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打工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过创业的想法。他们想要从一成不变的工作和收入中解脱，希望能拥有自己的事业。他们以为创业是带他们脱离苦海的小船，却没想到这艘摇摇晃晃的创业之船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痛苦。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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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毕业后，我在北京打工，从事了5年的基层服务工作，没有存款，更没有事业上的成长。2015年回到老家的省会城市发展，在父母的帮助下结婚成家，第二年有了孩子，之后又掏空了父母所有的积蓄买了房子。
没有高学历，也没有背景关系，经人介绍进了一家物业公司，在售楼部担任礼宾员，最基层的服务工作人员。白手套和对讲机是标配，立正敬礼，开车门护顶，一句：“您好，欢迎参观，这边请。”熟练地完成了我的服务流程。
这个工作不用费什么脑子，也没有什么压力，自然也挣不到多少钱。多数时间里，我百无聊赖地立在遮阳伞下军姿跨立，一动不动，换岗后就坐在休息室打游戏。同事们都是这样浑浑噩噩，挣着不够花的三瓜两枣，麻木地苟活着。而有着本科学历的同事陈杰经常说：“其实我们就是以'礼宾员’命名的年轻保安。”
在此期间，我经过努力从礼宾员一路竞聘为物业主管，即便那样，收入仍然不容乐观。我和其他同事们不一样，他们都比我年轻几岁，没有生活压力，而我从结婚买房后，一直处于喘不过气的状态。因此，陈杰一直怂恿我出去自己单干。
在房贷和生活的压力下，我也觉得自己做点小买卖肯定比上班强。但迫于没有创业经验和足够的启动资金，一直畏畏缩缩地停留在“跃跃欲试”的阶段。
2017年，涨薪无望，为了寻求更高薪的工作，我选择了离职，重新找了一家物业公司，但是前期薪资也没比之前高多少，勉强够生活。
和我一起离职的同事陈杰没有选择继续找工作，而是花了三万元加盟了“串串家园”。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寻求帮助，让我休班的时候和他一起去寻找店面，计划开“串串家园”麻辣烫店。
我惊讶于他的勇气，同时也纳闷他哪来的三万元钱，毕竟凭我们当礼宾员挣的那点工资还不够自己花销。见面寒暄，他告诉我说：“家里房子刚拆迁，父母给的。”
后来我才知道，房子拆迁是他离职的真正原因，也是因为“钱”的问题，只不过与我的情况恰恰相反。
刚入职新公司，我没有太多整天的休息时间，只能利用下班时间断断续续陪陈杰游逛在亮着霓虹灯的大街小巷，寻找合适的门面房。
从那时起，我也心动了，想和他一块创业，但是考虑到陈杰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花了三万元的加盟费，我半路加入似乎不太合适。但是凭着我和陈杰的相互信任，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同意我加入。
至此，我们两个走上了之前未能实现的创业之路。
我们俩作为合伙人，所有投入五五分，他负责全面打理店面，前期我可以继续上班，每天下班后过来帮忙，等生意做起来就离职。
我和家里商量后，父亲本着让我闯荡的想法，很爽快地给了我一万元的创业基金，我自己又凑了5000元，作为另一半的加盟费。
决定合伙后没多久，陈杰找到了合适的门面房，让我去看一看。那天我心潮澎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创业做生意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门面房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远，在城南的繁华地带，上下两层。目前是二房东租用，他也开着一个饭馆，但是由于生意惨淡，二层基本用不上，现在他将一层腾空租给我们，连着后厨大概有17平米，他搬至二层继续经营他的饭馆，两家生意互不影响。
之后我们在大房东的见证下与二房东签订了租赁协议，以每年9.5万元的租金租下了一层，季度付房租。二房东用一天时间将餐馆的所有东西搬到二楼，为我们腾空了一层。
接下来，我和陈杰盘算装修和前期的投入：加盟费3万元，装修预计花费2万元，厨具、餐桌设备预计3.5万元，房租先付第一个季度的是2.4万元左右，再加上一些零七碎八的花销预计13万元，每人需要准备7.5万元开启创业之路。
