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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士铎的学术思想

柳长华 1999年元月于山东中医药大学

明清时期,江浙一代是中医学术的繁荣地区,出现了一大批有影响的医学家,如薛己、赵献可、张介宾、李中梓、吴有性、谬希雍、马莳、张璐、陈士铎、吕留良、张志聪、沉又彭、柯琴、叶桂、薛雪等。这些医家,对陈士铎学术思想的形成有著较大影响。陈士铎一生好游历,到过全国很多地方,足迹所致,一面行医,一面访求名医,并常常在一处多所停留。在学术上受傅山的影响较深。从今存陈士铎的著作来看,其学术思想的内涵,一方面是在继承了同时代和前代医家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并经过长期临症的实践而形成的;一方面是受到傅山等人的传授,在著作内容和学术上有著明显的继承关系。就陈士铎的学术思想的特点而言,其最突出的特点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是在医学理论方面,善于继承,并勇于创新;二是临证重视辨证;三是组方用药偏重温补;四是具有浓厚的道家思想色彩。

(一)、中医学理论的特点

陈士铎生活在一个世代业医的家庭中,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对医学有著浓厚的兴趣。其医学思想来源于《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脉经》等,并成为学问的根底。他所著的《内经素问尚论》、《灵枢新编》、《外经微言》、《脏腑精鉴》、《脉诀阐微》、《六气新编》、《伤寒四条辨》、《历代医史》、《琼笈秘录》,这些著作都是阐发医学理论的,虽然大多已经亡佚,但也充分反映了他在医学理论方面的造诣。

上述这些阐述理论的著作,今仅存《外经微言》一书。《外经》一书,乃是西汉刘向等整理方技类书时所定著之名,后世不存,此陈氏托其名来阐发自己的理论。陈士铎在医学理论方面的一些独到的认识,主要体现在这部书中。本书仿《素问》、《灵枢》之例,分为九卷,以黄帝、伯高等问答的形式来叙述。其内容涉及阴阳五行学说、生命的发生、经脉循行、脏腑功能、运气主病等等。所论述的这些问题,因为都是针对著《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脉经》中的某些内容所作的阐发,所以称为《外经微言》。《外经微言》是陈士铎理论思想的代表作,在这部书中所阐发的一些理论问题,贯穿在他的全部著作中。如《辨证录‧凡例》中说:“岐天师传书甚富,而《外经》一编尤奇。篇中秘奥,皆采之《外经》、《精鉴》居多,非无本之学也”。推之如《石室秘录》、《辨证奇闻》、《本草新编》诸书,无不如此。

1.对阴阳五行学说的理解

陈士铎对阴阳五行学说的理解,丰富和发展了中医的理论,成为他认识生命、认识疾病和辨证论治的指导思想。他对阴阳五行学说认识,在他的全部著作中运用的非常普遍,并成为他辨证论治的精髓。

在首先,他对阴阳学说的理解,提出“阴阳颠倒”说。什麽是阴阳颠倒?他解释说:“乾坤之道,不外男女,男女之道,不外阴阳,阴阳之道,不外逆顺。顺则生,逆则死也。阴阳之原,即颠倒之术也。世人皆顺生,不知顺之有死;皆逆死,不知逆之有生,故未老先衰矣。”(《外经微言》)他认为,阴阳本为一体,所以逆顺可以转化。就常道而言,顺阴阳则生,逆阴阳则死,但就其本原来看,阴阳本为一体,逆顺可以转化,顺中有死,逆中有生,这即是阴阳颠倒。《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为内格。”《黄帝内经》中对于逆顺的论述,包括了天地、阴阳、四时、生机、疾病、治疗等,其中包含了阴阳转化的思想,但陈氏在这里则从阴阳发生的角度,更具体的说明了阴阳的互根的关系。接著,他又在“逆顺探原”一篇中用五行生克的理论进一步说明了阴阳的这种转化关系。他说:“阴阳之原者,即生克之道也;颠倒之术者,即顺逆之理也。知颠倒之术,即可知阴阳之原矣。”随即又用五行来说明事物生克顺逆的关系,他说:“五行顺生不生,逆死不死。生而不生者,金生水而克水,水生木而克木,木生火而克火,火生土而克土,土生金而克金,此害生于恩也。死而不死者,金克木而生木,木克土而生土,土克水而生水,水克火而生火,火克金而生金,此仁生于义也。夫五行之顺,相生而相克;五行之逆,不克而不生。”

以五行配天地万物与人,其变化是无穷无尽的,而变化的核心,即生克二字。以具体的五行生克关系,来说明抽象的阴阳颠倒的概念,这也是理解陈氏所提出的“顺生不生,逆死不死”关键。所以,他在《外经微言‧五行生克篇》又进一步解释说:“心肝脾肺肾配火木土金水,非人身之五行乎。雷公曰:请言其变。岐伯曰:变则又何能尽哉,试言其生克。生克之变者,生中克也,克中生也,生不全生也,克不全克也,生畏克而不敢生也,克畏生而不敢克也。雷公曰:何以见生中之克乎?岐伯曰:肾生肝,肾中无水,水涸而火腾矣,肝木受焚,肾何生乎。.. .雷公曰:何以见克中之生乎?岐伯曰:肝克土,土得木以疏通,则土有生气矣。脾克水,水得土而畜积,则土有生基矣。肾克火,火得水以相济,则火有神光矣。心克金,然肺金必得心火以煅炼也。肺克木,然肝木必得肺金以斩削也。非皆克以生之乎。雷公曰:请言生不全生。岐伯曰:生不全生者,专言肾水也。各脏腑无不取资于肾,心得肾水而神明焕发也,脾得肾水而精微化导也,肺得肾水而清肃下行也,肝得肾水而谋虑决断也,七腑亦无不得肾水而布化也。然而取资多者,分给必少矣,亲于此者疏于彼,厚于上者薄于下,此生之所以难全也。雷公曰:请言克不全克。岐伯曰:克不全克者,专言肾火也。肾火易动难静,易逆难顺,易上难下。故一动则无不动矣,一逆则无不逆矣,一上则无不上矣。腾于心,燥烦矣;入于脾,干涸矣;升于肺,喘嗽矣;流于肝,焚烧矣;冲击于七腑,燥渴矣。然肾火乃雷火也,亦龙火也,龙雷之火,其性虽猛,然聚则力专,分则势散,无乎不克,反无乎全克矣。陈士铎曰:五行生克,本不可颠倒,不可颠倒而颠倒者,言生克之变也。篇中专言其变而变不可穷矣,当细细观之。”此论五行生克,特别强调肾火的作用,这是陈士铎重视肾火的一个方面。

