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儿子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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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平，1948年出生于北京协和医院，祖籍河北巨鹿，师范毕业从教，后改行去银行工作至退休。平生淡泊名利，正直诚实善良，崇尚简单生活。业余爱好看书，写作，绘画。本人的微信名一一自然之花。

写给儿子的一封信

文/吉平

吾儿向东：

你大学毕业后，这是爸爸第一次给你写信，你一定奇怪，現在电话网络这么发达，为什么还要写信？那是因为爸爸觉得，重要的事情只有写在纸上才会引起重视，並且你阅读时也能反复思考。

 

今天写这封信，是为了你儿子，我的孙子铭博，报数学培训班的事。我知道这小子数学总考不好，这次期中考试没及格，你着急。

 

我也曾听你多次抱怨，说这小子怎么这么笨呀！一道题讲N遍还不会做，把我快气炸了！我的数学那么好，他咋就没遗传一点……

 

昨夜我几乎彻夜未眠。

 

铭博才九岁，刚上小学三年级，你已经给他报了英语、美术、游泳，跆拳道四个班。他每天做作业背古诗到夜里十二点，大人双休日还休息，他却连双休日都排得满满的。你却说，除了英语，那三门课都是玩儿，还锻炼身体。我就不明白，只有上这些班才是锻炼，去户外玩耍接触大自然就不是锻炼？

 

上这么多培训班要占用他多少自由活动的时间！他的大脑正在发育，还没完全成熟，需要接触社会接触大自然，需要有不断的新的认知充实记忆，你们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只能培养出没有思想、没有想像力和创造力、复印机式的大脑。

 

你说，人家都报咱不报，就会输在起跑线上。发明这句话的人他本身就是个混蛋！是个扼杀天才的刽子手！这人要不就是没子女，要不就是没人性！

 

没有运动量就没有肺活量，身体不好，就没有食欲。铭博他看見飯就发愁，眼看脸色蒼白没有精神，他一天能晒多长时间太阳？你想过吗？你再给他报一个数学班，他哪有休息的时间？老师说他最近上课思想不集中，再这样下去不是要他的命吗！

 

你小时候的事你大概忘了。

 

你是1975年在乡下出生，从出生到上小学，哪里受过什么正規教育？连幼儿园都没上过。那时我和你妈师范毕业，在农村大队学校教书，一至七年级叫戴帽子中学，我俩带六七年级初中语文和数学。

 

你出生后，为了照看你，学校把我和你妈妈的课调开，我上课她看你，她上课我看你。遇上学校开会就抱着你去参加，如果公社通知晚上全公社干部学习，我们就把你放在邻居农民大宽家，让大宽媳妇看着，等我们回来你早睡着了。有时候白天去公社开会，就抱着你去公社，公社学校炊事员老朱媳妇给照看一下。大宽的儿子张强是我的学生，张强的姐姐叫秀秀，念完小学就参加生产队劳动，在我出差的日子，每天晚上就去陪你妈做伴。

 

当你会爬时，我们怕我们出来进去，做飯干活顾不上你，怕你摔地下，就用一根长布带子拴住你的腰，另一头栓在木头桩子上钉在土炕里边。没有玩具，只有一只小铁茶桶，你天天用勺子敲打，玩的不亦乐乎。

你妈妈说，有一天她出去一会儿，回来看見你手里捏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玩，近看才发现是你拉的屎，你可能觉得臭并没往嘴里放。

你被绳子拴着，不知不觉学会站立，学会迈步。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你放开手会走路了！

 

你会走路不能再拴你，村里雇不上保姆，因为大人们都要挣工分换口粮。我们写信联系你们在河套农村的姥姥，她来接走了你。

 

你刚一岁多，断奶不久，在姥姥家只能喝粥，买不到奶粉，没有营养，面黄肌瘦，暑假你妈妈去看你，心疼的不行，赶紧把你接了回来。

 

这次你彻底成了学校的编外人员，上课经常从后门悄悄走进来，坐在后排的空板凳上玩，我告诉过你进教室里不能到处跑，不能喊叫。你天天不是在校园前面操场跑来跑去，就是去教师宿舍后面的小树林草丛中玩。

 

学校有一只旧篮球，有一次你踢到学校旁边的麦地的水渠里，下水去捞差点被淹死，那天学生家长乔玉花他妈妈正在麦地浇水，赶紧把你抱出来，让我狠狠揍了你一顿，以后你再不敢下水玩了。

 

下课的时候，一群学生会把你举起来转圈，逗你玩。老师们也喜欢你，大家争着给你糖和饼干吃。你的童年物质匮乏，没有零食，饿了啃干镆片，有时我们进县城，买点餅干糖块干果之类的。

你是在老师学生村民们的爱中长大的。

 

