了26年。26年来仅有的波动，是两位女士带来的。

     第一位是律师。没有多少律师愿意帮他，可是朱莉娅愿意。律师朱莉娅本人也身患绝症，随时会面临晕迷不醒、失明的危险，多少次她也曾想过放弃生命，所以她来帮他，也许只有经历过同样绝望的她才能理解他的选择。朱莉娅不是完美的，因为疾病，她的一条腿是瘸的，但是她很美，有一种知性的优雅的美。在他们互相了解的过程中，雷蒙的眼晴里逐渐有了光，我庸俗地以为他爱上了她。可是她毕竟是了解他的，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恋爱对象是——死亡。她于他而言，只是溺水之人的稻草。她帮他出诗集，相约诗集出版之日，就是他们相约赴死之时。诗集出版了，她却再也没赴约……她的病症再次发作并令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第二位女士和律师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罐头厂的女工罗萨没有太多的文化，举止莽撞，热情四溢。偶然被电视报道中的雷蒙所触动，招呼也没打，就直接登门，试图说服雷蒙不要放弃生命。第一次的见面当然不欢而散，但热情的罗萨没有气馁，甚至渐渐习惯了来找雷蒙聊家常，抱怨工厂的不公，和雷蒙的嫂子抢着给他刮胡子……一下子，雷蒙的小居室有了烟火气。雷蒙的宽慰和幽默也让她自己并不如意的生活有了小小的“避难所”。她爱上了雷蒙，可是雷蒙并不爱她——因为显然他只爱死亡。在第一次她向雷蒙表明心迹后，雷蒙请求她帮助自己解脱，他以为爱自己的人就应该尊重自己的想法。但罗萨吓坏了，这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她以为爱能让他改变主意。所以，奇迹并没有发生，爱情也改变不了生活。她与雷蒙在安乐死的庭审中再次相遇，诉讼无疑义地再次失败，但雷蒙的话却引发了罗萨的深思——“爱我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

      最终的结局是雷蒙得偿所愿，罗萨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帮助了他。他录下了自己死亡的视频，正式与全世界告别，且永不再见！

      故事不曲折，因为是根据真人的事件改编的。但其中的几处场景却始终索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也是全剧我最爱的几处。

      最经典的镜头之一是想象中，雷蒙站起，推开床，奔向窗户，跃向窗外。一组超长的镜头就此展开：从窗边开始，镜头在空中随着呼吸声起伏俯瞰掠过地面，在镜头高速飞行中听着雷蒙的呼吸声，感同身受，扑面的凉风，树林上湿润的空气，在清晨汽流中自己凉浸浸的身体，当镜头越过高山这一片绿色之后在空中忽然静止，仰视着浑蓝一色的天空再急切地望向沙滩，旋转着降下。在这高速飞行后的忽然舒缓中，望着那片渴望中的大海与镜头一起天旋地转，洋溢着难言的幸福感。这个镜头就是雷蒙对自己所追求的“死亡”的诠释，美妙非常。死亡后和出生前，那个地方神秘如海，彻底重获自由。

      第二处难忘的镜头其实是一组，一组对比强烈的场景。首先是雷蒙坐上了自己从不喜欢的轮椅，被送上开往法庭的车，车里的他脸上挂着一丝希望的微笑，他看向车窗外，坐在草垛上的妇人，交欢的小狗，牵手的情侣，还有永在转动的巨大风车……那些是生命的暗示，但车里的他却向往死亡，为死亡的希望而高兴。这是生与死的对比。其次是雷蒙的家人和律师一起围坐在楼下吃饭，争论着他的死亡申请；楼上的雷蒙平静地躺着，除了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他无法动弹，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很重，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仿佛一次次叹息。这是热闹与孤独的对比。最后是雷蒙在临终前给协会的成员，一直在帮助他的朱奎茵电话告别，电话的这头雷蒙无比理智，电话那头的朱奎茵正在与朋友聚会，接到电话的她情绪失控泪如雨下，而曾几何时，理智的是她，失控的是雷蒙。这里是理智与情绪的碰撞。

      第三处难忘的镜头是结尾，这时距雷蒙离开已有几个月，朱奎茵带着雷蒙的书信去看望女律师，律师却因失忆再也想不起雷蒙是谁，而在远处的海滩上，朱奎茵的丈夫高高举起几个月大的孩子，笑着跑着，朱奎茵飞奔向他们，孩子也叫“雷蒙”。雷蒙带着爱离开了，但雷蒙带着爱又获得了新生，新生的他未来一定可以自由地奔跑。

      影片到最后也没有交待雷蒙的家人的情绪，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带着新的希翼而生生不息，正如他们送走其他亲人后一样。

这是一部关于“死亡”的影片 偏偏我却看到了满满的“生机”。既然无法拒绝死亡，为何不伸手拥抱？！死的本能和生的本能都需要好好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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