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斌
一
从汕头的广场码头到礐石海南岸,横跨榕江,乘船需要15分钟左右,单程票1元钱。
我们搭乘轮渡,赶在日落前过去。
黄昏,在光阴的舞台中像一曲华尔兹。从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到杜牧的“头白岂无缘”,从林逋的“暗香浮动”到曹雪芹的“杜鹃无语”,这些场景在时间的长河里即便早已面目全非,但仍矗立成一道风景,令人神往,又不免吟咏出几许惆怅。
韩愈也写黄昏。最著名的是《山石》,“芭蕉叶大栀子肥”的惠林寺应在洛阳,但也有争议,诗中的南国风光像在阳山或者潮州所作。而无论在洛阳还是在潮州,都是韩愈不得志的时段。千古流传的诗词总牵扯出说不完的话题,他因《论佛骨表》“夕贬潮州路八千”,在潮州做刺史不过短短7个月,却给当地带来变化。“讨鳄檄文”多少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成就了潮州人对韩愈“吾潮导师”的信奉。这种信奉可谓根深蒂固:山为韩山,河为韩江,树为韩木。
韩江和榕江在汕头交汇,入南海。交汇的除了江水,还有五湖四海的游客。傍晚,广场码头的驳岸上驻留着不少游客。慕名而来的人爬上石阶,张开双臂,衣袂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大海面前,人们的缄默或欢悦显得既渺小又酣畅,有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码头很陈旧。据说随着城市的发展这里即将面临拆迁,承载着当地人由此岸到彼岸的这条路线也将不复存在。从候船大厅到船舱,需要穿过一条沉闷的甲板道,甲板道两侧的钢条紧密而镂空,隐隐能够感受到脚下海浪拍打礁石的急切。
进了船舱,看到一楼多是当地居民,电瓶车、自行车交织在一起,老人找个凳子坐下歇息,童车里的孩子上船就熟睡了,三五学生正在交头接耳。他们对这些风景见得多了,自己也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沿着复古瓦松绿的梯道上二楼,又是另一番景色。船舱中间留着不少空位,游客一层层地黏在栏杆上。榕江与韩江、练江汇集形成天然海湾,远处能隐隐看到低矮的山、连绵耸立的楼宇和孤寂的岛。
落日唯美而短暂。参照物是长长的礐石大桥,太阳失重一般很快坠落到大海深处。整个过程留下的剪影,是一帧帧独特的相片:自上而下的光,从雾白到绯红,一靠近海面又折射出另一些色彩,斑斓的,流连的,随波逐流的,一层又一层随着渡轮激起的波澜荡开去。这些色彩最终又回到光的尽头,变成母体的一部分。也曾有那么一刻,红彤彤的夕阳搁在礐石大桥上,像是赶路的人停下来歇脚。信手涂鸦,山河便已是无限风光。
到了礐石山,我们不下船,再花1元钱回程。此时,夕阳全无,只剩下一丝丝残存的霞光在海面上寻找回家的路。
二
“你们应该到广场码头去坐轮渡,看看黄昏。”说这话的网约车女司机,20来岁的样子。那是晚上10点多,我从揭阳赶回汕头,在网约车平台约了一辆车,一个女孩开车,另一个女孩坐在副驾驶座陪着她。
我晚上喝了些酒,毕竟和战友阿黄有10年没见了。我从部队转业后留在上海,阿黄则回了老家揭阳,从此天各一方,中间有几年还断了联系。此次,我出差到汕头,距离阿黄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阿黄专程到汕头接我去他家一聚。
阿黄家的老人精神矍铄,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老人身边做作业。我喝着阿黄妻子泡的茶,脑海里有个念头:酒是凛冽的风,茶是轻柔的雨,而世间的幸福有很多种,唯有平淡才最真实、最安然。
回程的网约车上,话匣子由此打开。两个女孩对我和阿黄之间那种单纯而深厚的战友情谊十分羡慕。我说,战友情确实很纯粹,这种交情在退役后可能迅速尘封,而多年后的相遇让我们发现彼此并没有忘记对方,昔日情谊一直在发酵……说到这里,我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车窗外揭阳的风景和我所走过的其他城市的景致并没有太大区别,而我在这里停留下来的唯一原因是致敬青春、重温友情。
只可惜停留是如此短暂,像青春一样稍纵即逝。
三
阿黄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名叫德安里。
我一度以为德安里不是个景点,因为没有几个游客,而且地方有些偏僻。我们四处走动,阿黄也介绍不出多少内容。我看到那里方氏家庙的大门紧闭,一副大红对联贴在剥落的石壁上:祠前群山呈锦绣,堂上紫气焕彩霞。只是,这样的盛况早已不再。
甬长的巷弄似乎通向过往,没有几个人出现。连阿黄都觉得有些诧异,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地方,你喜欢写东西,我才带你来看看。”
回沪后我翻了不少资料,发现德安里是潮汕地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巨型府第式建筑组群,也是国内难得一见的府第式古村落。它是清末广东水师提督方耀与其兄弟共同营建的家族集居寨,有着“百鸟朝凤”和“驷马拖车”的寨落布局。可惜,当时我和阿黄都没有注意到,这里需要鸟瞰、需要研究,也需要“恍然大悟”。
不过,我一直记得那扇没有推开的庙门,以及晚霞洒落在那斑驳的马头墙上的情景。这是一座城市的历史,我和它不期而遇、对它后知后觉,却又如此印象深刻。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