平常你渴了爱喝凉水，是因为我们的学生从伙房水缸里舀凉井水喝，你也非要喝，至今养成喝凉水才解渴的习惯，身体反而更结实。其实井水很好喝，尤其是夏天凉凉甜甜的，我们老师们也常喝，学校大锅烧的开水反而没几个人喝。

 

你象一只小鸟自由飞翔，一天天不觉长大，逮蚂蚱捉蜻蜓，玩蝌蚪，捏蚂蚁，爬梯子上树掏鸟蛋。大队放电影，你学小兵张嗄，堵咱家的烟囱，弄得满屋子烟。你是真淘气。

 

有一次，那是冬天，有两个打快板的进村唱小曲，唱完要钱，你跟一群孩子一直追到邻村，天黑了还没回来，我找遍全村没有，以为你掉进井里了，大宽找来长竹竿拴个钩子，在井里打捞，你妈妈在一边哭。确定没有，我们才放心一点，后来有个家长匆匆忙忙地跑来说，她儿子看見你跟打快板的走了。我们和几个村民仿佛侦探似的拿手电筒找你的小脚印，你的布棉鞋是你姥姥做的，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终于在大河边一块石头后发現了你，你说碰見大黄狗不敢回家。那时你才三岁多。

 

当小麦浇水开始时，大小渠涨满了水，中午上完课，我们骑车带你去河里撒网打鱼，你还记得否？我每拉上来一网，你就高兴地用小手去抓网里活蹦乱跳的鱼，，你妈妈会采一大筐榆钱或苦菜，回来蒸团子凉拌吃。那时候我们教学没什么任务，给学生布置写日记，周记，几乎没有作业。

 

日子虽然清苦，但简单快乐。我们每月领几十元工资买粮买肉，把农民们羡慕得不得了。那个年代，到了春天，大部分社员青黄不接，粮食不够吃。大宽家年年春天跟咱家借玉米面。

 

再说学前教育。你上小学前，我们只教了你认识数字，连加减法都没教过。更没有经过系统的学前教育，但丝毫没有影响你以后各方面的优秀。

 

你五岁我们调到县城中学。你天资并不十分聪慧，但你很独立懂事。七岁上小学，一直担任班长，中学是学生会主席，大学第一学期英语就过了六级。

 

刚上小学那年，正赶上集中识字，作业很多，你一笔一划认真写，每天写到十二点，你妈妈说，不需要写那么工整，不管好看难看，先学会快写，以后再说整齐，结果你一会儿就写完了。你的字现在不是写得很漂亮吗？！

 

你每天在巷子里跟邻居小孩捉迷藏，玩骑马玩打仗，自己动手熬浆糊，粘纸风筝放，冬天领着一群孩子，在农村的野地捡干草，堆在一起放火玩，有一次把邻居孩子庆庆的衣襟烧了个洞，我要打你，庆庆爸爸拦着说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不让打。

 

那时候孩子磕着碰着打架流血是常事，邻居们互相往来很亲，大人们都很宽容，从来没有因为孩子打架，家长出面闹矛盾的。

 

后来庆庆考上了美木中专，你妈妈送给他一个写生大画夾。你考上大学时，他妈妈送你一本邮册。

你常说，长大后再也没遇到过像庆庆他们这样真挚难忘的朋友。你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現在，因为你们有快乐难忘的童年。

 

你上大学后，英语和计算机特别优秀，那是你中学遇到了好老师，给你打下了好底子，并不全是靠你个人用功得到的。

 

現在家长总说，必须让孩子上重点学校，重点学校才有好老师，才能考上好大学。現在所谓的好老师，只有学历没有能力。教学没有创新，只会照夲宣读给学生灌，留大量作业死记硬背，成了教学机器。老师学生负担沉重，都没有乐趣，

 

目前的课夲教材也有问题，比如一道2×3=6的算木题，列出几十种花样，有时搞得我这个中学数学老师都一头雾水。小学四五年级的有些题，我还得思考半天，仍然似懂非懂！

简单问题复杂化，复杂问题边缘化。

我常想，这些写教材的高人们，是真想让孩子们开发智力，从多角度去考虑问题？还是想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知识渊博，故意出难题，烤焦老师和学生？你看哪个国家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是老师无能还是教育考试制度的问题？这不是老百姓能左右的。

 

我的初中是在县一中上的，我们学校的老师，个个都是高材生。清华北大毕业的不少，全国各地名牌大学毕业的比比皆是。他们知识渊博，见多识广，生活朴素，从外表看非常普通。但他们一上讲台就像上了舞台，精彩的表演让你忘记下课铃早已响起。

有的老师来上课，胳膊夾个教案，往讲桌上一放，翻也不翻，就滔滔不绝地讲开了。有的列几个提纲，讲一堂课。有的讲着讲着，会冷不丁地叫你站起来，问：我刚才讲到哪儿了？他们讲课绘声绘色，灵活生动，幽默风趣，随意发挥，自我创造，讲的人如痴如醉，听的人出神入化。

