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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评·旨评(六)

——品《脂砚斋评石头记》(六)

品旨评第六回:刘妪忍耻

先看本回首评

风流真假一般看,借贷亲疏触眼酸。总是幻情无了处,银灯挑尽泪漫漫。

宝玉、袭人,亦大家常事耳,写得是已全领警幻意淫之训。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之归着。

此刘妪一进荣国府,用周瑞家的,又过下回无痕,是无一笔写一人文字之笔。

此首评,第一段以诗评起,第二段自解诗意,第三段赞作者一笔数人,过度无痕的功夫。

再看本回身评

芹文接上回,写到袭人摸到宝玉大腿处湿漉漉的,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旨评:“存身分。既少通人事,无心者则再不复问矣。既问,则无限幽思,皆在于伏身之一笑,所以必当有偷试之一番。行文轻巧,皆出于自然,毫无一些勉强。妙极!”自然,即符合人性和生活逻辑,故文贵自然。芹文: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旨评:“是必当问者,若不问则下文涉于唐突。”袭人也是孩子,不好奇一问反而没有道理。芹文写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细说与袭人听了。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旨评:“试想。”脂砚斋要读者试想什么呢?想袭人笑意么?芹文: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姣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旨评:“数句文,完一回提纲文字。”两个懵懂少年岂能无好奇之心,作者虽用了一个“强”字,焉知不是半推半就呢?芹文: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理,旨评:“写出袭人身分。”还有这一层助袭人自己卸下道德包袱,在当时是一个正当理由。芹文: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旨评:“伏下晴雯。”还是脂砚斋有心,一下子跳到晴雯。芹文:袭人侍宝玉更为尽心,旨评:“一段小儿女之态,可谓追魂摄魄之笔。”在袭人心里,自己是宝玉的人了,当时的女孩子自然会这么想。芹文:暂且别无话说。旨评:“一句接住上回《红楼梦》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应该是结住上回吧?转的自然,作者功力全在这场景转换上。

芹文:贾府人多事杂,正不知从何写起,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旨评:“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正所谓无一多余文字也,每一段情节设计都是有意义的。芹文: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旨评:“可怜!与贾雨村遥遥相对。”脂砚斋是最鄙夷这种人的,指的是雨村讨贾政认作宗侄。芹文: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旨评:“两呼两起,不过欲观者自醒。强认亲的榜样。”脂砚斋是鄙视这种巴结权贵的“强认亲”行为的。芹文写王家后人狗儿娶妻刘氏生一女青儿和一子板儿务农为业。旨评:“《石头记》中公勋世宦之家以及草莽庸俗之族,无所不有,自能各得其妙。”言作者阅历深厚,熟知到社会各个阶层,写什么人都可得其妙。芹文:狗儿又请岳母刘姥姥来照顾外孙。旨评:“音老,出《偕声字笺》,称呼毕肖。”方音,略作解释。芹文: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旨评:“贫苦人多有此等景象。”脂砚斋也了解穷人的境况。芹文: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旨评:“病此病人不少,请来看狗儿。自《红楼梦》一回至此,则珍馐中之虀耳,好看煞!”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吃点粗茶淡饭也很爽的。看这语气,脂砚斋同情庄稼人也有几分嫌弃夹在中间,曾经贵族的优越感不知不觉会漏出来。芹文写刘姥姥劝女婿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旨评:“能两亩薄田度日,方说的出来。”言刘姥姥自己有两亩薄田,在女婿面前说话硬气。芹文写刘姥姥继续道:“你皆因年小时,托着你那老家的福,旨评:“妙称,何肖之至!”老家说的是和王熙凤娘家认亲的。芹文写刘姥姥继续说“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旨评:“此口气自何处得来?为纨绔下针,却先从此等小处写来。英雄失足,千古同慨,哭煞天下一切……(以下缺文)”刘姥姥虽一乡下老妪,阅历见识却不凡,教训女婿一套一套的,顺带把纨绔子弟一并给教训了。芹文: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旨评:“古人有错用‘盗’字之说,的的是此句张本。”盗,大偷也。芹文写狗儿继续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旨评:“骂死。骂死。”只感受收税的、当官的欺压百姓,没有骂死。芹文写刘姥姥说道狗儿祖上和金陵王家连亲的事。旨评:“四字便抵一篇世家传。天下事无有不可为者。总因打不破,若打破时何事不能。请看刘姥姥一篇议论,便应解得些个才是。”言刘姥姥深谙世故,有主见,会想办法。芹文写刘姥姥说:“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旨评:“补前文之未到处。”言作者不经意地前后照应。芹文写刘姥姥说:“他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的,倒不拿大。”刘氏接嘴,末句道:“没的去打嘴现世。”旨评“‘打嘴现世‘等字,误尽多少苍生,也能成全多少事体。”看当事人如何放得下这四个字。芹文:谁知狗儿名利心甚重,旨评:“调侃语。”狗儿,正经的名字都没有,还说人家名利心甚重,岂非调侃?芹文写狗儿说:“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旨评:“口声如闻。”确实如闻其声。芹文写刘姥姥说出一番道理,商量的结果是刘姥姥带着板儿去先找周瑞,狗儿说:“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王成)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旨评:“画出当日品行。”大概不是啥好事。旨评:“欲赴豪门,必先交其仆,写来一叹!”通常的做法。

