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呴势”

侠肝义胆的“呴”一旦与“势”联姻，浓郁的江南地气风味扑鼻而来。

有点爱虚荣，认字不多又爱端着有文化的架势，其实心里常常发虚。

譬如前几天有则与溽热阴雨“黄梅天”有关的消息，标题是“‘呴势’天真来了！明天升至……”凭直觉，这“呴”应读“hou”但又怕出错被人笑话；心里很是忐忑纠结特没谱；查了几本字典里竟没收入此字，有的电脑输入法也是如此；直到抹去《辞海》书脊上的那层浮尘，才知道确是此读音。于是到处显摆：谁能将“呴”定泱泱地朗声诵读还能准确释意，至少本科以上。孰料却没人理睬，实在很“呴势”的。

“呴”的字面意思是张口出气、慢慢呼气，“吹呴呼吸，吐故纳新”；更出自于道家鼻祖庄子所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这个典故的意思是泉水干枯了，龟裂的泥土里有两条鱼为能活下去，用呼出的气息相互湿津，以口中水沫互相滋润，顽强等待涨水或同年同月同日死，侠肝义胆。本应有点悲壮地想起如相互帮助、共度时艰、团结坚持……这些励志词语来；怎料生性忒俗，竟念叨起了早年农村兴修水利“拷浜”后摸鱼儿的欢乐场景；而网络时代让“相忘于江湖”成了热词、“相濡以沫”成了传说，“呴”却少有人提。https://www.purescirotor.com

不过，侠肝义胆的“呴”一旦与“势”联姻，浓郁的江南地气风味扑鼻而来。在上海话中“呴势”是“难以形容的难受”，黄梅天闷热潮湿令人难受，走道里两位大妈边摇蒲扇边聊天，“今朝呴势得来”与“这天气难受得很”，意思是一个意思但味道迥异。若一定要用文字描述，似如古人所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与人言不过二三。余下的那些“难言之隐”就可以用“呴势”一语代之。二十多年前物质还较匮乏，“呴势”就有很高使用率：早上四点钟排队去菜场抢购带鱼，“五点半开秤，等排到摊头前，带鱼没了，迪个呴势！”亦如当下春运前夕，深更半夜在电脑前不敢眨眼地“抢票”，结果天色大亮回家的座席还在空中“飘”；半夜回家车子在小区里转了半个多钟头，还没找到停车位；刚洗好车天下雨了、刚抛掉股票就涨停了……就那种感觉。

若加个“寻”，成“寻呴势”，就等于一次内涵“蜕变”。用心险恶的宵小之徒对路边的摊贩“寻呴势”，用时下流通说法就是“找茬”，通常符合“寻衅滋事”的法律构成要件；在企业、机关上班，遇到这个老板管理特严、那个上司难伺候，文案横不好竖不好，到处都能“寻呴势”；答案错了作业白做、答案对了字不端正、字端正了格式不对、格式对了卷面龌龊……所有“恨铁不成钢”的辣妈虎爸们惯用套路早被孩子们归入“寻呴势”一类。

从先秦以降，居庙堂之高的“呴”何以逐步有软糯吴语中“难堪、打脸”的意思，真需要专家做一番考证。当然，现在“打脸”不是挨耳光意思，而是尽管万般无奈又不得不否定自己原先的说辞，那是“呴势”里的最高级“呴煞塔了”。但在目前上海话语境中，呴、呴势和寻呴势已呈非主流、边缘化的趋势，但凡能准确应用的，看来至少应给个上海话“六级证书”。（陈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