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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州金洞寺|古刹萧疏,先师犹在转角殿。
忻州古城北城门楼
山西忻州,古称秀容,为晋北锁钥,太原之门户藩屏。距秀容城西北五十里,西呼延村对面,有山名为龙门山,自古以来多有佛迹。龙门山脚下土梁上,隐藏着一座山野古寺,即是金洞寺。
寺院原本规模宏大,有上中下三院,上院金光寺在龙门山腰,中院铁头寺在龙门山麓。上院和中院均已毁弃,只留下院金洞寺保存至今。

旧影可见寺院曾鼎盛一时(来自忻州记忆)

从忻州驱车可直达金洞寺,从新开的院门进入寺院,环顾四周,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汉传佛寺,自有规制,多以山门、天王殿、前殿、大雄宝殿、后殿为中轴,几个院落由南向北依次分隔,两旁辅以东西偏殿及僧舍,前后对齐,左右对称。

而金洞寺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格局,整个寺庙就只有一个约七十米见方的疏朗大院,枣树横生,虬枝漫空,鸟巢处处,所有的殿堂在树影里,都面朝一个方向,高高低低,散兵游勇似的排列着,一幅参差不齐的样子。古刹庄严不见,却如道家行事,散淡疏逸,一任自然。

找到一张示意图,才能勉强找到一条微弱的中轴线,依次有山门、过殿和文殊殿,两侧是转角殿、三教殿和普贤殿,皆是三开间殿宇,并不讲究对称,只是随形就势,依地形逐层升高。

金洞寺的山门很特别,外观看上去是一座高层的、单檐悬山顶的拱券门洞,面阔尺寸很小,孤零零地驻守在整个阵地的最前沿。

但从院内再看山门,格局又大不同,成为一座底层通行的二层楼阁,类似于晋中或晋东南常见的山门兼倒座戏台。但这座阁内却供奉着观音,朝着寺里端坐。山门一侧开门,可凭梯登临,一侧有壁画残存。

山门兼观音阁

山门后是一座过殿,中间有洞门穿堂而过,洞内有众多红手印,不知为何意。两侧分别是老爷庙和奶奶庙,供奉着关公和送子观音。值得注意的是,过殿两次间的门扇也完全不同,似乎是不同时期所作,带着一股混搭味道。

过殿和有着红手印的洞门

过殿的东面是钟楼,二层悬山,钟早已不存。过殿的西面也许原有鼓楼,已经消失在尘世的喧闹中;或者,它和正定开元寺孤独的钟楼一样,本来就是形单影只。

形单影只的钟楼

过殿、钟楼为清代所建,山门年代更晚,规格也不高。金洞寺的主要部分,是以文殊殿为主的建筑群落。

文殊殿

文殊殿是寺院主殿,建于明嘉靖七年(1528)。五台山为文殊菩萨道场,清风远播,台内台外各寺皆有文殊殿。虽然从地理位置而言,金洞寺距离五台山尚远,但流风所及,即使是此乡野小寺,亦奉文殊菩萨为正殿主尊。

虽说是主殿,这殿宇却也并不太凸显,不过就是大三间和规制较低的悬山顶,只是矗立高台之上,略显威仪。

文殊殿明间六抹头隔扇,次间直棂槛窗。檐下直接用圆木做前檩,明间平身科一攒如花朵绽放,正中单翘单昂,两侧各出45度双昂,昂为象鼻昂,耍头刻云纹头。

文殊殿明间斗栱

除明间斗栱外,其余皆为双昂踩,不过柱头科和次间平身科的耍头细看还略有不同,柱头科耍头刻云纹头,平身科则是兽口含珠,装饰性意味展露无疑。

文殊殿柱头科和次间平身科

室内五架梁对前后单步梁用四柱,中跨五架梁,上立矮柱托三架梁。三架梁上施瓜柱和叉手托脊槫。三架梁下缘有墨书题记,应是捐助人姓名。五架梁侧面绘双龙戏珠图案。

文殊殿梁架

殿内东西山墙上各一幅壁画,为单人像,笔法流畅,神形飘逸,颇有些韵味。东壁穿仙鹤补服的或为黑无常,下画有一题“樊翁长者位”的牌位。西墙相对或为白无常,边上有道士“张瑞春”所书长篇劝善文,字迹保存的还很清楚,不知何时所书。

文殊殿山墙壁画

按常规,正殿左右的东西配殿应向院内开门,位置相对。金洞寺的正殿下各主要配殿却与主殿一样,也是坐北朝南。

文殊大殿东侧是三教殿,清代建筑,原有孔子、释迦牟尼、老子的塑像。三尊教主塑在一起,以三教殿为名,实为儒释道三教“统一战线”的殿堂。但纵然是三教至尊,也只能偏居一隅,挤在一间小殿里,金洞寺之“没有规矩”可见一斑。

三教殿

三教殿前边是普贤殿,清代所建,原塑像都已被毁。寺内文殊普贤观音三大菩萨虽然都有,但却各居一处,呈现一种奇特的三角布局。

普贤殿

文殊大殿西南的转角殿,才是金洞寺最重要的殿宇。

转角殿三开间,呈平面正方形,单檐歇山顶,明间板门,次间直棂窗。板门双扇,门额上一对扁平门簪,年代很古。其他部分用砖封堵高至阑额。

前檐柱头为单杪单下昂五铺作,昂为平昂,托瓜子栱和令栱,令栱中央斜出批竹昂式耍头。柱头铺作里转作双杪,五铺作上施乳栿与金柱相连,耍头后尾做成挑斡斜材直插承椽枋下。

前檐补间不出跳,只在枋的一二层上隐刻栱,栱眼留有原来的彩画痕迹。

转角殿前檐柱头铺作

转角殿前檐补间

前檐转角铺作,栌斗出三面华栱,单杪单昂,昂头斫成批竹状。阑额不出头,普柏枋出头。撩檐槫、替木皆出头。罗汉枋尽头下瓜子栱与角栱在第一跳处斜出的华栱相连,截住鸳鸯交颈的令栱,亦是少见。