芹文写次日刘姥姥带上板儿进城,找至宁荣街,旨评:“街名,本地风光,妙!”和当下很有一比。芹文:然后蹭到角门前。旨评:“‘蹭’字神理。”一个蹭字,使刘姥姥的表情动作跃然纸上。芹文: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旨评:“世家奴仆,个个皆然,形容逼真。不知如何想来?又为侯门三等豪奴写照。”豪门奴才叫豪奴,与衙门里的人一样一样的。芹文: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旨评:“故套。”言豪奴都是这嘴脸。芹文:内中有一年老的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问就是了。”旨评:“转换法。写门上豪奴,不能尽是规矩,故用转换法,则不强硬而笔气自顺。有年纪人诚厚,亦是自然之理。”任何人群众总有几个诚实点的,符合人理。

芹文: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厮闹。旨评:“如何想来,合眼如见。”不是想出来的吧?作者习惯观察生活。芹文:刘姥姥便拉住了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上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旨评:“因女眷又是后门,故容易引入。”巴结豪门的一条捷径。芹文: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周芹文: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旨评:“如此口角,从何处出来。”脂砚斋评得细,可忽略了也该表扬一下那几个孩子。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长的这么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再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旨评:“问的有情理。刘姥姥此时一团要紧事在心,有问,不得不答。递转递进,不敢陡然。看之令人可怜。而大英雄亦有若此者,所谓欲图大事,不拘小节。”脂砚斋居然用大英雄形象赞誉刘姥姥,有意思。芹文: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旨评:“刘婆亦善于权变应酬矣。”脂砚斋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乡下老太太了。

芹文:周瑞家的听了,便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他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纳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个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这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旨评:“在今世周瑞妇算是个怀情不忘的正人。实有此等情理。‘也要显弄’句为后文作地步也, 陪房本心本意实事。自是有宠人声口。好口角。略将荣府中带一带。我亦说不错。礼势必然。一丝不乱。”周瑞家虽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却也算正人了。可见世上正人何其稀少,只得降格以求了。芹文:说着,便叫小丫头子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刘姥姥因说:“这位凤姑娘今年大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一个空子,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就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旨评:“急忙中偏不就进去,又添一番议论,从中又伏下多少线索,方见得大家势派,出入不易,方见得周瑞家的处事详细,即至后文,放笔写凤姐,亦不唐突,仍用冷子兴说荣宁旧笔法。略点一句,伏下后文。非身临其境者不知。有曰:‘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今日周瑞家的得遇刘姥姥,实可谓锦衣不夜行者。写出阿凤勤劳冗杂,并骄矜珍贵等事来。写阿凤勤劳等事,然却是虚笔,故于后文不犯。”确实笔笔有伏线,字字有故事。未见真神,先做一干铺成,交代处许多事项来。做人不易,说话处处都需要几个心眼子。