我开始筹钱，再次向父亲说明了开小吃店的情况，父亲又给了我3万元。然后我向身边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借钱，很快就筹够了启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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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决定了开店创业，但是工作我仍不想丢，毕竟当下有好多不确定的因素，等将来店面经营起来，权衡之后再离职也不晚，只不过现在辛苦一些，下班后就尽快赶往店里帮忙。
陈杰找了一家装修公司，签订了装修合同，只不过费用比我们之前的预算多了5000元。装修老板与我们同龄，很快就带着工人进场动工，我们要求是15天内装修完成，算算日子正好能赶上2018年的新年，我们决定在元旦当天开业。
餐厅装修效果图 | 作者供图
装修期间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的时间有限，大部分事情都是陈杰电话与我商量后，一个人张罗奔波，包括订购厨房设备、协调加盟公司的配料、办理营业执照、寻找食材货源等等前期的准备工作。
办理营业执照之前，陈杰让我起个名字，我思来想去，决定用两个人的名字进行组合，叫“达杰麻辣烫”。陈杰笑笑说：“这不打劫谐音吗？”我想也是不太妥。就这样两人抽了一包烟，写了满满一张纸最后圈定了“达先生小吃店”，取了我名字中的一个字，并用我一个人的名义注册作为法人。但其实这都无所谓，门店招牌的logo都是加盟公司统一标准要求的。
营业执照办下来后，很多报税记账的代理公司就找上门。由于没有经验，我们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每月还需要记账、报税、缴税，于是又花费了3000元，委托其中一家代理公司为我们处理店里税务的事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其他事情都一一协调妥当，但最重要的装修进度却没有我们预期的那么快。贴壁纸的时候，装修老板称，贴壁纸的工人家里有事，回了老家。我们心里有些着急，交涉过后，装修老板一再保证元旦之前能帮我们装修出来。
那阵子，陈杰很忙，我也很忙。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下班后我就赶到店里，忙到凌晨1点才打车回到住处。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后去到店里，装修材料杂乱地堆放着。陈杰一个人在还有没有成型的吧台边上坐着抽烟，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陈杰说：“装修老板联系不上，工人今天也没有上工。”
那个时候离元旦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而且二楼的二房东也一再催促抓紧时间装修，因为就餐的客人要经过我们一层上到二层就餐，这样很影响他的生意。
陈杰看起来非常疲惫，装修老板联系不上，他也很着急。我找陈杰要了电话，给装修老板连着打了好几次，但还是联系不上。我们担心装修老板会不会跑路了。签订装修协议的时候，我们付了一半的装修费用，之后按照协议装修完厨房又付了剩下费用的一半，也就是一共付了装修老板18000元。
第二天，我上班也没有心思，一直等着陈杰那边的消息。下午的时候，陈杰终于来电话告诉我说，联系上了装修老板的女朋友。据他女朋友说，装修老板前天夜里与人打架，被拘留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估计很快就能出来。我们听完，稍微放心了一些，但是装修现场已经两天没有动工，离我们计划的开业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晚上下班，我去店里。因为怕装修的事情这样被动拖下去，会影响开业时间，所以我们主动联系了装修老板的女朋友，语气比较强硬地告诉她：“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既然花了钱，你们要保证开业前将我的店面装修出来。”
装修老板的女朋友我们没有见过，但是说话语气很好，一直表示歉意，并一再保证她男朋友明天就能出来，出来后第一时间安排工人装修。我最后以警告的语气说：“无论如何，明天必须干活。”
