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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的堂(上)
课堂的堂(上)
1

身为教师,就逃不过。一为学子,便避不开——不禁想,这课堂的堂,究竟是怎样的堂?或者说,这课堂的堂,到底有什么“名堂”?

《现代汉语词典》里,“堂”有七个义项。逐一审视,觉得应是其二——专为某种活动用的房屋。词典举例:礼堂、课堂、食堂——课堂,就是专为教学活动用的房屋。

可是,课堂,只是房屋?或者说,学校、教室,就只是样式不一的生硬建筑?

教室、门窗、课桌、椅子、讲台、黑板、粉笔、天花板、日光灯、字纸篓;或者电脑、电视、大屏幕投影、劝学勉进的字画或名人名言、黑板报、学习园地;或者,门外的雨雪阴晴和四季,窗外的树叶声响、花们若有若无的芳香,偶尔透进窗户的阳光,光柱中飘动的粉尘,或明或暗的场景变换——教室的风景,多半脱不了这些元素。可是,有了这些元素,就是课堂?

当然不。我知道,还得有人。

人是风景的魂和主宰。课堂里,必须有人——教师和学生
2

现在,我坐在一所小学的板房教室里,最后一排塑钢课桌后面,准备听课。“5.12”大地震后不久,重灾区的生活,用我的话说,处于“后地震时期”:不断的余震,板房教学艰苦的环境,相互影响和被惊慌、沉闷、抑郁搅扰的生活——这是灾区教育的特殊时期。

我将要听的,是小学二年级的一堂语文讲读课:《自己试一试》。

现在是课间休息。在两堂课的间隙里,孩子们活跃,兴奋,鸟儿般蹦跳着,嘁喳着。教室里微微有些乱。错位的桌椅,叠放的书本,横七竖八的笔,像我的目光般散漫。我随意看着。一个个身影,一张张小脸,各样的头发,各色的衣饰。我猜想着他们的年龄,各自的家庭,猜想着他们在这校园里、这班级中的情绪,感受,体验。

我的思绪也开始散漫。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从7岁到24岁,我以学生的身分,在教室里,在课堂中,度过了整整17年——17年,我上了多少堂课?经历了怎样的课堂变换?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教室,不同的风景,不同的老师和同学,不同的感受和收获……17年的学校教育,给了我怎样的影响和改变?17年,那么庞大的时间,那么纷乱的空间,课堂,这个特别的“堂”,给了我怎样的苦楝,或甘糖?

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最后的结果:那个刚进校园时懵懂无知的顽童,经过漫长的教育,或者说被教育,在17年后,成了一个教师——他从下面的座位,走上了高高的讲台。
3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小,但还算精致,现代。乒乓桌,篮球架,塑胶跑道,宽阔的操场,校训,标语,公告栏,偶尔的广播声,活蹦乱跳的孩子的身影,喧哗与静寂的切换,校园特有的文化气息,让人远远地,就感觉出这是学校。

这也是我熟悉的学校。在城市近郊,公共汽车覆盖的范围。我不止一次来到这里,观课,议课,检查。作教研员9年,我几乎走遍了区内所有的中小学和幼儿园,认识所有校园长和不少教师。感觉最舒服的,还是乡村小学。我喜欢的张文质说过:“城里的学校总有更多的相似,而乡村的学校则有各不相同的难堪和粗鄙。”——除开难堪和粗鄙,我感觉舒服的,正是乡村学校的“各不相同”:比起城里学校,它们更有生机、活力和气韵。

或许这与早年的经历有关。

我始终记得生命中最初的校园——记得那几棵树,香樟,洋槐和阔叶桉,挺拔,高大。夏末秋初,叶子密密匝匝,遮去老大一片天;连雨和阳光,都不能轻易透过。若是春来,就有一嘟噜一嘟噜槐花,和着各种新叶清香,弥漫得满校园都是。还记得那株歪脖儿桑树,在操场边,秃头断枝的,早枯死了。歪斜的脖上,挂着口钟。铁的,锈迹斑斑,看不出来历和年辰。敲起来,嗡声嗡气响,老远都听得见。

那是70年代。印象里,那时的学校,几乎都是那样的面目。古旧的平房。木质的门窗。土质的操场——秋季开学时,整个暑假没有人气,操场里会疯长着各色蒿草。学校大门,也是木质的,经了风雨岁月淣,多半形同虚设。家长自不必说,邻近农家的鸡鸭猪狗,也常常大摇大摆,在校园里施施而行。有好几次,村里的神经病汉子,就在操场草地上,或乒乓桌上睡着了。

不过,那时的课堂,并不局限于校园。除了教室里的风景,还有别的:春游,秋游,拉练,野营。甚至农场,开荒,种地,收割。虽是农村孩子,成天与泥巴、农活、大自然打交道,但以学生的身分再次切入,我们的体验、感受自不相同——感觉里,那时的校园,似乎是没有边际的,那时的课堂,也没有明显的边界。就像那时的快乐和痛苦,朴实,简单,不需要任何理由。

