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平叔
连续寒冷几天之后,昨天,阳光终于从天幕间硬挤了出来,暖和多了。临春暮夏初之际,还嚷嚷期盼暖和,也多半是魔怔了,但的确如此。
太阳出来了,朋友的电话也来了,说看你近来情绪不高,出来喝个酒,换换心情。心思被人点破,便就允诺了。
酒场合约在家附近的餐馆。等我到时,朋友和另外一个朋友都已到了,菜也点妥了。
餐馆里的人寥寥无几,老板和我是熟脸,见我就迎了上来,脸上虽是硬是挤出了一堆笑,却透着一股苦像。是啊,眼下的餐馆买卖萧条,能伪笑得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顾得上藏苦还是涩?
对我们来说顾客不多亦有好处,环境清静且上菜还特别快。刚把的酒杯掺满了酒,菜也就基本上齐了。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就聊到了猪肉涨价问题。据官方消息称,二师兄身价将会在九月达到一个新的伟岸高度。
姓赵的朋友二十多年前为中国人民吃猪肉的事情操过心,他在离成都不太远的乡下办过一个养猪场,可惜后来因种种客观乃至主观的因素,猪场垮掉了。
猪场尽管早就烟消云散了,但老赵从此便以猪专家自称,但凡出现与猪有关的任何问题,老赵总是要牢牢把握话语权,容不得有任何异端邪说出现。
老赵每次聊到他的养猪史,整个人就会沉浸在对往事的幸福回忆之中:
喂猪就得培养你和猪的感情,我每天几乎都和猪泡在一起。老赵一口酒锁喉,使得语言稍微迟钝了一下,待酒溜将下去,声道便又畅通了。
当我每天推着一车的食物,从猪房的大门走出去,长长甬道两边的猪,立刻会蹦起来,把两只优秀的前脚搭在门上,哦哦哦地朝你招呼着,长长的口水就从嘴边一直挂下来。一副吃货饿慌了的模样。
难道比你见了回锅肉还着急?朋友老罗补上一句。
爬开,不要打岔,听我慢慢摆嘛,老赵果然拈了一块回锅肉片片入嘴。
现在一盘回锅肉没得几片,老赵拈了几片我心中有数,起码5片。
老赵在口腔里把第5片碾轧干净,又接着说猪。
我左一铲、右一铲,把猪食铲给猪们吃,然后静静地看着一个个拱嘴拱食,等猪们用餐完毕,我开始给猪圈打扫卫生。
说到这里,他从椅子软垫上欠起身,说“单手扫圈”。他用两手比划着,“左手拿着冲水的皮管,右手握着一把扫帚,把猪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们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种自豪——为“单手扫圈”这样一种技术活儿。
就像我一次去医院看病,抽静脉血时护士用单手就可以抽血一样:右手握着针管,就针头准确无误地扎进静脉血管,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针管,无名指往外顶开塞子柄。
这个过程,一般护士需要两手配合才能进行。
老赵讲到猪场的那些生活,脸上顿时露出留恋的神情。
其实是真的,我能理解,每种生活都有值得自豪的理由。
把猪舍打扫干净后,老赵就可以躲到一个小房间里烤红苕、烤土豆、烤玉米吃,很香。
工作很轻松的,又年轻,无忧无虑。
老赵本身学的又是兽医,还会自己骟猪,算是专业型人才。否则也不会投资养猪场。
那时有个女孩长得浓眉大眼,很喜欢他,经常从成都城里跑到猪场陪着他,看他如何陪猪。
他不陪猪的时候就陪女孩,他用自行车驮着她到一片竹林里去,弹吉他给她听。竹林里去了好多次,吉他也弹了好多曲,可是,连手都没有牵过。他说。
每次听到这里,我们都会狂点头,说我们信你,然后哈哈大笑不止。
于是老赵就开始结巴,说真、真、真——的,我们也就跟着说真、真、真——的。
又以大笑结尾。
后来那个浓眉大眼的女孩走了,离开了老赵。
再后来老赵又认识了一个川大的女大学生,老赵很喜欢她。
每当女大学生来看望他时,每当有月亮或没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就会跑到猪场的稻草堆后面去,在那里接吻。
老赵说那是他所有吻里最有味道的吻,不仅甜,味道多重,犹如川菜的复合味型。自那以后,再什么吻,都单调乏味。
那时他30多岁,她十八九岁。
后来川大女孩快毕业时,给他打过电话——打他的BB机。那时有个BB机已经很牛BB了。
他上班时,要换上“制服”(一种形似现在背带裤的防水工作衣,穿法是两脚套进衣内,拉链从下腹部一直接到胸口),进场去冲洗猪舍什么的。
这时,BB机就挂在换下的裤腰上。等到干完活出来,再去很远的场部找电话,开通外线,拨通电话时,对方早就从公用电话亭走开了。
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哪里还找得到人。
那时候通讯很不方便。
后来她毕业回了老家,他们从此也再没有见过。
不过他还是很快乐,因为他更喜欢猪。
大肚子母猪快要生产时,他带着员工就把那些母猪集中到另一间屋舍内,二十四小时轮值陪护。
小猪生下以后,他们就给小猪编号,在身上写上号码,给它们排队吃奶。小猪们会认乳头。
他们会把个小偏小的小猪排在靠前的乳头,个子稍大的小猪排在靠后的乳头,因为前边的乳头出奶量会大一些,这些大小猪兄弟们就会长得比较匀称一点。
母猪一般会在半小时排奶一次,其它时候,小猪吸半天都吸不出奶的。
老赵经常做给猪做配种的那些事。
放上两个麻袋,公猪就会自己爬上去……(考虑到猪行为对人类文明可能的精神污染,此处省略二百三十一个字)。
后来老赵还花大价钱,从丹麦引进了一头宝贵的公猪。那头猪,那个年代,好像是花了15万元。巨款啊!
老赵把这头来自丹麦的性服务工作者当作宝贝一样供养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伺候着。
老赵说,那头猪比他们幸福多了。他的养猪场里连耗子都是公的。而那头丹麦公猪,却有一群妃子供它使用。
当然,老赵的猪场和他的两场毫无进展的爱情一样,最后都无疾而终了。
我们笑话他。
他老实地承认,那时候确实不太懂,事业上乱投资不说,情商也不如丹麦猪。要是那时候自己稍微虚心一点,稍微向猪学习一点,情况就不会那么糟。
比如在竹林里以及在稻草堆后面,幽静无人,完全是可以发生一切的地方。
我们继续大声嘲笑他:那两个女孩一定在心里恨恨——你个瓜娃子,啥子都球不懂,连猪都不如。
此刻的老赵有些惆怅,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继续无限神往,这个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的超龄版中年男子,似乎很怀念过去养猪场的那段幸福时光。
他又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这已经是他吃进的第6片了。他使劲咂巴着,声音很大,仿佛在试图找回记忆中的复合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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