第三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正在上班，陈杰电话告诉我说，来了一个工人，不是干活的，是来要钱的，说是前几天在我们店里干活，装修老板联系不上，欠着他三天的工钱。我脑子一下就蒙了，陈杰还说，装修老板的女朋友也联系不上了。
我发慌了，给装修老板打了无数个电话，始终没有人接，装修老板就这样跑路了。现场还有吊顶工程和灯具没有安装，餐厅的壁纸没有贴，厨房的电路没有完工。现场留着一些不值钱的材料，凌乱成一片。
我向领导请了两天假，全心与陈杰配合张罗店铺的事，不能再出岔子了。装修老板跑路以后，我们都很气愤，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能尽快把装修搞完，迎接开业。我们请了一个贴壁纸的师傅，第二天上午就把壁纸贴完了。我还找了一个以前物业工程部的同事，帮忙把厨房的电路接通。又另外花钱买了餐厅的灯具，我和陈杰一起安装接通。
元旦前一天，终于装修完工，虽然没有按照一开始的设计图纸施工，从简后，也基本具备了投入使用的条件。
第二天就是元旦了，我们还是没赶上预期的日子开业。元旦那天我和陈杰从早上5点一直忙到第二日凌晨，将之前订好的所有家具设备安顿进店。
装修完的餐厅 | 作者供图
扔下簸箕扫把的那一刻，我们给自己做了一份麻辣烫吃，这是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饭，也是我们小吃店出的第一份餐。
第一碗麻辣烫 | 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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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都记得，开业那天是2018年1月9日。
我和陈杰各自邀请了自己的朋友到场，还请了锣鼓队助兴，搭了拱门开门迎客。门口摆满了开业花篮，还有的朋友送来了“财神爷”、“招财猫”、“大白菜”等礼物。我们请了“关二爷”在吧台的背后供着。
提前招聘好的一位麻辣烫厨师老刘和打杂的龚阿姨也如约正式入职。加盟总部也派来了一位技术员，对当天的现场经营做出综合评估和指导。那天除了来祝贺的朋友们用餐以外，我和陈杰商量，把锣鼓队的10多个人也留了下来，以每人10元的价格告诉他们想吃多少吃多少。陈杰和厨房的老刘忙得不可开交，我和龚阿姨在外边负责送餐，有几个朋友也搭把手忙里忙外。晚餐的时候又来了一波祝贺的朋友们，尝菜、聊天一直到很晚。
开业当天锣鼓队庆贺 | 作者供图
开业当天朋友们在餐厅吃饭 | 作者供图
送走所有人之后，我和陈杰清点了当天的营业额，除了朋友们悄悄付的餐费，真正的营业额差不多有八百元。我们俩盘算了一下，除去水电费、人工费、租赁费、食材费等开资以外，基本持平。
之后几天的营业额基本都是五六百元，连成本都包不住，陈杰有点儿着急，我安慰说：“刚开始，慢慢拓展销路养客户。”
然后我们在各大外卖平台上上线了麻辣烫套餐，套餐名字别出心裁，有“饿死鬼套餐”单人份28元，“情侣夜餐”双人份36元，“家庭幸福时刻”3-4人份58元……这些都是当时我们坐在吧台熬夜想出来的，然后把每个套餐的菜品一样一样拍照上传到平台。逐渐地，营业额涨了一些，有时候能突破一千元，但是仍不稳定。
马上进入隆冬季节，有一天晚上刮着大风，天气特别冷。我去给微信群里的客人送餐，路程比我想的要远，一路奔跑，加上不熟悉路况，走了很多冤枉路，耽误了很长时间，客人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把餐送到客人手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出了一身汗，居然才感受到天气的寒冷。
第二天，我就感冒了。而那位客户在微信群里以麻辣烫半生不熟，餐已经凉了，菜品不新鲜为由投诉了我们。我在群里道歉，并且把餐费全额退还。
那几天几乎天天都阴天或下雪。陈杰告诉我说：“不用天天跑过来了，你打车也费钱，店里生意我们三个人也能忙过来。” 从那个时候起，我去店里的次数开始由每天变为三天两头。生意依然不温不火，每天的营业额没有新的突破，最差的时候只有二三百元。
当时想，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不管多大风雨都要努力地干。
陈杰为了全力照顾店里，在附近租了房子住。我不能发表意见，想想陈杰也很不容易，他住的地方在北城，离店面有30多公里，每天打的起早贪黑地来回跑，也不方便。我只能表示很支持地说：“对，你应该租个房子，店里出钱就行。”
很快就到了年关，我们坚持到了腊月二十七才关门过春节，给老刘和龚阿姨发了工资，安排他们年后初六准时到店，开门营业。