此中生不全生是专言肾水,克不全克是专言肾火,是陈士铎重肾中之水火理论依据。这种生克关系,与《黄帝内经》中所论述的五行生克关系有所不同。可以看出,这种认识,是对《内经》五行生克理论的丰富和发扬。陈士铎的这种思想,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贯穿于他的全部著作子中。如《石室秘录‧论五行》中说:“五行火木土金水,配心肝脾肺肾,人尽知之也。然而,生中有克,克中有生,生不全生,克不全克,生畏克而不敢生,克畏生而不敢克,人未必尽知之也。何以见生中有克?肾生肝也,肾之中有火存焉,肾水干枯,肾不能生肝木矣,火无水制,则肾火沸腾,肝木必致受焚烧之祸,非生中有克乎。治法当急补其肾中之水,水足而火以息,肾不克木,而反生木矣。.. .以上五者,言生中有克,实有至理,非漫然立论。倘肾中无水,用六味地黄丸汤,大剂与之。肝中无水,用四物汤。心中无水,通用天王补心丸。心包无水,用归脾汤。脾胃无水,用六君、四君。肺经无水,用生脉散。举一而类推之可也。.. .此五行之妙理,实医道之精微。颠倒神奇至此,实有至理存乎其中,用之却有效。莫惊言过创辟可喜,而难见施行也。”

后人称陈士铎的学术思想,最突出的就是善于辨证。他之善于辨证,正是基于这种思想。例如《石室秘录‧脏治法》说:“二脏合而治之者,其义又何居?肾,水脏也;心,火脏也。是心肾二经为仇敌,似乎不宜牵连而一治之。不知心肾虽相克,其实相须。无心之火,则成死灰,无肾之水,则成冰炭,心必得肾水以滋养,肾必得心火而温暖。如人惊惕不安,梦遗精泄,岂非心肾不交乎。人以为惊惕不安,心之病,我以为肾之病;梦遗精泄,人以为肾之病,我以为心之病。非颠倒之也,实至当不易之理。”

《石室秘录‧逆医法》中又说:“盖人生肺气,夜卧必归气于肾中,此母居子舍之义也。今因色欲过度,肾水大耗,肺金日去生之。久之,则不特肾水虚,而肺金亦虚。譬如家有浪子,日费千金,母有积蓄,日日与之,倾囊倒箧,尽数交付其子,后将安继?是子贫而母亦贫矣。一遇外侮之侵,将何物解纷?而外侮又复恐吓之,逃之子舍,以避其锋,而子家贫乏,无以奉母,又必仍复还家,以受外侮之凌逼,势不至死不已。今肾水既亏,而肺金又耗,外受心火之伤,中受肝木之横,脾土又不来生水,则转辗难藏,于是仍返而上喘。幸有一线元阳未绝,所以不死。苟不大剂急救其肾,使贫子来偷窃,又何以肺金有养哉。况贫子暴富,不特母家亦富,而外侮亦不敢欺凌矣,此不治肺而正所以治肺也。”

陈士铎以阴阳颠倒、五行生克的理论通论脏腑的生克关系,其核心内容无非是要求临证应注意灵活变通。也就是说,一脏之病,往往兼数脏治之;一经之病,每每兼数经以治;此经之邪,或向别经而求,用药亦不可过于拘泥。正如他在《辨证录‧凡例》中所说的“各门辨证,专讲五行生克之理,生中有克,克中有生,经权常变,颠倒纷纭,贵人善读之耳”。《脉诀阐微》说:“脏腑之病,虽各不同,要不外五行之生克,逢生则病易愈也,逢克则病难痊也,我生则泄我之气,我克则劳我之神。脏腑为战争之地,胸腹为角斗之场,敌则扫除,而斩杀甚多,伤损必过矣。调停于生克之间,和解于败亡之内;仍于金木水火土而善用之也。”观此,即可以明白陈氏善用五行生克之深意。

2.提出六脏七腑说

陈氏在《黄帝内经》脏象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六脏七腑”的学说。什麽是六脏七腑?《外经微言‧脏腑阐微篇》中说:“雷公曰:脏止五乎?腑止六乎?岐伯曰:脏六腑七也。雷公曰:脏六何以名有五也?岐伯曰:心肝脾肺肾,五行之正也,故名五脏。胞胎非五行之正也,虽脏不以脏名之。雷公曰:胞胎何以非五脏之正也?岐伯曰:心,火也;肝,木也;脾,土也;肺,金也;肾,水也。一脏各属一行,胞胎处水火之歧,非正也,故不可称六脏也。雷公曰:肾中有火,亦水火之歧也,何肾称脏乎?岐伯曰:肾中之火,先天火也,居两肾中,而肾专司水言也。胞胎上系心,下连肾,往来心肾接续于水火之际,可名为火,亦可名为水,非水火之正也。雷公曰:然则胞胎何以为脏乎?岐伯曰:胞胎处水火之两歧,心肾之水火,非胞胎之系不能通达上下,宁独妇人中有之,男子未尝无也。吾因其两歧,置于五脏之外,非胞胎之不为脏也。雷公曰:男女各有之,亦有异乎?岐伯曰:系同而口异也。男女无此系,则水火不交,受病同也。女系无口则不能受妊。是胞胎者,生生之机,属阴而藏于阳,非脏而何。...雷公曰:腑七而名六何也?岐伯曰:大小肠膀胱胆胃三焦包络,此七腑也,遗包络不称腑者,尊帝耳。雷公曰:包络可遗乎?岐伯曰:不可遗也。包络为脾胃之母,土非火不生,五脏六腑之气,咸仰于心君,心火无为,必藉包络有为,往来宣布,胃气能入,脾气能出,各脏腑之气始能变化也。雷公曰:包络既为一腑,耐何尊帝遗之?尊心为君火,称包络为相火,可乎?请登之《外经》咸以为则。”

