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金库巨款被盗!”
随着公安系统高效率的密码电讯和各种不同的信息渠道,使一个本来很平静的城市,一瞬间成了人们议论和思索的中心。
冲击波甚至穿过了罗湖桥,震动了香港,震动了世界。报纸、电视台争相把这条爆炸新闻变成一种对读者、观众的诱惑。街头巷尾的清谈家们,开始在编造“草上飞”、“国际窃贼”、“飞天大盗”的传奇。
车站、码头、机场、海关、边防,处处都在闪烁着警惕的目光,驱赶着猎物投入天罗地网。
1987年的2月2日,正月初五,喜气洋洋的古城迎来了难得的一个好晴天。
上午7时50分,中国工商银行长沙支行的两名营业员来到了一座灰色楼房前,这座楼房的底层,就是他们银行的金库所在地。
像往常一样,他们揭开了金库大门上的封条,打开通向金库的两扇大铁门。猛地瞧见,库内一片狼藉,满地是散落的钞票,对面墙上离地2米高的排气扇被撬烂,放在架上的几捆钞票不翼而飞。
十万火急!报案!!
警车发出尖啸,越过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向金库方向驶来。
7时55分,长沙市公安局副局长带领侦察员、技术员来到了现场。
接着,湖南省公安厅的15位现场勘查高手,也相继奔赴现场。
金库离地面2.7米高的墙壁上的通风窗竖放着一把木梯子,通风窗的铁丝网被扳开,6根14毫米的护窗铁杆,被扭弯了四根,排风窗被折断一叶。现场留下了十几件作案工具及大量的作案痕迹和棕色皮袋一个。同时,在大门侧面放煤的小房发现对外窗户被撬,房内留有案犯一件浅褐色的滑雪衫,衣袋留有若干毛发。显然,犯罪分子作案后,越窗而逃。
统计数字很快出来了:被盗现金共达人民币272999.83元,重量达30多公斤!
金库被盗,使年过半百的长沙市公安局李副局长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仔细看过现场后,独自一人躲进了银行的一间斗室,坐在藤椅上闭目静思,一坐就是3个多小时。
李副局长在富有神秘感的侦察战线上奋斗了30多个春秋,他曾指挥过“宝鸡博物馆国宝盗窃案”、“长沙马王堆文物盗窃案”,“岳麓山抢枪杀人案”等一系列震惊国内外大要案的侦破工作,成为一位传奇式人物。
现在,他要从繁杂的种种现象中理出一个头绪来,确定侦察方向。
长沙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敲开了他的门:“省市领导都来了,你不去见见面吗?”
李副局长知道,重担,又将落到他的肩上。
果然,湖南省公安厅厅长当众宣布:“由李副局长担任侦破'2・2特大金库盗窃案’总指挥。”
深夜,公安局三楼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总指挥和专案组成员正在为罪犯画像。
李副局长指着桌上摆的,从被盗现场提取的25件全新北京吉普车随车工具说:“常住长沙的人,哪个家里没有一件旧工具?由此推测,盗金库的案犯很可能在长沙市区没有家。”
公安局技术员肖国科用尺子量了一下那件现场遗弃的浅褐色的滑雪衫,说:“衣服的主人身高1.7米左右。”
李副局长扔掉烟头,精辟地分析:“从衣服的款式看,主人是一个爱时髦的年轻人。成色较新,但里外脏透了,很像入冬以来一次性穿上身没有换洗过,说明案犯在长沙市不具备换洗衣服的条件。”
犯罪现场拾取的一把新铁锤,上面有三道新锯痕。李副局长早已拿在手里反复琢磨。他问大家:“这三道锯痕说明了什么?与案犯有什么关系?”