腊月二十八，我和陈杰在店里收拾好以后，复盘了一个多月的经营状况，线上线下的钱加起来一共还剩一千多元。每天的营业额基本可以支撑店里的日常开支。但是从开业以来又额外支出了将近一万元，用于购买加盟公司的配料，还补充了一些打包外卖的耗材，这些都是我们后来又拿出来的钱，没有从店里拿，也是当时创业预算以外的花费。也就是说，除去前期的投入，第一个月的经营我们亏了将近一万元，还被装修老板骗了一些钱，而这些还不包括陈杰的住房费用。
盘算完，陈杰递给我一支烟，意味悠长地说：“一个月了，你觉得能干吗？我是每天都守在店里，真的是忙不起来。年后就要交下一个季度的房租费用。”
这时我才意识到两个严重的问题：陈杰整天守在店里，合作之前并没有商量除了分红以外，他应不应该挣工资？另外一个问题是，三个月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我们只经营了一个多月，还赔钱。
我有些惭愧，那天是我开店以来最喘不过气的一天，哪怕是装修老板跑路的那天，我都没有那么沮丧，但我仍然保持着热忱的创业之心。我知道陈杰憋了很久了，我想了想，也算给我们俩打气，说道：“肯定得干，年后我肯定把房租费带过来，再难咱们也要坚持下去。至于你这边的情况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说吧，你应该拿多少工资，我毫无意见，兄弟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既然合作，所有的事情就商量着来，商量不妥，能让步就让步，我先让。”
陈杰赶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咱自己的店，我在这守着义不容辞。”我知道，陈杰也是在考虑店子到底该怎么经营下去，或者还要不要继续投入。
我连连摇头，表示否认。最后我自作主张，给陈杰每月3500元的工资，包括陈杰住的房子也一并算到店里的开支，并且把之前一个月的工资也算在里边，当下我把店里剩下的钱给了陈杰，差多少都补给了陈杰。这是他应该拿的，毕竟我还上着班，挣着钱。
年前就这样，我们相互打气，决定年后接着好好干。
招牌菜的室内店招 | 作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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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去，发小都表示羡慕我，称我为“吴老板”，而我的内心却高兴不起来。不算父亲的支助，目前我已经有四万多的外债，兜里却不剩一分钱。我自嘲：“兜里没有一分钱的吴老板。”
心里惦记着事，向发小们筹够了房租钱以后，初五我就从老家去了省城，给第二天的开业做准备。工作这边我调假到初七，暂时不影响。
初六早上，陈杰比我去得早，一个人在厨房忙乱着，我进门问：“老刘还没来？”，陈杰放下手中的活说：“老刘不来了，说是在老家找了一个开挖掘机的活。”
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丧气。在市面招到老刘这样的厨师不容易，工资要求不高，干活还细致，之前也有开饭店的经验，经常还给我们一些经营的建议。现在说不来就不来了，我有些惋惜。
我试着给老刘打电话，想再沟通一下，争取能让他继续回来干，工资可以稍微涨一点。但是老刘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晚上的时候，老刘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不好意思，没有提前跟你们打招呼，我找到了一个新工作。”
我没有回复，我知道，再挽留也于事无补。
第一天开门也没有什么生意，龚阿姨和陈杰在厨房煮麻辣烫，我在外边招呼客人、上菜、收银。晚上的时候，我和陈杰商量要不要再招一个人。
陈杰考虑了一会儿，有些纠结地说：“不招也行，但是客人集中的时候，如果有人要铁板饭或者奶茶，可能就顾不过来，而且龚阿姨还得洗碗。”
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再招个人。之前饭点儿过后，老刘和龚阿姨大部分时间都是歇着的，我感觉他们也比较轻松，毕竟没有什么客人，忙不起来。但是，中午高峰期的时候却又手忙脚乱，出菜速度跟不上，客人总是催。
我们最终决定暂时不再招厨师，给龚阿姨加500元的工资，让龚阿姨辛苦一点儿，把老刘之前的活也接替了。之后，龚阿姨在500元工资的驱使下，很乐意地接下了厨房里所有的活。