此以胞胎为一脏,以包络为一腑,并称六脏七腑。《黄帝内经》中胞胎又单称胞,包络又称膻中或心之包络。陈士铎特举二者称脏与腑,也是别有深意。如《石室秘录‧论脏腑》中说:“五脏六腑,人所知也。然而,五脏不止五,六腑不止六,人未之知也。心肝脾肺肾,此五脏也。五脏之外,胞胎亦为脏。虽胞胎系妇人所有,然男子未尝无胞胎之脉。其脉上系于心,下连于肾,此脉乃通上通下,为心肾接续之关。人无此脉,则水火不能相济,下病则玉门不关,上病则怔仲不宁矣。若妇人上病,与男子同,下病则不能受妊。是生生之机属阴,而藏于阳,实另为一脏也。”为什麽前人未将此列入五脏之中?他解释说:“因五脏分五行,而胞胎居水火之两歧,不便分配,所以止言五脏而不言六脏也。”

陈氏临证常常运用这一理论进行辨证。如《辨证奇闻‧中寒》:“一严寒忽感阴冷,直入腑,肢体皆冷,目青,口呕清水,腹中雷鸣,胸胁满逆,体寒发颤,腹中有凉气一股直冲而上,猝不知人,此寒气直中七腑也。中寒与伤寒大异。盖伤寒由表入里,中寒由腑入脏。虽入腑、入脏同是直中,治法终不同。盖入腑寒轻,治入腑之寒,乌可重于治脏哉。惟腑有七,中腑药似宜别。然阴寒中人,必乘三焦之寒而先入,温三焦,七腑之寒尽散。然三焦所以寒,又由胃气虚。徒温三焦而不急补胃气,则气虚不能接续,乌能回阳于顷刻。用救腑回阳汤:人参五钱,附子、肉桂一钱,巴戟一两。方用参扶胃,桂、附回阳,更借巴戟补心肾火,心肾火旺,三焦火更旺,且生胃气回阳,故用为君,尤统三位健将扫荡祛除,所以一剂奏功,阳回阴邪立散。”又《洞天奥旨‧脏毒痔漏疮》中说:“痔疮生谷道肛门之边,乃五脏七腑受湿热之毒而生者也。故疮亦甚多,形亦不一。”

陈士铎特别提出六脏七腑说,不但丰富了《黄帝内经》藏象理论的内容,也赋予了胞胎和包络新的概念。其实,他之所以重视胞胎、包络的作用,正是他重视人身之水火的一种理论依据。

3.重视命门

陈氏十分重视命门在生命活动中的作用,提出命门为十二经之主。命门一词,见于《黄帝内经》有六处,都是指两目。《难经》始有“左为肾,右为命门”的说法。陈士铎宗赵献可命门真水真火之说,对命门做了更为详细的论述。《外经微言》一书中有“命门经主篇”、“小心真主篇”、“命门真火篇”、“命根养生篇”四篇专门论述这个问题。如《命门经主篇》:“雷公问于岐伯曰:十二经各有一主,主在何经?岐伯曰:肾中之命门,为十二经之主也。‧‧‧十二经非命门不生,正不可以生克而拘视之也。故心得命门而神明应物也,肝得命门而谋虑也,胆得命门而决断也,胃得命门而受纳也,脾得命门而转输也,肺得命门而治节也,大肠得命门而传导也,小肠得命门而布化也,肾得命门而作强也,三焦得命门而决渎也,膀胱得命门而畜泄也。是十二经为主之官,而命门为十二官之主,有此主则十二官治,无此主则十二官亡矣。”

《命门真火篇》又说:“命门,火也。无形之气,居两肾之间,能生水而亦藏于水也。‧‧‧命门为十二经之主,不止肾恃之为根,各脏腑无不相合也。少师曰:十二经皆有火也,何藉命门之生乎?岐伯曰:十二经之火皆后天之火也,后天之火非先天之火不化。十二经之火得命门先天之火则生生不息,而后可转输运动变化于无穷,此十二经所以皆仰望于命门,各倚之为根也。‧‧‧命门为主,前人未言何也?岐伯曰:广成子云:窈窈冥冥,其中有神,恍恍惚惚,其中有气。亦指命门也,谁谓前人勿道哉。且命门居于肾,通于任督,更与丹田神室相接,存神于丹田,所以温命门也,守气于神室,所以养命门也。修仙之道,无非温养命门耳。命门旺而十二经皆旺,命门衰而十二经皆衰也。命门生而气生,命门绝而气绝矣。”

陈氏认为命门为十二经之主,六脏七腑十二经脉无不禀命门之火气而生生不息。故命门之火,宜补而不宜泻。既然重视命门的作用,临证也就特别注重对命门的辨证。所以,温补命门,是他特别关注和常用的治疗方法。如《辨证奇闻‧中寒》:“一严冬忽感阴寒,唇青身冷,手足筋脉拘急,吐泄,心腹痛,囊缩,指甲青,腰艰俯仰,此阴寒中脏。中脏重于中腑,寒入五藏,似宜分治,然不必分,直温命门火,诸脏寒尽散。盖命门为十二经主,主不亡,心君无下殿,肝木无游魂,肺金不为魄散,脾土不崩解。惟命门既寒,阳为阴逼,越出肾外,五藏不能独安,各随阳而俱遁。故中脏不必治五脏,温命门寒邪可解。虽然,五脏苟虚,大兵到处,扫荡群妖,苟无粮草,何以供命?此命门宜温,五脏之气亦当补。用荡阴救命汤:人参一两,白术、熟地、附子、伏神三钱,肉桂一钱,枣皮二钱。水煎服。一剂阳回,再剂全愈。何神速?盖寒入五脏,由命门阳外出,一回其阳,寒气不留于脏。方用参、术为君,似救心、脾,附、桂、枣皮,肾亦救之,肺肝独缺,何以斩关直入,回阳顷刻?不知五脏为寒邪所犯,大约犯肾之后即犯脾、犯心,至犯肝、肺者无多。故专固心肾脾,肝肺寓。况参、附并用,无经不达,有肺肝不入乎?况补肝、补肺皆收敛药,祛邪使出,易乌可留邪使入?倘用收敛补肝肺,反制人参、附之手,不迅荡阴。此用药不杂,有秘义也。或曰:收敛既不可以补肝肺,岂熟地、枣皮又可补肾?嗟呼!此又不通之论也。肾中水火原不相离,附、桂大热回阳,未免肾中干燥,与其回阳后补肾水以济阳,何如用火之时防微之为得。所以少用熟地、枣皮于附、桂中,以制火横。且火得水归源,水招火入宅。”陈士铎温补命门,最常用的药物是附子、人参和肉桂。此数药在他的《本草新编》中论之特详。