芹文: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旨评:“着眼,这也是书中一要紧人。《红楼梦》曲内虽未见有名,想亦在‘副册’内者也。”脂砚斋应该说得不错。芹文:名唤平儿的。旨评“名字真极,文雅则假。三等奴仆,第次不乱。观警幻情榜方知余音不谬。”三等奴仆,指奴仆有三等。第次不乱,指不同等级的奴仆身份不同。芹文: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旨评:“细,盖平儿原不知此一人耳。”此必须细。芹文写周瑞家的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旨评:“各自(有)各自的身分。”平儿与周瑞家的差好几级呢!像不像官场?芹文写平儿说“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旨评:“暗透平儿身分。”已经很尊贵了,可以做主一些事。芹文:周瑞家的听了,忙出去领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子打起了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香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旨评:“是冬日。是刘姥姥鼻中。是刘姥姥身子。是刘姥姥头目。俱从刘姥姥目中看出。六字尽矣,如何想来?是写府第奢华,还是写刘姥姥粗夯。大抵村舍人家见此等气象,未有不破胆惊心,迷魄醉魂者。刘姥姥犹能念佛,已自出人头地矣。”脂砚斋认为乡间老太突然感受到豪门繁华,露出如此小家气象是很自然的。刘姥姥能点头咂嘴念佛,已经算粗夯中的不凡了。芹文: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旨评:“记清。不知不觉,先到大姐寝室,岂非有缘。”所谓伏线千里,即如此。芹文: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旨评:“写豪门侍儿。字法。”指“打量”“只得”两词写尽豪门侍儿的情态。芹文: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了。旨评:“从刘姥姥心中目中略一写,非平儿正传。毕肖。的真有是情理。”刘姥姥不误会才不正常。芹文: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上茶来吃茶。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旨评:“从刘姥姥心中意中,幻拟出奇怪文字。小家气象,不免东张西望。”作者文字很实,不奇怪。芹文: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的一物,却不住的乱晃。旨评:“从刘姥姥心中目中设譬拟想,真是镜花水月。”刘姥姥可使不了“镜花水月”这等成语。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个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旨评:“三字有劲。”惟妙惟肖。芹文: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旨评:“写得出。”惊叹作者笔力。脂砚斋击节处。芹文: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旨评:“细,是巳时。”上午九时。芹文:方欲问时,旨评:“刘姥姥不认得,偏不令问明。”言作者留一手?芹文:只见小丫头子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旨评:“即以奶奶下来之结局,是画云龙妙手。”这段算刘姥姥进贾府的一地段故事,打个小结。芹文:平儿与周瑞家的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芹文: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悉窣,旨评:“写得侍仆妇。”刘姥姥听见的。芹文: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见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旨评“白描入神。”刘姥姥看见的。芹文: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内来。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旨评“从门外写来。”暂时脱离刘姥姥的目光。芹文: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唾盒。那凤姐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旨评“一段阿凤房室起居器皿家常正传,奢侈珍贵好奇货注脚,写来真是好看。”这些穿戴家什,刘姥姥是说不出的。芹文: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旨评:“这一句是天然地设,非别文杜妄拟者。至平,实至奇,稗官中未见此笔。”这一笔是写实,脂砚斋似见过的。芹文: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内一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旨评:“神情宛肖。”先画个美人图。芹文: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旨评:“此等笔墨,真可谓追魂摄魄。”脂砚斋也恍惚了。芹文: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旨评:“‘还不请进来’五字,写尽天下富贵人待穷亲戚的态度。”这态度已经不错了。芹文:凤姐一面说,一面抬头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旨评:“凤姐云,‘不敢称呼’。周瑞家的云,‘那个姥姥’。凡三四句一气读下,方是凤姐声口。”都知道不是正经亲戚。芹文: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旨评:“二笑。阿凤真真可畏可恶。”把话头占尽。芹文写凤姐继续说:“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旨评:“偏会如此写来,教人爱煞。”不然怎叫凤辣子呢!爱煞,是喜欢这味道,?才说可恶,又说爱煞,脂砚斋内心也是又爱又恨。芹文: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旨评:“如闻。”指念佛。凤姐笑道: “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旨评:“三笑。点醒多少势利鬼。”不饶人的嘴。芹文: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旨评:“一笔不肯落空的是阿凤。”要么怎么说泼辣能干呢?芹文写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呢,就回,看怎么说?”旨评:“‘看’之一字细极。”评得精微。芹文: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旨评:“不落空,家务事却不实写,妙极,妙极!”主角是刘姥姥,其它自然虚写又不得不写。芹文: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着客呢,晚上再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有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旨评:“能事者故自不凡。”言平儿也是能事者。芹文: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 “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儿与刘姥姥。旨评:“周妇系真心为老妪也,可谓得方便。何如,余批不谬。”周瑞家的真算得是个正人。芹文: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旨评:“开口告人难。”庄稼人还是老实。芹文: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旨评:“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作者并非泛写。且为求亲靠友下一棒喝。”始终是为巧姐铺垫。忍耻需要勇气。芹文:刚说到这里,只听得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旨评:“惯用此等横云断山法。”就是横插一杠子。芹文: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夭矫,轻裘宝带,美服华冠。旨评:“为纨绔写照。”第五代败家子。芹文: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旨评:“夹写凤姐好奖誉。”随时都要表现凤姐拿捏人的才能。芹文写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说,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下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旨评;“又一笑,凡五。”记录着呢!很细心。芹文写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示下。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旨评:“传神之笔,写阿凤跃跃纸上。”摄人呢!方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旨评:“试想且去以前的丰态,其心思用意,作者无一笔不巧,无一事不丽。”这是凤姐拿捏人的绝招,这贾蓉必五体投地还想入非非。