停了停,他又说:“用新锯子锯新锤子,很像是犯罪分子试验手工钢锯锐利程度时锯的。犯罪分子很可能是一个在长沙市没有一寸木头、一块烂铁可供作试验的人。”
他目光炯炯,作出判断:“第一,本案属外盗的可能性大;第二,外盗中属远盗的可能性大,远盗中系流窜犯的可能性大,罪犯很可能家住农村或集镇,第三,罪犯是身高1.7米左右、单瘦且年轻力壮的男性;第四,从作案手段看,惯犯可能性大,第五,很可能是做生意亏了本或赌博输了钱急需大量现金的人。”
一个通宵的案情分析会,使案犯的面目初步勾勒出来。
天罗地网撒开了!
李副局长给侦察人员下达了两条命令。一查旅社、宾馆、招待所和外地驻长办事机构,着重对未回家过年的旅客进行甄别;二查出售北京吉普车随车工具的商店。
但是,偌大个长沙市,仅靠几十位侦察员进行查访,岂不是大海捞针?
2月3日,人们焦虑的24个小时过去了,连案犯的工具来源和在长沙的落脚点也没有找到。
2月5日,侦查工作仍在困惑中徘徊。
难道是侦查方向错了吗?
不!李副局长心里很坚定。于是,他将网扩大到了临近长沙的宁乡、浏阳、望城、株州、湘潭等县市。
“李总指挥,请你介绍案件侦查情况!”
“请问破案有眉目了吗?”
看着这群缠住他不放的电视台和报社记者,李副局长眼前一亮。
借助现代化的传播工具!
他打破了几十年的“禁区”,向记者介绍了一些基本案情。电视台新闻节目在重要时间报道了金库盗窃案。
于是,无法用数字统计的观众,都成了“公安人员”,都用警惕的目光寻找着犯罪分子。
2月6日,重大转机终于出现。
长沙市蔡锷路友谊汽车配件厂门市部负责人反映:电视里面播出的犯罪分子的作案工具,很有可能是本店卖出的那套北京吉普牢修理工具。
据他回忆,1月25 日,一个穿羊毛衫,年约30岁的男子,到门市部指着一套北京吉普修理工具,说是要买“两根铁棍”。营业员告诉他,此工具不零售。他为难了一阵,走了。中午,他又在门口徘徊。直到下午5点15分,我们正要下班,他第三次来到商品,用90元人民币买了这套工具。
这个奇怪的客人,极有可能是那个“金库大盗”!
2月8日凌晨2时,一位侦察员匆匆赶来向李副局长报告,湖南省百货公司招待所一位女服务员提供了重要情报。
那是1986年11月29日。
一位手持一张河北雄县米西电缆厂的介绍信,姓李名斌,年约30岁的男人住进了省百货公司招待所。一连几天,此人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外出,有时到凌晨才返回招待所。
精明的女服务员对这位“旅客”有所怀疑。1月8日,她找到“李斌”,催他付房租。他支支吾吾。
就在这一天,这位旅客人去房空,丢下一只装了羊毛衫、牛仔裤的提包不要,未交分文住宿费就溜之大吉了。
后来,女服务员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一张报纸,上写有“新华书店”、“钱库”、“金库"等字。
新华书店与金库正好相邻。
“想不到1月18日,我无意间在街上又一次见到了这个'李斌’!”女服务员说:“我看见他,肺都气炸了,我大叫一声,冲上去想抓住他要住宿费,他吓得扭头就跑,这家伙跑得很快:我追了几百米都未追上,真是便宜了他!”
破案指挥部急电河北雄县查证。雄县复电称,有此厂,无此人。
好一个“李斌”!
当街头巷尾正把“草上飞”、“国际窃贼”吹得越来越神的时候,公安战士撒开的天罗地网却越缩越小。
李副局长召集各路侦察员开了个紧急会议。
为了避免遗漏,在长沙市所属各县市层层设防,布下了第二道、三道、四道……防线。
散会时,李副局长再三叮嘱: “大家把案犯的特征记好没有?我再讲一遍,请大家核对。”
到会的几十名侦察员认真记录核对。其中有一位叫李文辉的,记得特别仔细。他是潮阳县公安局侦破“金库盗窃案"专案组侦察员。作为一位年轻的干警,对于侦察工作,依然怀有几分神秘感,特别是对于李玉如这样的刑侦高手,他在敬重的同时,总是注意其案情分析、推理和思路。
“案犯身高1.7米左右,单瘦,长方脸,颧骨突蹬,鼓眼睛,八字胡,胡须不多,西式发一边倒,讲一日流利的长沙话,极有可能是家住农村,因经商亏本或赌博输了钱急需大量现金的人。”
在回浏阳的路上,李文辉掏出笔记本反复琢磨这段文字。
回到家里,只见宾客满座,大家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天南海北闲聊。
李文辉经常从这种闲聊中获取信息,好几次还因此破了几宗不大不小的案子呢!