(二)、辨证论治思想

陈士铎强调在临证时应注意辨证,他的几部书均是以“辨证”二字来命名。他的辨证论治的方法,仍是以五行生克理论为指导,即前所谓“阴阳颠倒”之术。如《辨证录‧凡例》中说:“各门辨证,专讲五行生克之理,生中有克,克中有生,经权常变,颠倒纷纭,贵人善读之耳。”这是陈氏讲求辨证的精髓。为什麽要重视辨证,他在《辨证录‧自序》中说:“夫医道之难也,不辨脉罔识脉之微,不辨证罔识证之变。今世人习医者亦甚多矣,言人人殊,究不得其指归。似宜辨脉,不必辨证也。虽然辨脉难知,不若辨证易知也。古以虽有从脉不从证之文,毕竟从脉者少,从证者众,且证亦不易辨也。”陈士铎的著作中,较少有论及脉的。但他并非不重视脉。如他在《辨证录‧凡例)又说:“辨证不辨脉者,以证之易识也。苟能知症,何必辨脉哉。虽然辨证更能辨脉,则治病益精,又在人善用之耳。”

分析陈氏辨证的内容,不外阴阳、气血、水火、虚实、寒热。这些都是通常人们辨证的要点。但他在具体实践中却是有所偏重,并且使用的语言平实无华,通俗易懂。如他在《辨证录‧自序》中说:“今人所共知者,不必辨也,古人所已言者,不必辨也。必取今人之所不敢言,与古人之所未及言者,而畅辨之。论其证之所必有,非诡其理之所或无,乍闻之而奇,徐思之而实未奇也。”

辨证施治,这是每一个医生都熟悉和应该掌握的治病原则,但陈士铎对于疾病的辨证,其论说往往出人意表。兹援引数例,以说明他在辨证方面的特点。

如《石室秘录‧正医法)说:“治肺之法,正治甚难,当转治以脾。脾气有养,则土自生金,咳嗽自已。故五脏之中,除肺一经之外,俱可正治,独肺经不可正治。然则肺经生痈疡,何以治之耶。用元参一两,生甘草一两,金银花八两,当归二两,水煎服。加麦冬一两。数品中,惟麦冬乃清肺火之品,余俱入脾、入肝、入心之药,而用之者何也?盖入肝则平木,而不必肺金用力以制之,则肺金得养矣;入脾则脾土能生肺金,而肺金又得养矣;入心经则心火不凌肺金,而肺经又得养矣。虽前药乃治心、治脾、治肝之药,似乎隔一、隔二、隔三治法,其实乃正治肺金也。”

《辨证奇闻‧伤寒》:“一冬月伤寒,发热口苦,头痛,不欲饮食,腹中时痛,人以为太阳症,谁知是少阳症乎。伤寒未有不从太阳入者。由太阳入阳明,由阳明入少阳者,传经次第也。何以初入太阳,即越阳明而入少阳?人谓隔经之传,孰知不然。盖少阳乃胆经,胆属木,木最恶金,肺属金,主皮毛,风邪之来,肺金先受,肺欺胆木之虚,即移邪于少阳。故太阳往往多兼少阳同病者,此耳。然此症乃二经同感,非传经之症。治法似亦宜兼二经同治,而又不然,单治少阳,太阳之病自愈。方用:柴胡二钱,白芍五钱,甘草、陈皮一钱,黄芩、神曲一钱,白术、伏苓能三钱。一剂热止,二剂腹不痛,头不疼,口亦不苦。此即逍遥散之变方,何治伤寒如此之神?不知病在半表里,逍遥解散实邪,表里之邪既解,太阳膀胱之邪何能独留。况方中原有白术、伏苓三钱,以利腰脐,通膀胱之气乎。余所以止加神曲、黄芩,少解胃火、和脾气,诸症所以尽除。”

又《洞天奥旨‧瘰疠疮》中论瘰疠的治法说:“瘰鬁之病甚多,名状不一。大约得病有九:一因怒而得;一因郁而得;一因食鼠食之物而得;一因食蝼蛄、蜴、蝎所伤之物而得;一因食蜂蜜之物而得;一因食蜈蚣所游之物而得;一因大喜,饱餐果品而得;一因纵欲伤肾,饱飧血物而得;一因惊恐失枕,气不顺而得。然病虽有九,而治法止有三也。其一,治在肝胆;其二,治在脾胃;其三,治在心肾。治肝胆者,其左关之脉必涩,而右关所之脉必滑者也。盖肝胆之郁不开,必下克脾胃之土,土气受制,难化水谷,必至生痰以助结,而瘰鬁不化矣,治其肝胆,而消化其痰涎,则瘰疠易化矣。治脾胃者,其右关之脉必浮而无力,或滑而有力也。明是脾胃之中,无非痰气之升腾,土气之萧索。不健脾则痰不能消,不健胃则涎不去;痰涎日盛,瘰疠难开,何能治乎?故必大补脾胃以消化痰涎,然后佐之败毒之味,则病去如扫矣。治心肾者,切其左寸之脉必滑,右尺之脉必涩者也。明是心肾两开,不能既济,而肝胆脾胃各不相应,故痰块不消,瘰串更甚。补其心肾则阴阳和合,而少佐之去毒破坚之味,则取之效益速矣。倘不明三治之法,而妄用刀针,愈亏其根本,安得济事乎?必至与死为邻,不重可惜哉。”

陈氏对于不育不孕证的辨证尤为详明。他在《外经微言‧回天生育篇)中把男、女不能生育分得很详细。指出男子不能生子者病有九,即精寒、精薄、气馁、痰盛、精涩、相火过旺、精不能射、气郁、天厌;女子不能生子者病有十,即胞胎寒、脾胃冷、带脉急、肝气郁、痰气盛、相火旺、肾水衰、任督病、膀胱气化不行、气血虚而不能摄。在治疗上提出了温补元气、强阳益精、温补肝脾肾之阳气、补肝气治阳物细小等等。组方如助气仙丹、火龙丹、生髓育麟丹、夺天丹等。尤其是对男性不育的治疗,主张从肾论治,提出“气旺则精始生,气旺精旺,精旺则火既有根,自能生生不已”。这也是他倡言命门元气说的具体体现。诸书中立方五十余首,最常用的药物有人参、白术、黄芪、熟地、肉桂、当归等。