芹文:这里刘姥姥心身方安,旨评:“妙,却是从刘姥姥身边目中写来。度至下回。”本回主角是刘姥姥。芹文写刘姥姥方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了,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旨评:“又一笑,凡六。自刘姥姥来,凡笑五次,写得阿凤乖滑伶俐,合眼如立在前。若会说话之人,便听他说了,阿凤厉害处正在此。问看官:常有将挪移借贷已说明白了,彼仍推聋装哑,这人比阿凤若何?呵呵,一叹!”厉害一词评价凤姐恰如其分。芹文写凤姐因问周瑞家的道:“这刘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呢?”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方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旨评:“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与穷亲戚相处的套路,脂砚斋在此书中见到了。芹文写周瑞家的继续说:“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二奶奶裁度着就是了。”旨评:“王夫人数语,令余几哭出。”是替谁哭呢?芹文:写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饭,拉了板儿过来,舔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旨评:“点‘不等上门就该有照应’数语,此亦于《石头记》再见话头。”亦指打发穷亲戚的套路。芹文写凤姐说:“但如今家里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个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旨评:“也是《石头记》再见了,叹叹!”脂砚斋也是三叹了。芹文写凤姐继续说:“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旨评:“凤姐能事,在能体王夫人的心,托故周全,无过不及之弊。”言凤姐会做人,能揣摩准王夫人意思。芹文: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旨评:“可怜,可叹!”可怜的刘姥姥。芹文: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么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旨评:“可怜,可叹!”刘姥姥心里一激动,本来挺能说的嘴也不会说了。芹文: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来,旨评:“这样常例亦再见。”仍言打发穷亲戚的常例。都送至刘姥姥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串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间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旨评:“口角春风,如闻其声。”什么叫会说话,连脂砚斋也见识了。芹文: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拿了银子钱,随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旨评:“不自量者每每有之,而能不露圭角,形诸无事,凤姐亦可谓人豪矣。”这才让读者体验到什么叫能说话办事,凤姐被脂砚斋称为人豪,对凤姐而言这才漏出冰山一角。芹文写周瑞家的说:“那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旨评:“与前‘眼色’针对,可见文章中无一个闲字。为财势一哭。”人穷志短,财大气粗,这一段绝了。芹文写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旨评:“赧颜如见。”言刘姥姥自惭形秽至极。芹文: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末看本回尾评

