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李国玉：我的父亲

原创作者：李国玉｜内蒙古

我的父亲30年代出生在贫苦人家，幼年丧母，生活极其艰难，为了生存，7岁时就给地主家放牛，吃尽了生活的苦，受尽了没有文化的亏，从小立志学习本领改变命运。新中国成立后，在扫盲中幸运的上了夜校，识了字，他常年随身携带书籍，有空就看书学习，不仅拓展了自己的视野，也为自己养家糊口、教育子女奠定了基础。

父亲是一位普通的牧民，一生勤劳朴实，乐观向上不惧艰辛。他积极参加生产劳动，不仅养育了我们姐弟7人、孝敬老人扶持弟弟，还创造条件改善生活供养我们姐弟上学读书考大学。

在大集体时代，我们家放牧不论是羊毛羊绒收成，还是接羔保羔，每年都能超额完成任务；记得在70年代有一年，雨水特别好，旗上要召开那达慕大会庆祝丰收，生产队上要求每户牧民义务上缴酥油、奶皮奶酪各若干，每天晚上挤完羊奶母亲做奶皮时，父亲就在旁边守着不停的提醒：“蒙古人家的奶皮做的好，匀称、花纹一致，而且边缘整齐，咱们家也要学着做好，不要让别人笑话”，上交之后父亲回来高兴的告诉我们：这次的奶食品任务就属我们家超额最多，有的人家没有完成任务，我们家的酥油、奶皮都做好了，得到了领导的表扬，就是奶酪做的不如蒙古人家的好，以后还得学习，争取提高。每次队上的任务，他都是满腔热忱地对待，总想争先创优。父亲让我们从小学会了尽心尽力做事，问心无愧做人，也这是我们姐弟们日后平稳发展的根本。

80年代改革开放后，畜牧业包产到户，我们家姐弟们为了方便上学都进城了，可是城里不比牧区，一切生活所需都得花钱买，就连挑一担水也得1分钱。全家人就等着每年春天羊毛羊绒的收入，改善生活，可是收入拿到手，父亲总是先去交税，然后再去买大米、白面，不能让全家人饿肚子，如果羊绒价格不好，就剩不了几个钱，那几年我们家的生活最困难，我连每学期交学费的十几元钱都凑不够，父亲总是乐呵呵的解释“先有大家，后有小家，我们现在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你们能够安心学习，全靠国家，家里的钱在紧张，也不能耽搁交税！”父亲用他的行动为儿女树立了榜样，使我从小耳濡目染，懂得了责任与担当乃是立身之本。

我爷爷他孤身一人，身体又不好，60岁时生活就不能自理，父亲把爷爷接到我们家照顾，饭熟了要先给爷爷盛稠的端给，再给别人盛饭。父亲每次挣点钱就记得先给爷爷买烟抽，买白糖、奶粉，家里的鸡下的蛋，攒下给爷爷吃，要保证每天早晨给爷爷吃一颗鸡蛋，说是爷爷老了需要补，说我们还小，以后有机会吃。在母亲默默无闻的支持下，为爷爷养老十几年。在父亲“孝为先”的影响下，我参加工作挣了钱，也先给父母买营养品滋补身体。

听爷爷说，我三爹8个月时，奶奶就去世了，生活艰难，当时父亲才7岁，就去给地主家放牛，换点米面喂养三爹长大，在地主家打杂，总是被人算计，想上学读书学本领，但交不起学费，就打工攒钱供三爹读书，希望家里能出一个有文化的人，出人头地、支撑门户。后来帮扶三爹成家立业，我们家有肉有好吃的，要攒着等三爹家的人来了一起吃。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把三爹家的人一直视为自家人，可是有一次我看见三爹从他的包里掏出零食，悄悄地给他的孩子们吃，父亲不让我说。父亲希望三爹能常来家里看看爷爷，他为了和叔伯、姑舅们和睦相处，宁愿让自己家人吃亏受委屈，也要息事宁人。父亲深明大义的精神从小就影响着我，他培养我们遇事要顾全大局、团结协作，才能共同成长。