 

我的数学老师挺有趣，他怕学生记不往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就编成歌教我们唱；“一元二次方程式，求根的公式要熟记，负B加减根号里，B平方减去四aC，2a放在分线底，分线底。"用的是陝北民歌的调子。

 

我们俄语老师更有意思，他毕业于成都外国语大学，怕我们初学对俄语不感兴趣，就说：星期日，袜子撂在鞋里，全班哄堂大笑，下课还在学老师。

有一次正讲着，一架飞机从天空飞过，老师立刻指着飞机说：撒麻料特！撒麻料特！(飞机)

 

你妈妈初中在一个镇中学上学，她们的老师也很厉害。讲生物课的老师是北师大生物系毕业的，讲到单细胞草履虫时，弯腰脱下一只鞋子，抽出一只鞋垫举起来说，草履虫就是这个样子！你说学生怎么会记不住？

她的地理老师也很风趣，每讲一个省份就编一段顺口溜。他是陝西人，讲到陜西省时，用浓重的陜西口音说，旧社会穷，有句顺口溜：陝西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老婆掏苦菜。至今她还记得。

我们那时，各科老师各有自己的风格特点。编故事或是顺口溜什么的太普通了。这些教学方法非常吸引我们，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听课，而且一听就懂。

 

因为有这样的老师言传身教，我们当了老师后，也这样教学生。比如讲到鼎这个字，我就说，这是古代三条腿的锅。我把它的样子在黑板上画出来，学生直观好记，考试时，几乎全班都答对了。

 

我和你妈是全科老师，音体美什么也代过，但主要代语文和数学。

 

我和你妈妈都爱好文学，读过许多中外名著。讲语文课既是我们的长项，也是学生们最享受的时候。我们古今中外，旁征博引，串讲了许名外国名著比如《高老头》《茶花女》《红与黑》《哈姆雷特》…… 。学生们听迷了，全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你妈妈班的学生刘春梅，一个很害羞的农村女孩，没想到她写的《向日葵礼赞》竟然获得全县中学生作文竟赛一等奖！

 

我们的学生没现在的孩子那么苦和累，却一样出类拔萃，各行各业都有：教师，医生，党政企领导，职工干部，乡长书记，办厂开店……。前几年我们这两个班请我们去参加聚会，好多都有了第三代，都过的不错。就说上面那个张强，学习不开窍，却很有经商头脑，办企业成了大老板。

 

不知现在的人为什么把权力和金钱看得这么重，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逼迫孩子去挤独木桥。他们不想想，若干年后，他拿什么换回像你小时候那样童年的快乐？

 

我曾经跟许多底层的人聊过天，理发师的孩子铁路技校毕业，开了火车，我们一去就夸，人们都替她高兴。

一个做房屋中介的女孩，非常阳光，大学毕业卖房子，我问她：后悔吗？她说，一点也不！我哥大学毕业倒是留在了北京，天天加班，地铁来回坐四个小时，早晚饭在地铁上凑合。为了还房贷，头发都快掉光了。我可不羡慕他，你看我现在，离父母近能照顾他们，钱也挣的不少，最重要是多自在！

 

儿子，一个人未来会怎样并不完全取决于考试，你现在对铭博所做的一切只是符合当今的价值导向，未必能适应未来的社会。

 

世界万物都有定时，玉米小麦和荞麦稻谷，开花结籽的时间能一样吗？有的需要大半年，有的仅仅一个多月。迟开的花朵，早熟的稻谷，与土壤环境，气候及自身条件，都有关系，农民尚且知道何时播种何时收割，什么地适合种什么，什么季节适合做计么。你念了这么多年书白念了！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人不比庄稼更需要尊重和关爱吗？

 

孩子不是一团泥，你想捏成啥样就能成啥样。

 

世界在不断变化，人类在不断进步，千万不可从小泯灭他最宝贵的的天性。童心，想像力，创造力比金子都可贵。培养他勇敢独立自主坚强的性格，才能应对生命长河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环境。

 

以我的经验覌察，每个人一生怎样度过，并不完全由自己做主。

命运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人有命无运，有人有运无命，有命又有运气的毕竟少数。既然每个人有每人的命，那就不可拔苗助长，给孩子一个按自然规律成长的环境，无论他将来怎样，只要他身心健康，正直善良，有爱心，懂得感恩，做他喜欢做的事，有衣有食，足矣！

 

有时候我真想大喊一声：可怜的孩子啊，你仔细抬头看看蓝天，白云，星星，月亮！你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书本，还有一个多么美丽而深邃的宇宙吗？！

 

向东，爸爸写了这么多言犹未尽，以后再再慢慢讲给你听，今天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

 

爱你的爸爸，2021.3.6

作者绘画作品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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