可以看出,陈士铎辨证论治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运用五行生克理论来分析脏腑、经络、疾病以及组方用药的关系。他所说的“隔治法”,也就是《难经》中的“东方实,西方虚,泻南方,补北方”之思想的具体运用。这种方法,用之临床,往往能获得奇效。我的老师张灿玾先生曾对我说过:当你临证束手时,若能用陈士铎的方法辨证用药,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目前有人视五行学说为糟粕,必欲去之而后快,当三思之。

(三)、治法重视温补

陈士铎重视温补的思想,一是基于在他对人的生命发生之本源的认识。认为天地万物乃是无形生有形。他说:“至道无形而有形,有形而实无形,无形藏于有形之中,有形化于无形之内,始能形与神全,精与神合。”(《外经微言‧阴阳颠倒篇》)在人则是“气无形,血有形,无形化有形,有形不能化无形。精虽有形,而精中之气正无形也。无形隐于有形,故能静能动,动则化耳。"(《外经微言‧构精受妊篇》)所以,他特别重视人身命门真元之气。并提出要使无形之气不衰,唯用温补而已。二是受薛已、赵献可、张介宾命门、元气说的影响,在学术上他们是一脉相承的。最能体现他这种思想的,就是对命门和肾、肝、脾三脏的调理。

陈士铎认为命门为十二经之主,有此火,而后十二经始得生化之机。命门,即先天之火,此火无形,而居于水之中。有形之火,水之所克;无形之火,水之所生。火之克水,乃有形之水;火之生水,乃无形之水。然而无形之火,能生无形之水,故火不藏于火,而转藏于水。命门之火为阳火,是一阳陷于二阴之间。人之所生,先生命门,而后生心。心得命门而神明有主,始可以应物;肝得命门而谋虑;胆得命门而决断;胃得命门而能受纳;脾得命门而能转输;肺得命门而治节;大肠得命门而传导;小肠得命门而布化;肾得命门而作强;三焦得命门而决渎;膀胱得命门而收藏;无不借命门之火以温养之。此火宜补而不宜泻,宜于水中以补火,尤其宜于火中以补水,使火生于水,而还藏于水。倘若日用寒凉以伐之,则命门之火微,又如何能生养十二经。所以,必用温补以养先天无形之气,能使此气不衰,则生机不绝。

他对于肾、肝、脾三脏在生命活动中的作用,也有独特的认识。如《外经微言‧肝木篇》中说:“肝属木,木非水不养,故肾为肝之母也,肾衰则木不旺矣。是肝木之虚,皆肾水之涸也。”如果肝气自郁,则“必下克脾土,制土有力,则木气自伤,势必求济肾水,水生木而郁气未解,甚反助克土之横。土怒水助,转来克水,肝不受肾之益,肾且得土之损,未有不受病者也。”《肾水篇》中又说:“肾属水,先天真水也。‧‧‧肾交肺而肺益生肾,则肾有生化之源,山下出泉捐捐,正不竭也。肾既优渥,乃分其水以生肝,肝木之中,本自藏火,有水则木且生心,无水则火且焚木,木得水之济,则木能自养矣。木养于水,木有和平之气,自不克土,而脾胃得遂其升发之性,则心火何至躁动乎,自然水不畏火之炎,乃上润而济心矣。‧‧‧五脏有脏火,七腑有腑火,火到之所,同气相亲,故其势易旺,所异者,水以济之也。而水止肾脏之独有,且水中又有火也,水之不足,安敌火之有余,此肾脏所以有补无泻也。”《脾土篇》又说:“脾土之父母,不止一火也。心经之君火,包络三焦命门之相火皆生之。然而君火之生脾土甚疏,相火之生脾土甚切,而相火之中,命门之火尤为最亲。少师曰:其故何欤?岐伯曰:命门盛衰即脾土盛衰,命门生绝即脾土生绝也。盖命门为脾土之父母,实关死生,非若他火之可旺可微、可有可无也。”

陈士铎对于六脏的认识,仍是以五行生克的理论来说明其相互关系,其中尤其注重肝、脾、肾三脏在生命活动中的作用。强调肝之虚实,与肾的关系最为密切;脾土的生化,赖于命门之火;肾且有补无泻,补肾必于火中补水等。所以几用药须以温补为先,临证也每每体现了这种思想。如他在《本草新编‧凡例》中明确提出:“气运日迁,人多柔弱,古方不可治今病者,非言补剂也,乃言攻剂耳。故所登诸品,补多于攻。”这正是他好用温补的思想基础。

如《石室秘录‧急治法》:凡人有气喘不得卧,吐痰如涌泉者,舌不燥而喘不甚,一卧则喘加,此非外感之风邪,乃肾中之寒气也。盖肾中无火,则水无所养,乃上泛而为痰,将胃中之水,尽助其汹涌之势,而不可止遏矣。法当用六味丸汤,加附子,肉桂大剂饮之,则肾宫火热,而水有所归。水既归宫,喘逆之气亦下安而可卧。凡人之卧,必得肾气与肺气相交,而且河车之路平安无奔逆也。方中补其肾火,何以安然能卧?不知肾为肺之子,子安则母亦宁,肺金之气可归于肾宫,以养其耗散之气矣。此所以补肾火,正所以养肺金也,况六味丸全是补肾水之神剂乎,水火同补,而肺金更安,肺肾相安,有不卧之而甚适者乎。”