我的父亲，是这个家庭的支柱，在生产队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牧民，在家是尽心尽力的好家长。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整天不停的干活，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但是我清楚他是为了家人能过得更好！小时候在牧区只要风调雨顺，草场好，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沙葱是营养丰富的野生菜品，是我们小时候的最爱，在我的印象中只要下雨，雨后两三天沙葱就长起来了，父亲带我去歘沙葱，还教我歘沙葱的技巧，为了改善我们的饮食，给我们做沙葱饺子、沙葱包子、沙葱面、凉拌沙葱等，天天都有好吃的，感觉很幸福，给我培养的习惯是：只要野外还有沙葱，我就抽空去歘，并把多余的沙葱腌制起来慢慢吃。

到了秋天，手把手的教我们腌菜，不仅要腌够冬春季节吃的菜，还要趁着菜便宜的时候，多凉一些茄子干、辣椒干、萝卜干、白菜叶子等；冬天杀了羊，做得羊血肠、羊杂碎之类也要求荤素搭配着吃，他亲手将攒下来的杂碎晾干收好，留着来年春夏饥荒时节吃。在我的印象中，父母是不容许我们浪费一粒粮食、一片菜叶的，长期以来，我也从中悟出了“勤俭持家，家方盛”的道理。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干旱无雨，天气特变炎热，井水水位下降，饮用水不足，人蓄都上火了，父亲去队里买来了大黄给羊泻火；平时我们家人上火，父亲都是用冰糖水泻火，可是这次不管用了，有人给父亲出偏方说是“多吃西瓜能泻火”，父亲去买西瓜，为了少耽误生产劳动，头天下午骑驴出发，一夜走过100多里的山路，到山那边的农村磴口县买了西瓜，连夜返回，第三天早晨父亲牵着驴子步行了一夜的山路回来了，直见驴子驮着的褡裢里，两边都装满了大西瓜，一回来就高兴地喊大家一起吃西瓜，希望子女们能够早日泻火早日康复，却忘了自己两天两夜未曾休息，父亲对待子女们的身体健康，一贯都是这样重视。

能记忆那年我4岁，我的两个姐姐在外住宿上学，我在家里哄弟弟，平常两个姐姐每星期六下午下学回家，星期天的下午带上下一周的干粮返校。每周到了星期六下午父母就提前准备好做晚饭的食材，让我一次次上房瞭望，只要能看到姐姐的身影，父母就准备开饭，我盼望着姐姐们能早点回来，我们就能吃上好吃的饭菜，第二天父母要给姐姐们收拾行装，做下周吃早点的干粮：炸其胆子、做炒面、烙饼子等，而我就背着二弟弟，领着大弟弟，提着箩筐边拾柴禾边照看羊群，好让父母在家安心做干粮，我老远就能闻到家里香喷喷的干粮味，可是数量有限，我只能翘首期盼姐姐们早日取得好成绩。父亲经常夸我姐姐聪明过人，总是念叨着，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将来能够支撑门户；父亲也经常给我们讲他小时候被地主家欺负的事情，希望我们姐弟能够互相帮助、共同成长。那时父亲经常检查我姐的学习，给她们买书籍、买头饰，做实行的新衣服，听说什么书籍好，能帮助学习，父亲就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托人买书；父亲也检查我姐写的字，告诉我姐，人要是能写一笔好字，更容易立足的实例。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两个姐姐的字都写的好，后来经常帮别人写帖子之类。父母总是强调姐姐们在外学习不容易，吃的穿的不能比别人差了。二弟三弟四弟3人从小是我哄大的，哄二弟弟的那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累最艰难的时刻，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也要上学。