“最近又有什么新闻?”李文辉似乎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声。
“听说街上有个伢子,微生意亏了好几万。这伢子为了躲债,跑出去了几个月,想不到前几天突然荣归故里,挑回来两帆布袋票子。”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联想到金库被盗案,一种职业的警觉蓦地在李文辉脑海升起。
他呷了一口茶,轻松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小孩告诉我的。那小孩说他亲眼看见帆布袋破了,露出来的票子一坨坨、一扎扎,好多好多。”客人回答。
李文辉急报侦察指挥部。
经过侦察员迅疾的调查核实,挑“票子”荣归故里的人叫张勇武!
发了横财的张勇武,那份高兴劲可别提了。这几天,他和母亲穿行在浏阳城内。儿子拎着一只钱袋,母亲揣着一本债单,母子两人走大街、穿小巷上门还账。一还几百,一还几千,一还上万……张勇武手中那只钱袋,就像是《天方夜谭》中的宝贝,天知道怎么能变出那么多钱来?
有人欠了张勇武1万元,找上门来请“张大爷"再宽容宽容。
“算了,算了!”张勇武满不在乎,还开导来人:“我劝你还是别老呆在这穷山沟,广州的生意好做得很,你看我一笔就捞了几十万!”
但他没有想到,侦察员正在一位个体户家查看他归还的13000元大票。封条上面还盖有银行工作人员的印章呢!
“立即拘捕张勇武!”李副局长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张勇武不在城内,他带着妻儿去岳父家了。张勇武的岳父,是浏阳县太平乡山枣村党支部副书记兼村民委员会主任。
2月10日晚,正是元宵节前夕。
声名遐迩的“花炮之乡”浏阳龙腾狮舞。两辆警车驰向太平桥乡。为了不打草惊蛇,警车在山枣村约3公里的田心村停下。
12名干警拉开距离,稀稀散散,在夜色中摸索前进。
山枣村,山坳边一栋青瓦土砖农舍便是张勇武的岳父家。
发了“横财”的张勇武斜卧在床上。突然,张勇武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他面前,神兵天降般出现了四名虎彪彪的大汉。
张勇武慌乱地套上裤,双脚刚插进皮鞋,“卟嚓”一声,刑警周菊生已将手铐套在他的手上。这时,正是夜晚10时许。
审讯室里气氛森严。张勇武惊魂不定。
李玉如一双能穿透铜墙铁壁的眼睛,使张勇武无法抬头。
沉默,这是罪犯惯用的手段。
技术员掰开张勇武的手指一看。“没错,就是他!”
李副局长立即率领干警到张勇武住房,依法搜查,从阁板上一口木箱里的棉絮中搜出钞票41扎,计人民币41000元,捆扎钞票的纸条上盖有点钞员的印章,与银行提供的情况相符。
在看守所里,记者见到了张勇武。
他蜷缩在囚室的一角,憔悴而疲惫。
“张勇武,你想到要请辩护律师吗?”
他用近乎绝望的口吻说:“我罪该万死,请也没用。”
一种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山野传来,是那么的软弱,但每一个字又是那么清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是张勇武坦率的自白。
他出生于一个干部家庭,少年时他曾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1981年,他在师范学校毕业。然而,他在走向社会后,受到腐朽思想的侵蚀,逐步走向堕落的深渊。
1981年,他被分配到测阳县太平乡田心学校任教。他不安心在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岗位上燃烧自己。任教一年,他无故旷工40多天,经常是学生等他上课。这时,浏阳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已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他眼红了!
