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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在我心中

作者:黄励

今年是祖母110岁冥诞,恍然间她老人家离开人世18年了,但我时常忆起她,从未觉得她离去,她好像一直就在我的生活里,不经意间,我仿佛看到她依然坐在阳台的老藤椅上,戴着老花眼镜,一针一线地缝衣,而我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看书,时而为她穿针递线。倘若她健在该多好,我是不是可以牵着她的手,一同乘坐风驰电掣的地铁,让她感受日新月异的时代呢,还是我们簇拥着她一起回到老家的小镇,品尝一盘家乡的豆饭包子呢。当她看着我娴熟而从容地驾驶着车辆,一定笑声朗朗地赞道:“个咋,蛮好的武艺头嘞!”一直想动笔为她写点什么,或许是纷杂的思绪未能梳理清晰,或许是懒惰的借口,总是拖延着,将淡淡的幽思封存于心灵的一角,纵使岁月的风尘淹没。
祖母的娘家是文家岭李氏家族,出生于1912年冬月,逝于2004年8月20日,她是威严而刚毅的老太君的长孙,是众多堂弟兄姊妹中的大姐,我的舅爷爷、姨奶奶们除了称呼她“大姐姐”的同时,也尊称她“老奘”(zhuang,第三声)。“您家就是我们的老奘啊!”听到舅爷爷当面如此称道,祖母常常赧然一笑。年少的我曾不解其意,多年后来揣摩其字义与语境,悟出就是今天的流行潮语“大姐大”之意。李家拥有较为宽阔的田地,尽管家大口阔,掌家人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持家有方,他除了带领大家耕犁打耙,还与其二弟成为方圆数十里有名的厨师,女眷白天插秧割谷,夜里还要纺线织布,加上家风端正淳朴,故渐成为殷实人家。祖母因为是长孙,她得天独厚地拥有家人的呵护与偏爱,所以她的身上除了天生的一股大气、豪健,又迸发出说一不二的强势。工作后我但凡出差北京,一定会到海淀区万寿路的农林部大院探望大姨奶奶,古稀之年的她用混合着京腔的乡音絮絮地说起李家家规的严苛。“大人们在堂屋议事,众多姐妹一概没资格参加,想探其内容,只敢躲在侧房的门后偷听,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大姐姐可以自由自在地进出。”由此可见祖母年少时在大家庭中的地位与“特权”。
祖母每每做事讲规矩,讲礼节。“亲不亲,娘家人。”她说,凡家中嫁出去的姑娘,不管她多大年纪了,除了传统的春节拜年,娘家每年都要派出后辈携礼登门探望。因我的伯父与父亲分别远在上海、武汉工作,母亲从事农活之余,还兼任生产队会计,自然无暇顾及,而我这个孙女还是懵懂顽童,实在没有兵将可调遣,年逾花甲的她每年都会邀约曾叔祖母一起步行十余里,探望她称为“姑叔”的两位长辈。从小到大我一直是祖母的贴身跟班,童年乃至少年时代时常跟随她、曾叔祖母一起走亲戚,她尽管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可丝毫不输给曾叔祖母的解放脚,清瘦的她身着深蓝色的大襟上衣,脚穿黑色边扣布鞋,挽着装着几样糕点的竹篮,利索地走在逼仄的田塍小路上,她与曾叔祖母一前一后,时而拉家常,时而对田里的庄稼品头论足,我则在后面不时蹲下来麻溜地采摘几根青油油的毛粘,不时掐几根盛开着鲜花的蔷薇茎秆,听到前面传来祖母的催促声,“莉,快点跟上呵,一会就见到姑姥姥了。”我则麻利地将这些战利品分别揣进上衣的两个口袋里,抬起头来,一步三跳地往前跑去。穿着母亲缝制的绛色灯芯绒长裤,每每迈步或跑起来时,两腿之间都会发出微微的响声,似乎也映照着我欢快的内心,“扑哧扑哧”地作响。“三月三,抽毛粘。”这些籍籍无名的野生灌木散见于家乡的田边、山岗与河畔,一丛一丛地顽强生长着,在当时可是我们孩子眼里不可多得的美味呢。
每逢家里来客人,哪怕是平素,祖母待客礼数颇有讲究,从不怠慢。客人在堂屋落座后,她会热情地斟上一杯红糖茶,双手递到客人手中,当客人轻轻打开杯盖,浓浓的香甜扑鼻而来,这时候祖母会噜噜嘴,亲切地对我说,莉莉的茶在灶台上呢,我则跑进厨房,端出属于我的白色茶杯,坐在矮凳上,吹吹热气,抿着嘴,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客人一边喝茶一边与祖母叙着家常,约莫1个小时后,她一定会起身走进厨房,不大一会的功夫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青菜鸡蛋粉丝,细滑的粉丝上面飘着青翠的菠菜,下面一定卧着几只白里透黄的荷包蛋,邀请客人端坐于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笑眯眯地邀请客人动筷子,说是“过中”,遇到客人客气推辞时,祖母一定会亲切而诚恳地劝客人:“大老远的来了,筷子都不打湿,叫我怎么对得住您家呢。”祖母做菜的手艺堪称一流,且刀功了得,“十样菜”是祖母的经典之作,其中的胡萝卜丝则是重点,只见祖母手中的菜刀在砧板上飞快地舞动,一会儿,薄薄的、细细的、红红的、透着光的丝丝瞬间码好一盘,就着芹菜丝、香菇丝、香干丝、藕丝、木耳丝等,只听见“扑哧”一声,这些原材料一并倒入锅里,轻轻翻炒直至水分榨干,盛入盘中,淋上酱油、香油,一盘凉拌“十样菜”令人垂涎欲滴。祖母烹制的黄焖圆子中既有黄花菜、黑木耳,又有胡萝卜,这时候的胡萝卜在祖母的刀下变成了薄薄的菱形,片片通透,大小均匀,勾芡起锅后色香味形俱备,也是大家公认的佳肴。每逢春节,我家里常常宾客满座,桌上除了京果、酥糖,还有祖母自制的糖果、米泡糕等点心装满了礼盒,父亲陪客人坐在八仙桌旁喝着茶,祖母抹着蓝色的长围裙在灶台边忙碌着,母亲则在一边帮忙,不要太久,冷碟、蒸菜、热菜摆满一桌,真让人垂涎三尺。祖母的烹饪手艺在父亲身上得以传承,中年以后的我居然对厨房的活计慢慢有了兴趣,且能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菜肴。我寻思着,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居然无师自通,这是不是祖母冥冥之中为我助力呢,或是在提醒我,太的手艺不要失传了哦。很多时候即使不做饭,我也喜欢抹上蓝色的围裙,在厨房里烧水沏茶,哪怕在书房读书,我也乐意这副装扮,俨然祖母忙碌的模样,围裙成了我钟爱的霓裳。
因为家族人口众多,哪怕家里物资再匮乏,祖母总是尽力以最好的方式传递着亲情的温暖。信敏表伯年幼失母,祖母曾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呵护,1958年表伯因学习成绩优异被武汉三中保送至北京工业学院,成为了优秀的国防科技人才。耄耋之年的表伯至今还在怀念着我的祖母,他感叹地对我说:“你的太对我的照拂与关爱让我终身难忘!”
