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诂札记)
“靡盬”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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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小雅·采薇》“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一句中的“靡盬”(mígǔ)二字,《大学语文》等教科书通常注释为“没有尽头、没完没了”。
这一注释从词义上讲没什么问题,但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回答:“靡盬”一词的“没有尽头、没完没了”义,又是由何而来的呢?
《诗经·唐风·鸨羽》:“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毛传:“盬,不攻致也。”孔颖达疏引杜预曰:“是‘盬’为‘不攻牢不坚致’之意也。”按:“攻致”义为“坚固紧密”。准此,则“靡盬”义为“没有不‘坚固紧密’”。将此义代入诗句,与前后文龃龉不合,故毛传的说法殊不可从。
王引之《经义述闻·毛诗上》:“‘盬’者,息也……《尔雅》曰:‘栖、迟、憩、休、苦,息也。’‘苦’读与‘靡盬’之‘盬’同。”按:将“靡盬”训为“没有止息”,词义上已经得之;惜乎!王氏拆分联绵字,且以“盬”“苦”(止息)音近义通而曲为之说,乃典型的望文生义,亦不可从。
靡盬,乃联绵字,也就是说,它是以两个音节表示一个词素的单纯词,而不是由两个词素构成的复合词;该词诉诸文字后虽是两个方块字,但这两个字记录的却是一个(双音节的)词素,也就是说,这两个字只是记录一个单纯词的记音符号,这俩字固有的字义(靡,本义为披靡:盬,本义为古盐池名),与它们所记录得词义不发生任何意义上的联系。
事实上,靡盬,与果蓏(字又作“果臝”)等联绵字同源。语音形式上,前者是后者的“倒言”式(联绵字多有二字颠倒的形式,如“慷慨”又作“慨慷”)。盬(见纽鱼部)、果古音近(二者见纽双声,鱼歌通转),靡(明纽歌部)、蓏古音近(二者明来邻纽,歌部叠韵)——靡盬、果蓏音近义通。果蓏引申有“圆浑”义,又由“圆浑”义引申有“滚动”义(其书写形式又作“骨录”“轱辘”等),又由“滚动”义引申出“动而不止”义。“靡盬”二字,正是记录“动而不止”义的这一联绵词之语音的书写形式之一。
靡盬一词的“动而不止”义,后被用来指(没完没了的)“王事、公事”。如《后汉书·刘陶传》:“窃见比年以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柚空于公私之求,所急朝夕之餐,所患靡盬之事。”
2012年3月1日,记于杭州
2019年8月1日,校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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