现在不一样了。冷冰冰的钢铁校门,凛然的校警,复杂的监控系统。要进入学校,哪怕是乡村学校,也得被盘问,签字,出示证件,说明原因和逗留时间——如此戒备森严,紧张,惶恐,脆弱,时时如临大敌:学校的边际在缩小,小到只在围墙之内。课堂的边界也是:春秋二游没有了,野营拉练没有了,农场车间更是没有了。课堂的边界,仅限于教室之内,门窗之间,讲台上下,仅限于课桌和书本,老师和同学,讲解和作业。

还有不少学校,甚至在教室里装上了摄像头,以供领导随时监控、检查、考核。这实在恐怖,让人想想就毛骨悚然:学校,似乎正与监狱面目雷同。或者,仿佛《楚门的世界》那部电影——你所看到的一切,就像一张硕大的、虚幻得几近真实的布景。而校园里的生活,会让人想起《全民公敌》里的镜头:那样没有隐私,那样被公开监视,无处隐私。

教室里只要有人,有老师和学生,就是课堂?
4

在作了9年高中语文教师,经历了数千节课堂的变换和历练后,我的职业发生了变动。我到了进修校,作了语文教研员。而且一转眼,又是9年。

作为教研员,我的主要工作,是到学校听课,或者说观课——我更喜欢后者:观看,观察,观赏,观感——以自己的眼睛、心灵,以自己对教育的认知、理解和思考。

9年。近1000节课。一间间不同的教室,一处处不同的课堂,一个个不同的教师,一班班不同的孩子,一轮轮40或45分钟的单位时间——不同的学科、内容,不同的课型,风格。几乎相同的导入,过渡,转换,拓展,小结,下课。预设、生成,交流、互动,知识与能力,情感、态度、价值观——9年教研员生涯,我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或者说,很大一部分生活,以这样的方式与课堂契近,甚至重合。

这是远别于作学生和一般教师的方式和角度。

方式改变,意味着思想的改变,角度改变,意味着认识的改变——或许,正是这样的方式和角度,让我对课堂的堂,有了不一样的体验和感受,不一样的思考和理解。

置身课堂,我不习惯记录,而喜欢静静地听,默默地看,让自己最大程度地沉潜到课堂里,融入到那流动的时间和变换的空间中,被包围,被浸润。结构。节奏。声音。动作。气息。韵律。气场。我体验着,感受着。当然,也思考,交流,并在课后,与人分享我的体会和感觉。

很多时候,对教育,我也习惯以这样的姿势。这让我对教育,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和体认。
5

授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候课了。他不高大,但年轻,英气,衣着朴素,头发微微右偏,很像当年,刚走上讲台时的我。

这是一堂调研课,某种意义上的公开课,事先他已知道会有人听课的课。但看到我和另外几个端坐的老师,他仍有些慌乱——黑板本已擦净,他却仍拿起刷子,擦了一遍。他动作很慢。他是以此来镇定自己——我知道从现在起,时间对他,将会格外漫长、艰难——擦完黑板,呆站片刻,他又走下讲台,跟孩子们招呼,交流。他摸他们的头,或拍他们的肩,微笑,亲和。

他大约也是以这样的方式,宽慰和放松自己。

我莫名想起毕业那年的教学实习。也许平常乱讲乱说惯了,试教的时候,居然不惊不诧,镇定自如。但是到了实习的学校,在见习几天后真正站上讲台,面对台下那一双双好奇、渴望、挑剔、期待或茫然的眼睛,仍禁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那是冬天,背脊上却微微有汗。惶然站着,几次蠕动嘴唇,脑袋里却一片空。“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鲁迅先生这话,突然涌现,仿佛是专为那样的场景而写。

那一次,到底是怎样开始上课的,记不清了。那种紧张和惶恐,却一直记得。即使现在,偶尔上台讲话或交流,仍会觉得慌乱、无措——教师的生命在课堂,就像将军的生命在战场一样。有句话说:“名医一把刀,名角一台戏,名师一堂课”,教师的功底,在课堂上凸显,教师的梦想,在课堂上放飞,教师的价值,在课堂上展现。课堂之于教师,犹如舞台之于演员,苍鹰之于蓝天——那是教师的天地,是教师生命迸发、激情创造的唯一场所。

基于这样的体验,我曾如此感叹:

每一个真正优秀的教师在讲台上,都不免觉得孤单、迷惘,甚至莫名地担心、焦灼,因为他不知道课堂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一个在课堂上过于清醒超脱,过于成竹在胸的教师,可能是不负责,或不称职的教师,是不优秀的教师。

随着一次次深入课堂,这样的感受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切实——对一个教师而言,三尺讲台,或许永远都是他们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当他们置身课堂,就意味着独自面对和承担:在那或长或短的单元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上帝也无法帮助他们。