《辨证奇闻‧痹证》:“一下元虚寒,复感寒湿,腰肾重痛,两足无力,人谓肾痹。肾虽寒脏,中原有火,有火则水不寒,风寒湿无从而入。人过作强,先天之水日日奔泄,火亦随流而去,使生气之原恐竟成藏冰之窟,火不敢敌寒,寒邪侵之。寒既入,以邪招邪;风湿又至,则痹症生。法不必去邪,惟在补正。补正,补肾火也。火非水不长,补火必须补水。但补水恐增湿,风寒有党,未能逮去。然肾火乃真火也,邪真不两立,故补真火实制邪火也。况水中有火,何湿不去。最难治者,水邪即去,风寒不治自散。用肾痹汤:白术一两,枣皮、伏苓、苡仁、骨皮五钱,杜仲三钱,肉桂一钱,附子、防己五分,石斛二钱。二十剂全愈。妙在补水少,去湿多,况并未补水,于水中补火,火无太炎;于水中祛寒,寒无太利。寒湿既去,风又安能独留?又有防己祛邪,故风寒湿尽去。

《辨证奇闻‧调经》说:“一经后期来甚多,人谓血虚,不知非也。盖后期来少,血寒不足;后期来多,血寒有余。经之水虽本于肾,其流则脏腑之血皆归。故经来诸血尽来附益,以径开门启,不遑迅合,血乘而出也。血既出,则成不足。宜于补中温之,非后期俱不足也。用温经摄血汤:白芍、熟地一两,川芎、白术五钱,肉桂、柴胡五分,续断一钱,北味三分。二十剂调。此大补肾、肝、脾之精血,加肉桂去寒,柴胡解郁。补中有散,散不耗气;补中有泄,泄不损阴。故受补益,收温功。凡经后来俱效,诚调经摄血妙剂。倘元气虚,加参一二钱。”

陈士铎的这种思想也受到了后世一些医家的非议。如清‧王三尊《医权初编》(书成于康熙辛丑1721年)评价《石室秘录》说:“《石室秘录》一书,乃从《医贯》中化出。观其专于补肾、补脾、补肝,即《医贯)之好用地黄汤、补中益气汤、织术丸、逍遥散之意也。彼则补脾肾而不杂,此又好脾肾兼补者。虽然,此乃读书多而临症少,所谓文字之医是也。惟恐世人不信,托以神道设教,吾惧其十中必杀人二三也。何则,病之虚者十之七八,而实者岂无二三,彼只有补无泻,虚者自可取效,实者即可立毙,岂非十中杀人二三乎。夫产后属虚,谁不知之,至复感外邪,则火多于寒,胎前诸症亦然,彼皆用附桂参术。类中之症,阴虚多于阳虚,彼动用三生饮,感寒人参难于轻投,彼则咨用无忌。舌苔黄黑非下不退,甚有屡下之者,彼惟以甘寒养阴。痘症实火多于虚寒,彼多用温补,何皆异于余之所验乎。医贵切中症情,最忌迂远牵扯,凡病毕竟直取者多,隔治者少,彼皆用隔治而弃直取,是以伐卫致楚为奇策,而仗义直言为无谋也,何舍近而求远,尚奇而弃正哉。予业医之初,亦执补正则邪去之理,与隔治之玄妙之法,每多不应,后改为直治病本。但使无虚虚实实之误,标本缓急之差,则效如桴鼓矣。即作文之直接了当法也。夫医人治病,须斟酌再四,使万无一错,十中而杀二三可乎。是书论理甚微,辨症辨脉则甚疏,是又不及《医贯》矣。且《医贯》若不经吕晚村先生批评,则亦不可用,而况不及《医贯》者可善用乎。至于用药则大胆无忌,盖治病不难于用药,而难于辨症辨脉。脉症既明,用药者不远矣。若脉症不明,罔识所从,虽有妙理,安能为用,用药稍差,立见杀人,况大胆无忌乎。总之,治久病及大虚之症则可,治新病及实多虚少者则不可。治直中阴寒则可,治传经外感则不可。治内伤劳倦则可,治内伤饮食则不可。种种治法,不过一补而已,何医道之易易哉。可知是书终为纸上谈兵,观之者,明其理而缓其用可也。”

此评说陈氏好用温补,这是事实,但也并非一味用之,而称其为文字之医,则不免过激。陈士铎上承家学,三世业医,其所记者,多是临证经验,只不过其立论独特,不能被某些医者所能理解而已。

《医贯》明赵献可撰。献可,字养葵,号医无闾子,鄞县人(今浙江宁波)。此书发明《薛立斋医案)之说,以命门真水真火为主,以八味丸、六味丸二方通治各病。书中分玄元肤论、主客辨疑、绦雪丹书、先天要论、后天要论五门,每门又各分子目。书中认为养生莫先于养火。重视先天之火,指出此火乃人之所以立命,仙炼之为丹,释传之为灯,儒明之为德,皆是此火。一以贯之,故名《医贯》。

张景岳,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别号通一子。著《景岳全书》、《类经》等。重先天元气,认为人之血气脏腑寒热等,乃后天有形之物,非先天无形者。病者多是以后天而伐先天,世人治病,但知有形之邪气,不顾无形之元气。因此崇尚李东垣脾胃学说,推重温补。倡“阳非有余,真阴不足”论,治疗著重于补益真阴、元阳。制大补元煎、左归饮、右归饮等新方。亦好标新立异,所著书中以传忠录、伤寒典、杂证谟等名篇。其著作对后世影响较大。

陈士铎亦为山阴人,其受赵献可、张景岳等影响,亦重命门先天水火,用药偏于温补。正如张景岳所倡导的“善补阴者,宜于阳中补阴,无伐阳以散阴。善补阳者,宜于阴中补阳,无伐阴以救阳”。

(四)、组方用药的特点

陈士铎组方用药的特点,后人评论说他善用大方,而且用量偏大。这确实是陈氏组方的主要特点。他的这种特点,源于他对“七方”、“十剂”的理解。七方,即大小缓急奇偶复。七方的概念,来源于《黄帝内经》,并成为后世医家指导组方的理论。《本草新编》中专论七方与十剂。他认为七方是医家用药的方略,不可不讲。但他对七方内容的理解,颇有独到之处。如对大方的解释说:“大方者,非论多寡,论强大耳。方中味重者为大,味厚者为大,味补者为大,味攻者为大,岂用药之多为大乎。虽大方之中亦有用多者,而终不可谓多者即是大方也。”论十剂则提出:“有方必有剂,剂因方而制也。剂不同,有宣剂、有通剂、补剂、泻剂、轻剂、重剂、滑剂、涩剂、燥剂、湿剂,剂各有义,知其义可以用药。”又说:“或疑大方不多用药,终难称为大方,不知大方之义,在用意之大,不尽在用药之多也。”陈士铎对七方十剂的认识,是陈士铎组方用药的指导思想。他指出,如用补法,大意在用参之多以为君,而不在用白术、伏苓之多以为臣使。如用攻,大意在用大黄之多以为君,而不在用厚朴、织实之多以为臣使。推之寒热表散之药,都遵循这一原则。