没过几天，我发现餐具上总有杂质，不像以前那么干净。我告诉龚阿姨：“餐具洗不干净，很影响客人的用餐体验，甚至还会被投诉，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龚阿姨有些紧张，慢声细气地跟我解释说：“麻辣烫里边那个麻酱，凉了以后粘在碗上很难抠下来，有时候不小心就会漏掉。而且厨房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实在是干不出来，一天下来累得够呛。”
我保持难看的脸色，但是出于礼貌，耐心地说：“阿姨，我们另外给您加了500元的工资，工作量自然就会增多，同时还要保证做好每件事，确保客人满意。”
龚阿姨边认真地刷碗边低着头说：“你们能不能再给加上200元？之前可是两个人的活，现在是我一个干。”
我知道龚阿姨在心里自己算了一笔账，现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工资却远远没有两个人加起来多。
陈杰在一旁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已经很照顾您了，阿姨。”
阿姨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又干了一段时间，但是餐具仍然洗不干净，我叮嘱陈杰，在盛菜的时候，再检查一遍餐具。
春节假期结束后，正式复工复产，生意还是死气沉沉，陈杰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二楼的生意也不行，每天就一两桌客人，陈杰告诉我说，估计二房东也撑不下去了。
开店以来，一直都是陈杰负责跟两位房东和物业对接房租的事，我给陈杰转二季度的房租费时，陈杰说他已经先垫付交了，二房东前几天就催了。我当时很感动，随即把向发小们借的钱给他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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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麻烦事不断，最关键的是生意仍然没有起色。
当初我们是在大房东知情的情况下与二房东签订的租赁协议，所以每次的房租都是交给二房东，至于二房东怎么交给大房东，那是他们的事。有一天大清早，陈杰打电话告诉我说：“大房东来了，逼着跟我们要房租。二房东拖欠大房东的房租已经有一个月了。”
我愤愤不平，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欠房租。陈杰在现场竭力跟大房东解释，暂时安稳住了他的情绪。大房东这个人还是很讲理的，他当然明白我们之间的租赁合同关系，只是房子是整租出去的，房租收不回来，他就有权利收回房子。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催促二房东尽快将房租交上去，但是二房东很无奈地表示他暂时没有钱，一直在想办法周转。
这些事我们从来没有料到，但是遇上了，又措手不及，只能心里干着急。还好大房东只是假装威胁了一下就走了。接下来，陈杰在店里只要碰上二房东就问他是否交了房租，以免影响大家做生意。
与龚阿姨谈话大概过去一周后，陈杰又给我带来一个坏消息：龚阿姨提出来不干了，实在干不动了，让我们尽快找人接替她。
陈杰抱怨说：“店里就我两个人，我已经尽力做了很多活了，她还是说累。也有可能是以此要挟，想让我们给她涨工资。”我决定亲自找龚阿姨聊聊，帮我们渡过难关。
挂断陈杰的电话，我愁绪万千。
创业开店以来，遇到这么多事，从来没有一天心里舒坦过，现在想想，上班不容易，创业开店更不容易，不能盲目地去尝试自己根本没有把握的事。之前炒股和搞微商那是小试牛刀，失败了也不至于影响多大。如今真刀实枪干了起来，却久久没有转机，反而步步艰难，却又无法抽身。我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麻烦事等着自己，我开始有些后悔。
在龚阿姨走之前，大房东又来过店里一次，向二房东催要房租，并以收回房屋为警告，一个星期为底线。陈杰在一旁心事重重地听着他们交涉，不时给大房东递烟示好。陈杰告诉我说，大房东私下和他聊天说，自从把房子租给二房东两年以来，二房东从没有按时交过房租，这次是真想把他撵走，不想租给他了。
大房东还问我们，要不要把二层也接手，陈杰当然拒绝了，大房东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也早已青黄不接。还好，后来二房东将房租结清了，大房东就没有再来。
龚阿姨走后，陈杰开始打退堂鼓了。其实，我心里也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坚持？即使坚持下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赚钱回本，这都是未知数。但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重要的是投进去的钱怎么办？陈杰还好，没有外债，那我呢？