随着我们家人口的增长，父母的担子越来越重，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不仅经常一边放牧一边拾头发菜、捡骨头、废铜烂铁等换钱，还半夜半夜地给别人缝皮袄、缝毡子等挣工钱贴补生活。

父亲虽然能干，但他并不大包大揽，而是带我一起干。在我几岁的时候，就教我烙千层烙饼、熬稀粥、搓毛绳、挑水、歘猪草喂猪。那时物资匮乏，少油水，我感觉猪肉最香，我最爱吃猪肉。我清楚的记得在我上小学那年，父亲打听到某机关单位想买肉，非常高兴，把我们家喂了一年多的大猪杀了，只留下猪头蹄和猪杂碎，猪肉整整的被人拉走了，给数了一百零几元的钱。父亲拿到钱，先给了爷爷20元让自己买烟抽，又让母亲去买布给爷爷做身新衣服过年穿，之后再考虑学生们的开支。吃不上猪肉，我很难过，父亲给我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希望子女们现在打好基础，将来才能过上富裕的生活。

我父亲的记性很好，他看了四大名著、杨家将等历史小说，都能背下来，晚上给我们讲故事，每天晚上讲，一集接一集的讲，像播放连续剧似的，遇上了立志的情节，还要展开详细讲解，激励我们好好学习，争取进步。我每天下学回来要抓紧时间干家务、写作业，才能按时听故事，生怕活干的慢了，耽误听故事，他用讲故事的方式带动我们自觉学习、自觉干活。

后来，随着学生的增加，家里的劳动力紧张。父母都是饥荒年到牧区谋生的，分不到好草场，为了保证羊群的质量，就得格外的辛苦，特别是每年春天接羔保羔时：羊羔羔每天要给人工灌奶，母羊、乏羊每天要单独喂饲料。三弟四弟还小，父母忙不过来，迫不得已，就让二弟每年春天请假，帮父母分担家务、分担劳动。小学五年，二弟只有五年级请假少，拿到了毕业证，其余四年都是只上了第一学期，没有上第二学期，基础不好，所以二弟弟考学最艰难，但是在父亲的支持和鼓励下，最终还是考上了中专。

在多少辈人的心中，生活就是种地放羊，娶妻生子，儿子再种地放羊，再娶妻生子的循环。当时在牧区有许孩子辍学在家帮助父母带孩子、干家务。可我父亲他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要让我们上学。他渴望子女能够走出大山，来到城市打拼。父亲用他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和不够挺拔的脊梁，为我们家撑起一片蓝天，让我们健康成长。

1979年，我大姐高中毕业，我们家当地的图克木学校缺乏代课老师，经别人推荐大姐当了零时教师，就在上班当年的第一个学期，旗上下文件了，为了抓教学质量，决定通过考试转正一批教师（当时基层学校的教师有许多是零时工，雇用工）。父亲既高兴，又犯愁，高兴的是转正后我们家就有了国家干部！犯愁的是：考试需要去巴音、需要花很多钱。钱从哪里来？父亲听说发菜涨价了，10元/斤，之前是3元/斤，可是我们当地的发菜产量低，平时我边放羊边拾发菜一个假期才能攒够1斤，卖3元钱，买一双布鞋。父亲打听到北疆中后旗的发菜产量高，托人联系了去处，做好筹备，等到放了寒假就带我和二姐骑着骆驼、冒着严寒、翻山越岭200里路，走了一整天的路，寄居在当地牧民家里拾发菜。我们早出晚归，每天都拾到太阳落山看不见发菜了才收工，持续了二十多天临近春节了，我们也拾了十几麻袋发菜，返程时父亲恋恋不舍地念叨：“要不是赶上过年，我们还能多拾几天！”回来时骆驼驮着麻袋，我们徒步行走，父亲一路哼着喜悦的歌声！