如《石室秘录‧反医法》治病发狂如见鬼之“祛狂至神丹方”。方用人参一两、白术一两、半夏三钱、天南星三钱、附子一钱,大剂灌之。

如中风不语者,以人参一两、天南星三钱、生半夏三钱、生附子一个,名为三生饮,急灌之。并解释说:“方中妙在用人参至一两,始有力量。否则,少用反为痰邪所使,又安能助制附子以直荡群妖哉。...三生饮妙在用人参一两,同生附、半夏、南星祛邪荡涤之药,驾驭而攻之。譬如大将登坛,用虎贲之士,以扫荡群妖,必能活生人于杀人之中。”此皆大方之类。他对七方作如此理解,所以,七方之中皆有大方。

可以看出,陈氏对《内经》七方的理解,不是以通常所理解的数的多少来分,而是根据组方之立意来分,更趋合理。后人多评论陈士铎用药量偏大,是不知陈氏所说的大方之义。今存有清末广陵温热派名医闵纯夫《石室秘录》节改本,作者虑其用药量重,均一一减其分两,已大失陈氏原意。相反,陈氏治病,乃因证设方,大小缓急,各得其宜而已。如《辨证录‧凡例》中说:“二师传铎之言与鄙人自采之方,分两有太多过重之处,虽因病立方,各合机宜,然而气禀有厚薄之分,生产有南北之异,宜临症加减,不可拘定方之中,疑畏而不敢用也。是编方法,亲试者十之五,友朋亲友传诵者十之三,罔不立取奇验,故敢付梓告世。然犹恐药有多寡轻重,方有大小奇偶,又将生平异传诸方,备载于后,便世临病酌用也。”

事实上,陈士铎不仅善用大方,也擅于用小方。他常用单味药或对药来治病,而且用量也是根据病情可大可小。如他对奇方的解释说:“盖奇方者,单方也。用一味以出奇,而不必多味以取胜。药味多,未免牵制,反不能单刀直入。凡脏腑之中,止有一经专病者,独取一味而多其分两,用之直达于所病之处,自能攻坚而奏功如神也。.. .白术一味以利腰脐之湿也,用当归一味以治血虚头晕也,用川芎一味以治头风也,用人参一味以救脱救绝也,用伏苓一味以止泻也,用菟丝子一味以止梦遗也,用杜仲一味以除腰疼也,用山栀子一味以定胁痛也,用甘草一味以解毒也,用大黄一味以攻坚也,用黄连一味以止呕也,用山茱萸一味以益精止肾泄也,用生地一味以止血也,用甘菊花一味以降胃火也,用薏仁一味以治脚气也,用山药一味以益精也,用肉苁蓉一味以通大便.. .。以上皆以一味取胜,扩而充之,又在人意见耳。”又对偶方的解释说:“偶方者,重味也,乃二味相合而名之也。. . .二味合而成方者甚多,吾不能悉数,示以成方,不若商以新方也。人参与当归并用,可以治气血之虚。黄芪与白术同施,可以治脾胃之弱。人参与肉桂同投,可以治心肾之寒。人参与黄连合剂,可以治心胃。人参与川芎并下,则头痛顿除。人参与菟丝并煎,则遗精顿止。黄芪与川芎齐服,则气旺而血骤生。黄芪与伏苓相兼,则利水而不走气。黄芪与防风相制,则去风而不助胀。是皆新创之方,实可作偶之证。至于旧方,若参附之偶也,姜附之偶也,桂附之偶,术苓之偶,芪归之偶,归芎之偶,甘芍之偶,何莫非二味之合乎。临症裁用,存乎其人。”这些是陈士铎新创之方,其他如白术与车前相伍,名“分水神丹”;牵牛与甘遂相伍,名为“消水神方”;银花与当归相伍,疗口舌生疮等。

陈士铎除了在组方理论上敢于提出自己的观点以外,在用药方面,亦充满创新性。他不拘成法,不墨守陈规,组方用药可以用“新”、“奇”二字概括。即观点新,方法奇。但他的这种新奇,又无不以辨证为指导。如他在《洞天奥旨‧自序》中说:“病已成而后药之,必非轻小之剂可药也;乱已成而后治之,必非因循常法可治也。”这里仅举他对人参和金银花二药的应用,即可以看出他在用药方面的特点。

在陈士铎的诸书中,用人参的次数多而且敢用大量。用的次数多,是因为他崇尚温补;量大,也是根据病情的需要而定。他对人参作用,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人参少用则泛上,多用则下行,沉下而入肝肾。临证可以用人参至两许,使其功能下达病源,补气以生肾水。人参不仅用于补虚,而且广泛应用于痰症、阳明火热、颠狂、难产以及某些外科恶症等。经统计,《辨证奇闻》中有391方,用人参的方占百分之二十一;《石室秘录》中有227方,用人参的方占百分之四十;《洞天奥旨》中有93方,用人参的方占百分之二十。三书中共630首方用到人参,占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五。在这些方中,人参用量在一两以上的接近半数,最多的用到四两,如治背痈的“定变回生汤”,最少的用一钱,如治阳症痈疽的“败毒圣神丹”等。

《本草新编》中对人参的论述最为详细。其中说:“世人止知人参为脾、肺、心经之药,而不知其能入肝、入肾。. ..人参气味阳多于阴,少用则泛上,多用则沉而下”。并强调入肝肾须与归、芍、熟地、山萸等同用。“欲其一味自入于肝肾之中,势亦不能。以人参入于补血补精之药品内,使阴中有阳,精血易生”。如《石室秘录‧逆医法》中治肾虚喘逆的“安喘至圣丹",人参用至一两,并配牛膝、熟地、山茱萸等。并解释此方“妙在用人参至两许,使能下达病源,补气以生肾水”。