转角殿转角铺作

山面柱头斗栱为两杪偷心五铺作,耍头斫成批竹昂形;里转五铺作重拱,出两抄并偷心,耍头后尾做成丁栿,与金柱相连。

转角殿山面柱头铺作

山面补间同样是隐刻斗栱,撩檐槫、阑额和栱眼壁的彩画残留更为明显,以青绿为主。

转角殿山面补间

后檐柱头为五铺作重拱出两杪,里转五铺作重出两并偷心。头为蚂蚱头,其后尾做成乳与金柱相连。

转角殿后檐柱头铺作

后檐转角铺作形制同后檐柱头铺作,加45度斜拱,但耍头做成批竹昂形,其后尾做成角枋与金柱相连。

转角殿后檐转角铺作

走进转角殿,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纷繁庞杂而又整齐有序的殿堂梁架。殿宇内不设佛坛,正中是小木作佛阁,因此梁架与一般佛殿不同。

殿内梁架不用四椽栿,也没有抹角梁,主要就是用四根乳栿、四根丁栿加上四角斗拱耍头后尾的延伸枋木与殿内金柱相连接,与铺作层交会,在殿内形成找平层。

在这之上,通过襻间枋的纵横搭接,辅以驼峰、短柱、托脚等,承托脊、平等上层构件,最终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内部架构。

梁架上有大量墨书题记,其中可见“忻州达鲁花赤”字样,有“大元国至元□……□丁未时 重建谨记”,为元代重修记录。达鲁花赤为元朝职官名,即指地方州县的最高长官,此处可见元代官方对此处佛寺的认可。其余墨书题记多为周边村民不同时期的捐资重修记录,“西呼延”为附近村名。

金洞寺早期碑刻无存,原有一经幢,现只剩下经幢残件置于殿角,上面仍能辨认出“元祐八年七月三日造郅塔壹座 神宗圣位五台山真容院僧质立”的字样。此经幢如为寺内旧物,则古寺在宋元佑八年(1093)前已有。

虽然经幢所记时间还不能直接证明转角殿的确切建筑年代,但通过木构特征,大部分观点认为转角殿确实是晋北地区保存至今的一座北宋古建,虽经元明清历代修缮,基本格局未改。

经幢残件

但转角殿重要之处并不是仅凭其为宋代建筑这一点,殿内精彩绝伦的一座木阁才是最吸引人之处。

木阁在殿内正中四根金柱内,平面为凹字形,座底木雕自地坪以上为三层波浪状叠涩,有人称此底座即为《营造法式》中所说的“芙蓉瓣帐座”。

芙蓉瓣帐座

木阁二层匾额上书“先师佑民之阁”,据说,上下两层分别供奉的是神农和伏羲,神像在“文革”中被毁,后重新雕刻两尊佛像放于阁内。

底座上面开五间,中间的三间为上、下二层的三檐歇山顶,左右一间各为前凸的平层,中间的上层为正方形。木阁之上斗拱重重叠叠,一层和二层上、下檐明间补间铺作出斜拱。

明、次、梢间以小栅栏封护,左右各留一门可入阁内。山面与后面均置直棂窗。彩绘颜色保持完好,隔板上有人物和花卉图案。

在中国古代传统建筑中,“小木作”之名是与大木作相对而得名,因其不具大木之结构作用,古称此类构件为小木。《营造法式》卷六至卷十一全部为小木作,包括悬鱼、惹草、板门、软门、破子楞窗、天花、藻井、勾栏、壁藏等共计四十余种。大木作建构起“上栋下宇”的基本空间,重要性自不待言,而小木作则将这个空间进一步柔化成为适于古人居住、使用的人居空间。相比于大木作直观反映了中国古代建筑的外观特点,小木作则在一些琐碎的细节当中反映古人在建筑空间中的行为以及观念,贴近于古人的内心世界,也因此更加容易成为所谓“情怀”、“意境”的寄托物。

转角殿中的木阁亦是如此,构件完整,工艺精美,俯仰之间,一琢一画,展现的是中国古建的独特风华。金洞寺能进入全国重点文保名单,北宋转角殿和内部木阁组成的大小木作精品绝对是重要依凭。

综观金洞寺,仍有诸多难解之处,其平面布局,殿阁诸神的分配,皆相当自由随性,可视为对旧时藩篱和章法的抛弃。精彩的转角殿为谁而建,“先师佑民之阁”供奉何人,依然只有猜测。

在金洞寺,除几处殿宇之外,转角殿后还有一处窑洞,据说原为僧舍,后为守寺人所居。砖窑门头题字“无所住”,题字人为忻县人梁俊耀,早年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后曾任都督府参议。此人曾在五台山受戒,与金洞寺结缘不知在何时。

或许,在金洞寺漫长的递嬗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今人无从知晓的故事。时间改变了一切,所有的经络,只剩下一根主线,那就是对神灵的信仰,始终如影相随。

听说旧时金洞寺每年七月初二有盛大庙会,届时,庙中有一奇观,即陈设一座人工冰山,因而也称冰山会,临近村庄甚至是周围偏远县区的客商都前来与会,鼎盛时可达万人,数日不散。

重访金洞寺,寺院正在大兴土木修葺中,不知整修之后,庙会是否会恢复,有缘盛日重来,能见识下这山间古寺的另一番模样。

原作于2021年1月,近日重访后修订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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