一进荣府一回,曲折顿挫,笔如游龙,且将豪华举止令观者已得大概。想作者应是心花欲开之候。

借刘妪入阿凤正文,“送宫花”写“金玉初聚”为引,作者真笔似游龙,变幻难测,非细究至再三再四,不记数,那能领会也。叹叹!

梦里风流,醒后风流,试问何真何假?刘姆乞谋,蓉儿借求,多少颠倒相酬?英雄反正用计筹,不是死生看守。

品尾评:这段评语主要是赞叹作者曲折顿挫、笔走游龙的笔下功夫。脂砚斋说作者应该是心花欲开的时候写就,这点未必。为写凤姐编出这么一段奇妙故事,即脂砚斋认为写刘姥姥是为了写豪门女主王熙凤并伏线巧姐命运。又提到下回故事“送宫花”加强自己对作者意图的看法。最后脂砚斋表达了自己对本回故事本身的感叹:梦里梦外何真假?乞谋借求何相酬。末句“英雄反正用计筹,不是生死看守”大抵已经说到书外去了,感悟世道都是算计,未必算得了死生。

品后凝思录

读完本回,我突然想到前几回。为写黛玉,作者以英莲被拐、甄士隐出家、贾雨村入仕做引子。为写宝钗又写了薛蟠打死冯渊、贾雨村借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做引子。为写凤姐和伏线巧姐又写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做引子。究竟谁是主角?引子也就是为正文或为主角做铺垫,然而每个引子都是一个完整的具有独立性的故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倒过来理解作者的意图呢?作者设计金陵十二钗,每一个女主角背后都有一组独立的、完整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主角和配角,这些主角和配角分别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反映的都几乎是行将没落的世道的黑暗阴森。金陵十二钗和宝玉为什么不可以是引子,用他们引出本书要讲的十三组故事,揭露、控诉、鞭笞鬼蜮一般的官场宦境和财狼当道的世俗森林呢?这或许才是曹雪芹的真实意图,不然他为啥千方百计地掩盖真实目的呢?。

谁都知道在《红楼梦》成书的年代,如果直接暴露这种真实意图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一芹一脂一唱一和,先用神仙佛道之说布下第一道迷障,再用儿女情长布下第二道迷障,在用各种隐语和故意揭示隐语的方法布下第三道迷障。这些迷障就是自我保护的堡垒,使得作者可以生存,作品可以流传。相信只要传将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理解作者和评者的良苦用心的。

然而我们一代一代的红学家却钻进了牛角尖。要么去研究真的作者是谁,要么就去研究各色人物的原型是谁,为此去做许多考证,想挖掘出“真正”的作者和主角。有的研究者提出很多匪夷所思的猜想。比如就有人说作者是康熙朝的废太子胤仁,也是贾宝玉的原型。还有人“考证”出曹雪芹不是原作者,甚至说曹雪芹是剽窃者。荒诞之事层出不穷,比《红楼梦》借一僧一道还要荒诞不知多少倍。阅读《红楼梦》就读他的原文和脂评,以免被“红学家”带歪了。脂砚斋说得清楚,作者就是曹雪芹。书名《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都是障眼法,正式的书名就是《红楼梦》。正是第五回的“红楼一梦”才交代清楚了各位女子的命运走向。作者笔下各位女子命运都落在一个“惨”字上,或守寡、夭亡,或自缢、或死于非命,或被摧残致死、或死无葬身之地、或遁入空门穷愁潦倒而困死。最幸运的算是巧姐儿,与她的家势相去十万八千里的板儿成了她的“接盘侠”。写小说的都知道,作品中人物的原型既可能是某一个人也可能是某一类人,多半是集许多人的特点于一身的,以至于许多人都可以去对号入座。其实,此作品中的人物最大的可能是一类人或一个阶层的人的代表。《红楼梦》中人物众多,底层到贩夫走卒,上层到朝廷高官以至皇妃,如脂砚斋说的“公勋世宦之家以及草莽庸俗之族”的人物皆不放过,且个个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具很高的类代表性。