年后营业一个月左右，也就是陈杰一个人坚守店面一周后，终于扛不住了。我们俩商量着转让店面，于是在门上贴了一张白纸：旺铺转让，联系电话*****。“旺铺转让”的谎言至今在商铺界延续，可“旺铺”怎么会转让呢？
自从那张充满谎言的“旺铺转让”广告贴出去以后，生意就一落千丈，基本没有什么营业额。没几天陈杰就关了门，整天在出租屋里边打游戏边等着电话，然后给一波又一波来看房的客户介绍。而二楼的二房东仍然坚挺着，在他的要求下，我们把“旺铺转让”改成“一层旺铺转让”。
一开始我们俩商量定价15万，带店里所有家具和将近3个月的房租。如果能出手的话，也赔不了多少钱。那段时间打我电话询问的人很多，询问完价格后，就以“好的，考虑一下”或者是“太贵了”草草结束，挂断电话。
半个月后，店面仍然黑着灯，没有人愿意接手。房租却一天天在流走，我心里更加慌张起来，心疼钱，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钱无形地流走，心里像在滴血一样。那段时间我上班也心不在焉，总是惦记着那一地鸡毛的烂事。陈杰也很少联系我，我们两个人一直默默地等待着接手的人出现，承受着时间的熬煮。
我没有将这个事告诉家里，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我用他的血汗钱去开店却收不回本，想想就难受。开店期间父亲还专程去过店里一次，和陈杰喝了很多酒，委婉地告诉我们俩，店面的盈利顶多和上班挣得一样多，不过也无所谓，年轻人闯荡一下也好。父亲一贯这样支持我的选择，无论成败，只要有上进心，试试也值得。
有一个人接手的意向比较大，想继续经营麻辣烫，所有的设备都能用上，出价12万元。我和陈杰商量后，陈杰说：“再等等，最近联系的人比较多，也许15万能出手。”
虽然是小生意，但我们仍然不懂其中行道，遇到事情，拿捏不住分寸，往往错过了很多好的时机。
左等右等，没有消息，我坐立不安，就主动联系陈杰询问他那边的情况。他告诉我说，已经托给一个店铺转让的第三方公司，代理帮我们寻找接手的人。我知道陈杰也在煎熬着，我没有心思问他花了多少代理费，只想着尽快转出去。
几天过后，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我意识到不能再等了，主动出击。于是联系了那个出价12万的老板，他表示已经在别的地方租到了店面，马上就开业了。
我有些意外，这才几天就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而且对方这么快就要开业了，而当时我们的店张罗了一个半月才开业。不过也不奇怪，有经验的草根创业者，想着每天都有房租费，早营业一天就早赚一天的钱，这才是小本生意人的正常经营之道，不像我们草率行事。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又把之前来电询问的人主动拨回去联系了一遍，但得到的回复要不是不租了，要不就是已经租到了。
有一天，同学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正在创业的老板，他想要租一个店面，就约了我在店里见面。下班后我匆匆赶去店里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来。最后他告诉我说，自己有事暂时过不去。
我失望透顶，感觉陷入了一个无底洞，强大的压力推着我不断向深渊靠近，无力的双手什么也抓不住。
很久没有来店里，二楼也黑着灯，没有人，门却没有锁。一楼我们之前的餐桌椅凌乱地摆放着，地上零零散散的纸巾和烟头静静地躺着。冷藏柜之前陈设的各种菜品盒子里，还残留着一些蔬菜和冻品，已经开始发霉发坏。吧台上散落的会员卡和之前搞活动没有发完的宣传页尽显狼狈。那些朋友们送的“招财猫”、“大白菜”、“财神爷”不知道去了哪里。满目疮痍之下，我心酸至极，差点掉下眼泪。
在黑暗里，我点了一支香烟，借着街上霓虹灯的光亮，靠窗户坐下。
我给陈杰打电话询问：“二楼怎么也不开了，门也没有锁？”
陈杰说：“二房东也不干了，跟大房东正在商量着转让。门故意没有锁，方便看店的人自己进去看。”
挂断电话，我把没有吸完的香烟插在了“关二爷”的面前，关上门走了。
那段时间我没有自杀的想法，却一直特别理解，人为什么会自杀。
6
4月初，天气开始回暖。陈杰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他在电话那头清亮的声音：“大房东自己找到了一个租客，两层一起租，做'李先生牛肉拉面’，正在给咱们清算房租，咱们那些家具就卖二手吧，你觉得呢？”
