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耀记

作者：刘一霖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萤火虫了？”被问到时，我仰头回想一下，这些年的确很少见了。最近一次也在三年前。

那一年夏天我到江南写生采风，途经山中的时候，在一户村民家里吃饭。黄昏以后，我就瞧见了点点淡绿色亮光，徘徊游荡。只是数量寥寥，完全不能跟我小时候所见的壮观相比。

我的幼年，去乡下的外婆家过暑假。那年头，中国的农村普遍供电不足，常常停电。一个村子的人，一边埋怨着供电厂，一边跑出屋子，搬出竹床，围着池塘边乘凉，摇着蒲扇，闲话古今。

就着外婆蒲扇下的凉风，出的汗蒸发了，我才平静下来，没那么烦躁。看着空中的星星点点，分不清哪些是萤火虫，哪些是天上的星，开始迷糊犯困。靠着外婆打瞌睡，我就飘飘荡荡到了梦里。

再醒来，我已经躺在床上，半夜三更，屋子里漆黑，三三两两，两两三三，头顶和角落，幽幽的微绿色荧光，温柔地闪烁。我一个人好似身处宇宙繁星之间。原来是外婆，把萤火虫悄悄放进我蚊帐里。

我这一代人小时候有萤火虫玩，实在太寻常。如今这小虫儿竟也变成稀罕物了。不仅城市少见，连乡村也少见了。

农村大变样了，瓦房都消失了，每一家都盖了两三层的小楼房。装了空调，铺了瓷砖。

在遥远古老的年代，战乱后人们家园破败，十室九空，杳无人烟，所以蜘蛛出没于屋子，萤火虫耀眼夜行。那时，这些昆虫的存在，跟人的生活成反比。萤火虫越是繁盛滋长，人们就越发艰难困苦。《诗经》里说到萤火虫，是一幅萧瑟荒芜的画面：“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熠耀就是古人对萤火虫的美称。

现在的农村，钢筋水泥代替了瓦房砖墙，近十年我再去山区采风，也见到处处灯火灿烂，也有了空调，不用躲到户外熬过苦夏。萤火虫自己能发光，却十分畏光。城乡差距缩小，乡村的电力光源增加，这大概是一种影响原因。不过，凭什么山乡农村的人，就不能多多享受空调的清凉和电灯的明亮呢？

想让下一代的孩子们，再见到那么多漫山遍野飞舞的萤火虫，得靠我们这代人用心，找回昔日水土环境，重现自然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