本回主角究竟是刘姥姥还是王熙凤呢?首先回目清楚地说“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前一段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没有王熙凤啥事。写贾宝玉的文字很短,只是对上一回的一个了结,主要篇幅都在写刘姥姥。写刘姥姥干什么呢?进荣国府见王夫人意图祈求施舍以使一家人能够顺利的挨过冬天。王夫人或真的不愿意见着这八杆子才打着的穷“亲戚”,全权交给凤姐处理。这样才给了王熙凤出场的机会。从刘姥姥一家商量上荣国府一事开始都是刘姥姥的戏。这个只靠两亩薄田度日的农村孤老太太,若非女婿请他去照看孩子,根据当时“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的风俗,她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好在和女儿女婿过一处。尽管女儿女婿忙碌一年,这过冬的事物却无钱置办。不得已,还是刘姥姥想到王家当年故事。这一段的中心人物就是刘姥姥,是刘姥姥想到的法子,是她说出的一番道理,又是她带着孙儿去贾府的。这一段已经表现出这个乡下老寡妇虽然没见过荣国府气派豪华的阵仗,险些闹出笑话。但她深通人情世故,见识颇不一般。作者写她与贾府的三等仆人打交道,说话的分寸拿捏得很到位。只是见了王熙凤才失了准头,变得不会说话起来。一进贾府,作者基本上是以刘姥姥的视觉、听觉、触觉和感觉在写王熙凤一干人和室内的豪华陈设。在刘姥姥心里,贾府就如仙境一般,王熙凤就是一等一的仙女儿,美得让她心疼更让她万分自惭形秽。本回以刘姥姥讨到银两即达到目的为结束。王夫人和王熙凤尽管说的是虚情假意的面子话,也给刘姥姥再进荣国府留了活口。所以,本节主角就是刘姥姥无疑,王熙凤的出现就是为了凸显像刘姥姥这类乡下妇人走进豪门的那种普遍的囧态,刘姥姥就是乡下妇人这一类人的代表,反映他们在那样的世道里的生活状态、行为方式与心理特点。书中一段刘姥姥的话就表现了这类人的心思:“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又有“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旨评:开口告人难。)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这说明刘姥姥一类的人有羞耻心,有做人的底线。她开口告人难,就得克服自己的羞耻之心突破一些底线,这需要勇气,需要为女儿一家牺牲自己的尊严舍去她那副老脸的勇气。脂砚斋在评刘姥姥向周瑞家的说明来意时说“看之令人可怜。而大英雄亦有若此者,所谓欲图大事,不拘小节。”他把刘姥姥的行为比做大英雄图大事不拘小节。这些情节的设计和评论说明作者和评者对底层众生的同情和理解。刘姥姥算是“八杆子打着了”一门“亲戚”,还有那众多的八杆子都打不着任何豪门大户的底层百姓又当如何挨过这个冬天呢?这难道不是这部书要诘问的问题么?更何况根据《金陵十二钗正册》的设定将来板儿不止是王熙凤的“侄儿”还是真正的女婿呢!可见《红楼梦》的作者为这个乡下老寡妇铺排了多少笔墨。就如他为贾雨村铺排了许多笔墨一样。故,换个角度去看,贾雨村和刘姥姥还有若干类似于他们那样的人物都应该是这部书的主要角色而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配角。打破常规理解这部书或可以解开《红楼梦》的种种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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