沉郁已久的心，一下精神了很多，好像整个人都舒张了一样。我激动万分，舒了长长一口气：“行啊！你有时间就看着处理吧，需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我请假过去。”
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我激动了，甚至比当初决定开店的时候都激动。
当时的我甚至认为，哪怕让我再拿出一万块钱收尾，我都愿意认栽。毕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能尽快从无底洞中走出来，比什么都强，剩下的问题往后慢慢处理就行。
没几天，陈杰就约我一起去店里把小东西收拾一下，然后清算账务。
我去的那天，陈杰已经把大件的电器家具卖了，桌椅板凳正在陆续处理中。我到店的时候，正好有个新开的饭店老板在和陈杰讨价还价，最后以300元买走了3张桌子和10把椅子。
和陈杰一个月没有见面，他瘦了很多。他递给我一支香烟，带我到厨房跟我说：“厨房的冰柜、油烟罩、煮锅、货架都已经处理掉，就剩一些电磁炉、锅碗瓢盆和小东西，这些卖不了，即使卖也相当于白送，你看看要啥都拿走。”
我内心复杂，跟陈杰说：“辛苦你了。”
陈杰有些诧异我说出这种客套话，两人会心地笑了笑，终于久违地露出笑容。
店里凌乱成一片，满地都是垃圾。还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他让我坐下，从吧台拿出我们之前记账的本子说：“卖家具的钱，算上刚才的桌椅300元，差不到就是1400元，其他的东西也不值钱了。房东给退了两个月的房租，不到1万6。与物业的水电费也已经结算清楚，我一共交了3600元。”
我让他把他的工资和租住的房子费用都算出来，算作店里的支出，两个人共同承担。我想着不能让陈杰吃亏。陈杰吸了一口香烟，笑呵呵地说：“怎么能不让我亏呢？咱俩亏的钱怎么也回不来了。”
我说：“这是两码事，还有你在第三方公司代理转让店面花的钱一并都算上。”
陈杰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也没有办成。他坚持不要房租和他应该挣的工资，只把代理转让的1500元算在了店面的支出。我拗不过陈杰，他给我转了六千多，算是散伙费。
一切都结算清楚后，我们俩把剩余的东西收拾了一遍，能拿走的都带走了，拿不走的都留了下来。
店铺关闭前的照片 | 作者供图
之后我们又去了他租的房子收拾东西，眼前的一幕再次让我感动不已。
陈杰租住在一间阴面房子，潮湿不说，还特别冷，满地都是烟头和吃剩下的方便面桶。我从没有来过他租的房子，此刻却让我明白了，在我煎熬的时候，陈杰早已开始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如今，我们终于一起成功地度过了这阴暗的5个月。
后来，我们分道扬镳，我全心扑到工作上，努力还债。陈杰离开了省城，去了南方。
至此，让我们热烈祝贺：达先生小吃店正式倒闭。
期间那家给我们代理记账报税的公司打电话联系到我说：“您是达先生小吃店的法人代表吗？您家好几个月没有报税了，这样是有风险的，你需要尽快办理。”
我告诉对方我们已经闭店不干了，对方有些惊讶和惋惜地说：“倒闭了？啥时候的事啊，那您需要尽快把营业执照注销掉，我们可以帮您代理注销。”
几经沟通，我又花了一笔钱办理了“达先生小吃店”营业执照的注销事宜，我想这次应该是彻底结束了吧。
然而并没有。有一天，一个陌生女孩给我打电话称是龚阿姨的女儿，她说：“我妈在你们店里干活，还有3天的工资没有结算，今天去到了店里，发现换了老板，所以才问问你能不能给我妈把3天的工钱结算一下。”
我想笑，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心境。随后对方加了我的微信，我把钱给她转了过去。
一年后，我在我们公司楼下遇见了二房东，寒暄中他问我：“那个装修的老板你们最后找到了吗？”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都过去多久了，谁还惦记那事，早就忘了。”
他惋惜地说：“那你应该报警，然后起诉他。”
我呵呵一笑，然后就分开了。
之后的三年里，我拿着微不足道的收入，认真地工作，省吃俭用，在同事和发小之间不断周转资金还债，拆了东墙补西墙。
2020年底，我还清了所有的外债，至此再也没有创业的想法。
题图 | 图片来自《通往春天的列车》
配图 | 文中配图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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