故土难离,祖母曾独自居住乡下多年,1984年我已转学到武汉读初中二年级,每年暑假必会回乡,说是乡里好玩,遇到干旱时菜园里的菜几乎全部干死,为了能照顾我吃的好一些,祖母常常迈着小脚顺着河道去邻村寻鱼,哪怕遇到捕鱼人家只有几条小鱼,只要祖母开口,对方都会让给她,且不肯收钱。他们说:“伯伯开口了,拿去就行了。”这个时候祖母会故意地板起脸来说:“伢们嘞!买东西,付钱天经地义,你们不收钱,我就不要,可得撒?”无奈之下,乡亲只好收下钱。祖母往往将鱼清洗干净后抹上一点盐,放在簸箕里晾至六成干,下锅煎炸至微黄,再加上白糖、老醋、酱油,还有葱段,一盘鲜香的糖醋鲫鱼就成了我的盘中餐,那时的我只顾自己大快朵颐,从未在意祖母是否仅就着咸菜吃着白米饭,常常放下筷子后冲出家门兴致勃勃地找同学聊天,或是与伙伴们挽起裤腿,顶着烈日,到湖里摸野鸭蛋、摘菱角、采莲蓬。我常想,少年时的幸福来自哪里呢,除了父母的舐犊之情,更有祖母事无巨细的操劳与竭尽全力的付出,她好似一棵苍翠挺拔的树,枝叶如盖,树影婆娑,不管严寒酷暑,不管疾风骤雨,我永远是那个扎着粉色头绳,与小伙伴们一起在树荫下追逐疯闹的孩童。
乡村的夏夜除了蛙鸣蛐叫,还有翩翩起舞,嗡嗡萦绕的飞蚊,躺在竹床上乘凉的我,全然不在意这些,除了享受收音机里评书大家刘兰芳、袁阔成的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声音,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情节,更有祖母一直未曾停歇的蒲扇,常常是右手摇累了,再换成左手,左右手不断地更替,而我却在蒲扇的清风中酣然入梦。夜深了,祖母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我回屋休息,而我却在睡梦中一声又一声地“嗯嗯”作答,无奈之下,祖母一直斜靠在椅子里打盹陪伴着我至半夜。多年后这样宁静而温馨的画面常在我的脑海中回放,明月,清风,星星,萤火虫,还有祖母的蒲扇,它如一幅丹青留在了我心灵深处。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却用一生治愈童年。”非常庆幸,我拥有的关爱与温暖,犹如涓涓溪流,陪伴着我从童年、少年到中年。雪泥鸿爪,毕竟幸福多过烦恼,收获胜过失却,这些无不来自于内心的坦然与丰盈。时光固然抵不过岁月的苍茫,但是祖母在我心底播撒的真善美的种子,早已沁润到我的血液与骨髓。立世善为根,处世诚本,做事勤为要,待人礼为先的人生法则成为了我宝贵的精神财富。
润物细无声,祖母为人处事的诸多方式慢慢成了我生活中的规矩,看似平常,实则可贵;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哲理,这些宝贵的财富伴随着我从无知走向成熟,从愚钝走向敏捷,从狭隘走向达观。如今,我已由天真烂漫的少女步入稳健从容的中年,如果说具备了些许做人的风范,无疑大多来自于祖母的影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童话里说,人去世后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当我们思念亲人时,仰望苍穹,最亮的那颗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我走出小院,苍穹犹如缀满宝石的天幕,抬眼望去,我不知道哪颗最亮,哪颗最远,似乎都眨着眼睛,向我发出会心的微笑,我踮起脚,伸出臂膀,真想化作一缕云彩,轻轻地拥抱这些璀璨的星辰。
此时,金银湖万籁寂静,只听见拍岸的涛声,借着这美丽的月色,为祖母奉上我的一瓣心香。
2022.8.20
于金银湖畔 
注:
1、“太”武汉城区人、蔡甸人对祖母的称呼。
2、“姑叔”对姑妈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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