野外拾回来的发菜不纯净，要把夹杂在其中的草渣石渣等分离出去，叫择发菜，收拾干净了才能出售。父母很着急，每天晚上带着我们半夜半夜的在油灯下择发菜，赶着换钱，大姐正月初十到巴音考试，600多里的路程，至少提前2天出发。突然家里来了一个收发菜的贩子，人家给到12元/斤的高价，父亲高兴地把择出来的一大包发菜都卖掉了，收了200多元钱，全部给了大姐做盘缠！可是刚卖掉，又听说发菜又涨价了20元/斤，父亲又后悔出手快了，少挣了很多钱（之后许多年里发菜的价格稳定在20元/斤），80年代，我到城里上中学凑不够学费、买不起文具时，常常还念小时候在牧区拾发菜的情景。

考试的时间到了，钱也有了，要出发了，但是听说由于大雪封山，班车不通，可急换了父亲，到处求人找车未果，父亲甚至想连夜骑骆驼送大姐到通班车的地方赶往巴音！好在苍天有眼，大姐赶上了考试，也取得了好成绩，听说全旗参加考试的有480多人，大姐考了第二名，笔试过关了，父亲非常高兴，带领我们继续择发菜。因为笔试过关了，并不算完，现在考公务员，要经过笔试、面试、复审、政审、体检等关，那是可能也差不多吧？我记得那年大姐因为考试的事情走了许多次巴音，每次都是赶着择发菜，卖上200多元钱给大姐用，然后我们全家人再赶着择发菜，给大姐准备下次的盘缠。父亲担心钱不够用，趁星期天，让我骑自行车领着弟弟去附近的山里拾发菜，做补充。经过层层选拔，大姐的各项指标都过关了，成为正式教师，国家干部！每个月能领44元钱的工资。为此，有人夸奖大姐优秀时，父亲会骄傲的挺起胸膛说：“文化程度高，就是不一样”，是的，我大姐是我们生产队第一批女高中生，当然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也有人夸大姐运气好，是的，我大姐运气确实很好，但最终取得成绩，离不开父亲的运筹帷幄和全家人的鼎力相助；有的人也不是没有机遇，而是没有人支持，最终没能走出大山。当然大姐成家后多年照顾弟弟们上学考学，也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与希望！

大姐的工作顺当了，父亲又为二姐转学到巴音上初中，希望他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我和弟弟们下学了都积极参加劳动，争取创收，攒钱支持二姐上学。……每当犹豫不决、迷茫徘徊时，父亲就会强调：“宁愿碰了，也不能误了”。父亲的意志很坚定，他认为只要不放弃，就会有希望。二姐经过自身的努力，和父亲坚持不懈的大力支持，二姐也当上了人民教师。在我二姐考学的那几年，我父亲的精神真可谓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千磨万击还坚韧！”

每当我看到父亲劳动回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还要操持子女的学业时，就感觉心痛，我想努力的搀扶他，却显得无力，我只能努力学习，争取考学才能减轻父亲的重担！

经过多年来的艰苦奋斗和不懈努力，我和弟弟们相继完成了学业，截止1995年就都参加工作了，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我在家庭中从小已经饱尝艰苦，使我在三十多年的独立生活和工作中再没有感到过困难，没有被困难吓倒。我感谢父亲，他教给了我生产劳动的知识和坚持学习的意志，经过几十年的社会实践，我深刻地认识到，这种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财产。

父爱如山，巍然屹立。父亲虽然没有母亲的温顺慈善，但是对我们人格的形成占着主导的地位。

我们参加工作后，在父亲的引导下，继续向前，不畏坎坷、不惧严厉、不怕重重阻碍，在工作中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可谓：十年育树，百年育人！

如今，父亲已经年迈，他的脸显得那么疲惫与沧桑，但他只要有精力，仍然坚持读书学习，希望他的晚年幸福安康、万事顺遂！

作

者

简

介

李国玉，女，1967年12月出生，汉族，出生于阿左旗图克木苏木，本科学历，医务工作者，202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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