揣着40多元的月薪,还不够抽烟呢!他离开了讲台,做起了“万元户”之梦。
开始,他摆地摊做衣服生意,居然赚了几千元,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
他通过岳父的关系,贩运鞭炮到山西等地,可受骗上当,亏了几万元。他不甘心,借了一万多元,跑了一趟广州做走私手表的生意,又一次被骗。
钱?钱?钱?
他从一本名叫《传奇选萃》的杂志里,看到这么一段文字:“1937年某日,湖南省金库大量黄金被盗,金库主任失踪,三湘四水为之震惊,全国上下舆论哗然!老蒋暴跳如雷,大骂当时任湖南省主席的何健治湘无能。何健派人四处搜捕,一时间长沙哨兵如林,警车乱窜,人心惶惶,一片恐怖。许多百姓被牵连入狱,但是真正的罪犯却不为人知。何健无奈,最后从死牢里提出两名无辜给枪毙了,此案便不了了之。”
张勇武豁然一亮,一个罪恶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翻腾:不发横财,决不回浏阳!
1986年11月29日,他从广州回到长沙。这时他口袋已是空空如也,就连住宿费都付不起。从百货公司招待所逃出来后,又住进了虹桥旅社。
1月24日晚,他潜入长沙市最大的百货商店——中山路百货大楼,撬开铁棚门,进入财务室,用工具撬保险柜未得手,只偷了零散的400元现金和国库券。
1月26日凌晨,他不甘心,再一次潜入中山路百货大楼行窃,因惊醒了值班人员,只好仓惶逃窜。
新年到了,他还是没弄到钱。
家,近在咫尺,却不能归。
他欠了人家8万多元人民币,真是债台高筑哦!哪里来这么多钱?
孤注一掷,盗金库!于是,他向自己的坟墓走去。
1987年1月29日,正是大年初一。
晚上10时,张勇武带着作案工具,混过了中国工商银行长沙支行的传达室,潜入金库大院内。因为人太多,他只好躲藏在院内的汽车下一个多小时才出来。他发现金库内两个窗口有灯光,有人在看电视,借着电视的反光,他看见两扇金库铁门上贴着封条。后来,他发现传达室大门已关,就潜入旁边一个装煤的屋里,扳开窗户上的铁棚钻了出去。
1月30日晚上,他在银行前转来转去,总觉得许多眼睛在窥视他,他不敢下手。
2月1日晚11时,张勇武咬紧牙关,决心干了,他经过装煤的小屋,再一次潜入了银行大院。
他偷偷摸摸地窜到了金库后墙的通气口下,又钻回金库旁边那间又黑又矮的小屋,掏出工具打洞。打啊打啊,汗流满面,手上的虎口也震出了血,那洞才打进去一点点深。
一架梯子,搁在远处的汽车库内。那边,还有三根又糊又长的钢水管和螺纹钢管。
张勇武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架梯子。
梯子,架在金库后面的墙上。用螺纹钢管和买来的工具,他开始撬排风扇的支架和扇叶。
“砰!”
一片扇叶掉在墙下,清脆的响声,划破了恬静的夜城。
张勇武吓得一泡尿撒在裤裆里。
但是,没有回响,值班员也许正在浓度很高的酒液中体会着人生的温暖,要么就在瓜子与花生之间讨论年终奖金。
张勇武潜入了金库。没有什么电视监视器。没有什么警报装置。天助我也!
张勇武看着排列在钱柜上的钞票一捆捆暴露无遗,任他取舍。他真想狂笑,这就是金库?如同隔壁的小杂屋。于是,他顺利地将27万多元人民币塞进了破旧的帆布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金库。
后来,他看到了电视里播送的“金库盗窃案”的新闻。他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肯定是公安局抓了一个替死鬼,要么电视怎么敢播新闻?
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
27万,怎能花得完?他准备去深圳特区、香港,甚至美国玩一圈。
但是,3月7日,也就在他作案后的1个月零5天,武警战士“砰!砰!砰!”的枪声结束了他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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