对阳明热盛之证,亦可多用人参。张仲景的“白虎加人参汤”,用来治疗服桂枝汤后,阳明热盛,气阴两伤之证。他指出:阳明之火势,最盛最急,过用寒凉,必转伤胃气,胃气既伤,则胃火益盛,因此,须多用人参以救胃气。原方石膏与人参的用量比为四比一,他则主张人参与石膏应并重。他说:“石膏用一两者,人参必须亦用一两,或石膏用至二三两,则人参断不可止用一两,必须多加为妙。”又如《石室秘录‧火治法》治阳明热盛的“火齐汤”,其中石膏用一两,人参用至二两。并解释说:“予治阳明火盛,往往奏功如响者,人参同石膏兼用,而无偏重之势故耳”。又治阳明病谵语而发潮热,用承气不大便,脉反变为微涩而弱。用人参一两、大黄一钱同煎,得大便而气不脱者即生。

《辨证奇闻‧中风》一节中的25首方中,有20首方中用人参,用量多在一两以上。陈氏认为:“中风之症,纯是气虚,而气虚未有不生痰者”,因此,他对中风症的治疗,常常用人参。并强调“中风等症,非大加人参以祛驾其邪,则痰不能开,而邪不能散。方中妙在用人参至一两,始有力量,否则,少用反为痰邪所使,又安能助制附子以直荡群妖哉。”治疗肥人多痰者,亦常重用人参,配附子、肉桂。

陈士铎用人参,主要立意在于补气。以气无形,无形可以生有形,所以他又称人参为气分之神剂。

金银花也是陈氏喜用的一种药,他视此药为治疗外科疮疡病的夺命之丹。因此,在对外科疾病的治疗中用的特别多。如《洞天奥旨》中有124方用到金银花,《石室秘录》中有47方用到金银花,而且用量比较大。

陈士铎对金银花作用的认识有自己的见解。历代本草书记载金银花的主要功用是清热解毒,而陈氏明确提出此药“能补能攻",而且“少用则补多于攻,多用则攻胜于补”(《本草新编》)。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其用金银花的量就特别大。如治疗痈疽未溃的“英花汤”,金银花用至一斤。治脑痈生于头顶的“五圣汤”,金银花用至八两。凡疮疡初起而病势较重者,特别重用金银花。他在《洞天奥旨》一书中说:“无奈世人以其消毒去火,而不肯多用,遂至无功,而且轻变为重,而重变死也。若能多用,何不夺命于须臾,起死于顷刻哉。诚以金银花少用则力单,多则力厚而功巨也。故疮疡一门,舍此味无第二品也。”在论疮疡如何调护一篇中又说:“犯色欲之禁者,必用大补,乃用金银花,独非泻毒之物乎?何所取而用之?不知金银花虽曰化毒,实亦补气血之品也,诚恐余毒犹存,故尔用之,取其补而能敛,非取其泻而去火也,倘真信其无毒,而单用补剂,尤治疗之神,铎又何敢议哉。”他认为,金银花最善消火热之毒,而又不耗气血,故消火毒之药,必用金银花。他说:“攻夺之药,未有不散气者也,而金银花非惟不散气,且能补气,更善补阴。”如治疗大小肠痈的“救肠败毒至圣丹”。方中用金银花八两,煎水二碗,当归三两,地榆一两,薏仁五钱,水十余碗,煎二碗,同金银花分作二服,上午一服,临睡一服,二剂愈。他认为:“肠痈必须内消,而火邪甚急而甚大,非杯水可救,必须大剂始效。然而大剂败毒,恐伤元气,惟有金银花败毒而又补阴,故可以重用,若少少用之,反而无效。”金银花世人认法,为是攻夺之药,而陈氏用之,则不论阴阳虚实,皆可酌情用之。

陈士铎在用药方面的特点,集中体现在《本草新编》中,其中发明药物的功用甚多。比较突出的还有“白术”、“白芥子”、“黄芪”等。这些都是陈氏的临证经验所得,大都立论新颖,确实值得研究。

(五)、道家思想的浓厚色彩

在陈士铎的全部著作中,有著浓厚的道家色彩。陈士铎既受傅山之传,在思想上也受其影响。傅山曾师事还阳真人,道名真山,又号朱衣道人。陈士铎又号朱华子,也是道家的名号。道家崇尚养气,这在陈士铎的全部著作中,都有所反映,如重视命门真火,倡导命根养性等。另外,从他著作命名、行文、组方等方面看,也都带有道家的色彩。

如他的佚著《梅花易数》,取名即来自道家。《外经微言》中许多篇名的命名,亦充满这种色彩。如“顺逆探原”、“回天生育”、“救母篇”、“红铅损益篇”等。在内容上,则是用黄帝、岐伯天师、广成子、容成、天老等问答形式来论述。全书从形式到内容,充满了道家色彩。另外,陈士铎的组方,其命名多称“丹”或“仙丹”、“神丹”等。如治怔忡不寐的“安寐丹”,治肝气郁结的“气爽丹”,治狂症的“祛狂至神丹方”,治肺痈的“救肺败毒至圣丹”等等。在临证辨证论治方面也多所反映。如《辨证录‧妇人门》中说:“妇人有数月一行经者,每以为常,且无或先或后之异,又无或多或少之殊。人以为异,而不知非异,此乃无病之人,气血两不亏损耳。妇人之中,有天生仙骨者,经水必四季一行,盖以季为数,不以月为盈虚也。妇人经水不泄,则黄河便可逆流。真气内藏,则坎中之阳不损。倘加以炼形之法,一年之内便易飞升。无如世人不知炼形之法,见经水之不来,误认作病,妄用药饵,往往无病而成病。余闻异人之教,特为阐扬,使世人见此等行经,在不必治之列,万勿疑为气血之不足,而轻施医疗也。虽然天生仙骨之妇,世正不少,而嗜欲深者,天分损也,又不可不立一救疗之方,名助仙丹。”

以上所讨论的,仅是陈士铎学术思想的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内容。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医家,其在学术上的特点尚不止这些。如他对男女不育、不孕的治疗,脏腑辨证的理论方法,组方用药的规律以及行文的特点等,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陈士铎在学术上勇于创新,这一点是非常突出的。后世学者们对陈士铎的著作虽然褒贬不一,但作为一代医家,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他在医学理论和辨证论治等方面的思想,得到了大多数医家的称道。金以谋称其“立方固奇,而立论甚正”,正说明了陈氏善师古人之意,而不泥古人之法的创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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