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秦兴江

山娃从乡村跑到了城里。

山里出事了。因为替黑牛作证，山娃被主任雇来的黑道打手追杀，偌大的山里四面楚歌，再也没有他的藏身之处。半夜，山娃如惊弓之鸟，一路狂奔出了山谷。

这个叫城里的地方，虽然人山人海，可没有一个认识他的，山娃感觉安全多了。不像在山里，谁不认识他山娃啊，连山里跑的兔子，天空中飞着的老鹰见了他都撒腿就跑。可是如今，他却被迫逃到了城里。

说起来，那天真不该去桃花涧。最不该的，在涧底竟一时仙心萌动，卧在一块岩石上看着花红水清发起呆来。可不知何时，耳边突然传来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循着声音，他看见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进了涧底。那个男人是村里的主任，女人呢则是村里一个妖冶的女人。他的心一下子回到尘世，再也静不下去了，眼里的风景瞬间荡然无存。

到年底村里改选时，主任花钱买选票的事被参加竞选的山牛举报出来。上级派来了工作组，连着三天在村里调查取证。山娃就是这时站出来替山牛作证，举报了主任，还把主任乱搞妇女的丑事也公布于众。这一下，小山村就像扔进了一颗手榴弹，顷刻之间炸开了锅。但意外的是，主任没被炸死。上级宣布改选工作先停止，以后再说，但村里暂时还是主任说了算。

那是一个美好的早晨，艳阳高照，雄鸡长鸣。山里人打着哈欠，舒着懒腰正晒太阳呢，就见村外一溜烟开进来几辆小轿车，车上下来十几个光头小伙。这些人把山牛狠狠捶了一顿，把山牛揍得心服口服，然后又指名道姓找山娃，并放出狠话，非要山娃一条胳膊不可。山娃藏了一天，他们还是找，一直等到晚上。

山娃就这样一口气逃到城里。城里的空气虽没有山里好，但城里人对山娃的友善很快让山娃忘记了惊慌和不安。比如山娃要过路，警察忙着给他敬礼，帮他引路；山娃坐公交车，看他是外乡人，有人争着给他让座；山娃去商场买东西，有人会笑着向他问好；山娃饿了进饭店，有人会对他说“欢迎光临”。

山娃觉得城里人对他太好了，他很快爱上了城里的生活。日子在这种融洽中轻轻翻过一天又一天，可忽然有一天，山娃觉得，城里啥都好，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听他说话。

春天很快过去了，山娃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他来到江边，找一个僻静之处，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衣服，急不可待窜到水中，瞬间变成一条快活的小鱼。

游累了，山娃爬到岸上，仰脸大睡。坚硬的小石子硌得他脊梁一阵阵疼痛，可他不愿起来。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回到那个桃红水清的下午，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谁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藏在大石头后的一个摄影家全部扑捉到镜头里。山娃感觉丢死人了，可摄影家连连叫好，并谓之“纯朴的行为艺术”。第二天，照片还登上了城市晚报。

更轰动的事情还在后面。又过两天，山娃在马路边走着走着，前面一个骑三轮车的老太突然晕倒。别人都不敢上前，山娃不知所以然，急忙过去扶起，揽在怀中。老太太脸色蜡黄，昏迷不醒，山娃急得大叫。这时有人掏出手机帮着打120，有人则把山娃的照片拍了下来，第二天又登上了报纸！原来在城里老人摔倒是没有人敢扶的。结果有很多人都认出了山娃，记者还潜伏在山娃经常出没的街道，伺机采访他。

这让山娃突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恐惧感，他觉得这个城里原来也并不安全，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盯着似的。后来他听说城里到处都有摄像头，他去商场，商场里有；他去饭店，饭店里有；他走在大街上，大街上也有……怪不得城里人都规规矩矩的，看起来很文明的样子，原来一举一动都有眼睛盯着呢！他觉得这城里太可怕了，比山里可怕多了！他寻思着照这样下去，时间不长肯定就会有人找到他。

这样想着，山娃猛然有了逃的冲动，并且真的撒腿就跑起来。

只是跑了两步，山娃又停下了。

他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往哪里逃。那个小山村短时间肯定是不能回了，可他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得去呢？即使回去了，那个小山村还是以前那个山清水秀、桃红柳绿的小山村么？那些兔们、鹰们还在等着他么？

这么多问题困扰着他，山娃感到忧心如焚。他抬头望了望广阔的天空，可是城里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