在那或高或低的讲台上,他们,是真正的“一个人在战斗”。
6

随着骤起的铃声,老师响亮而柔和地说了声“上课”,学生整齐站起来,师生行礼——出于多年的习惯,本能的尊重,我也站起来,向神圣的讲台行礼。我看见老师微笑着,示意我和同学们坐下——我感觉到他的微笑里,有感激,有自信,也还有着莫名的紧张。

课文是关于居里夫人教育女儿伊伦娜的故事——科学家告诉伊伦娜:在装满水的盆里,放进石块,水会溢出来;但若是放进金鱼,则不会。伊伦娜觉得不可思议,回家后跟妈妈讲了,妈妈说:“你既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自己去试一试?”伊伦娜试了,结果,水一样溢出来。

第二天遇到科学家,伊伦娜质问:“科学家怎么能说错误的观点呢?”科学家反问:“为什么你会认为科学家的话都是正确的?”

课文的主题,按编者的意图,是要鼓励孩子们努力去试,大胆去试。

复习旧知,导入新课。教师的能力和素质不错,看得出他是成竹在胸的。结构,节奏,语气,体态,音调。问题的提出,评价的反馈,预设与生成——自然流畅,起伏鲜明。我知道,这是一堂被预约和预演过的课,一堂合乎“潜规则”的课。

听这样的课,我时常走神,像被打岔的小和尚,总不能入定。在这样的课堂里,我是局外人,旁观者,我很难沉潜、融入——我成了被我戏说过的“巡视员”和“观察员”。看着师生几近完美的配合,或者说表演,我不禁恍惚:这是讲台,还是舞台?是课堂,还是礼堂?

课堂应该是生命相遇、心灵相约的场所,是质疑问难的场所,是通过对话探寻真理的地方。可我看得更多的是:课堂成为了“讲堂”,教师主宰的课堂——这样的课,不是我所期望的课。这样的课堂,也不是我所喜欢的课堂。

我更喜欢听的,是常态课:自然,朴实,不做假,不作秀,不牵强附会,也不刻意雕饰。我更愿意看到的,是原生态的课堂:真实、紧张,充满变化和意外,充满激情和温度,而不是一切都事先预设,把学生可能有的思想、情感都装在挖好的坑里,只等着学生往里跳。我说过对某些公开课的感觉——厌恶和恐怖。我说:

“教师往往是以自己的教学愿望,不择手段地将学生引入自己的设计,就像一个微笑着的狡猾猎人,那么胸有成竹,那么沉着冷静。因为他们知道,陷阱早已布好,学生掉进去,只是早晚的事,只是怎么掉的事。”

接下来,我还说过或许刻薄、不恭的话——“公开课是不可信的,因为机关重重;上公开课,尤其是喜欢和擅长上公开课的老师,也是不可信的,因为阴谋多多。

公开课,隐藏着许多众所周知的阴谋和秘密的课。
7

茫然间,我想起了曾经的一些课堂。

读高中时,遇到了一生中最好的语文老师。他的课,很灵活,听来始终不觉得枯燥。他并不太看重教材和固定的教法,而喜欢创新。有时在课堂上给我们搞“小说联播”。印象最深的一次,他读《陕北的天,瓦蓝蓝的天》,《中篇小说选刊》上的。因为被情节感动,在讲台上,他哽咽,流泪,终于不能坚持,便让我替他读完。文学作品能够以其纯粹的力量,引领人在精神和灵魂上向善、向真、向美,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又想起大学时的一位先生——他教我们秦汉和宋代文学。讲课时,很难打开他的讲义或课本。每站上讲台,便望定教室后面某处天花板,眼光精亮如剑,仿佛要穿墙而出,直透到“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渺远意境里去。接着开口。开口便有如悬河,汩汩滔滔,洋洋酒酒,上下几千年的风雨岁月,便赫赫然、栩栩然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耳底。又仿佛水泻平地,渲浸着一股夺魂摄魄的气势——事隔多年,回想起他的课,课堂里的气息和气韵,仍让人痴醉迷离。

现在想,尽管这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课,一种是浸润,一种是灌泄,一种是和风细雨,一种是疾风骤雨,但无论哪种,以现在的感受来看,仍让人神往——因为,那课堂里,充盈着人的元气,充盈着师生丰沛的精神交往和互动。

或者说,在那课堂里,有精神和灵魂的气息在。氤氲,或绕缠。在那里,有旺盛的生命在场:被神秘的声音召唤和引领,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忘我,全情,只有着对知识的热爱、激情,对自己的期许、鼓励。他们互相寻找,发现,彼此给对方以甜蜜的犒赏和享受。

那样的课堂,才会让人觉得,教育,是师生共有的生命家园。那么湿润,那么温暖。
————未完待续————
 
前情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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