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余朗读者”晓晓）
白猫的故事
江西省大余中学高二（3）李楚涵
近日，学校来了一只猫，还跑来我班“吓”人；我将它轻轻抱起，看见它，就想起多年前，我家的那只白猫。
（一）
一天，我家楼下住进了一位老太太；又过了几天，我家来了一只乡下猫。老太太是被女儿从乡下接来城里住的，猫则是我乡下的表姨特地送来的。他们共同的特点是，一看就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太太喜欢坐在公寓门口晒太阳找人唠家常，可是通常没人理她。这又不是你们村头，大家都那么忙。猫则对所有东西充满好奇，进门的第一刻起，就在屋里上蹿下跳，一点都没有都市宠物猫的高贵与矜持。我家没有人愿意收下这份礼物，大家认为要养也得养血统高贵的纯种猫咪，没人有兴趣养一只土里土气的乡下猫。我妈的脸上变换出各种微妙的表情，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想托词。妈妈东拉西扯了半天，黑瘦的表姨不耐烦地起身：“我也不愿意把它送来，但这是老头子去世之前交代的，说一定要把它带到城里让你们养。”
表姨嘴里的老头子就是她的父亲，我的三外公，一辈子都在乡下，几年前被表舅接到城里，没多久就查出得了肺癌，然后执意要回到乡下，不久前过世了。外公一家九个兄弟姐妹，我的外公排行老五，三外公便是他的哥哥。三外公温文尔雅，喜欢养动物、种植物，我以前回老家常与他一起聊天，乐在其中，以致到三外公要过世了，还惦记着留个念想给我。我见三外公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之前他被接到表舅家里，我每天去叫表姐一起上学，匆匆忙忙，也从来没有关注过三外公，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每天木然地坐在电视机前，只有在见到我和表姐的时候才会笑起来。听表姨说，这只猫是三外公养大的，但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当然，我回老家的次数本来就不多，更不可能注意到这些小事。
表姨与妈妈一个请求一个推辞，最后表姨终于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色钞票摔在桌子上：“这是老头子去世时你们给的钱。现在分文不要，全部还给你们照顾小白。”那沓钞票摔到桌子上好像打在脸上一样，火辣辣地疼。妈妈不说话了，爸爸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钞票塞回表姨的手里，答应一定好好照顾这只猫。
我百无聊赖的听着大人们各种周旋，那只雪白的猫则瞪着美丽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
表姨走了，留下了那只叫小白的猫咪，爸妈并没有像承诺中那样好好照顾它，妈妈唯一做的就是定时给它添猫粮，用足够的食物表达“我确实在养你“的意思。没有人抚摸它的毛发，没有人关注它开不开心，甚至，就算它消失了可能也不会被发现。
就是这么存在感超低的猫咪，却出乎意料地通人性，我每次出现它都会从沙发上跳下来送我出门或是进房间，有时我坐在客厅吃着零食翻杂志，小白就卧在我的身侧。
这天，我与三五几个好友到世纪广场玩，刚打开书包，小白那毛茸茸的脑袋竟然从里面探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不知所措。周围的好友围过来问是什么情况？还能有什么情况，当然是这只老猫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钻进了书包。解释了一番之后，我把小白放进了车篮里，警告它别跳下去。小白蹲在篮里似懂非懂地歪头动耳朵。当我们到了广场后，锁好车，我便将小白放到地上，并示意它跟着我们。它果真是有灵性的，因为我走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一下，膝盖磨破了一大块皮，疼得龇牙咧嘴，围在一边的好友们都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办，小白却脖子上挂着我的水瓶（可能是它无意中被套进去了）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它把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运动鞋上，胡子随着它的呼吸微微地起伏者。好友惊讶地取了小白脖子上挂的水瓶，很快为我清洗干净伤口。
回到家后，我抱着小白上楼。楼下那位乡下老太太依然坐在公寓门口晒太阳，看见我手里的猫咪，她硬是拉着我说了几句。问东问西，问猫是哪里来的？问我几岁了？读几年级？家里几口人？爷爷奶奶还在不在？我有些不高兴地甩开她，她却笑眯眯地看着我手里的小白。
“有时间多陪陪它，它喜欢你呀。”
（三）
因为猫咪通人性，我也不由自主地照顾起小白，很快我发现有小白存在的家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我们一家三口都是貌合神离的状态，我、爸爸、妈妈互相之间都有着暗涌的矛盾，其中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每天唠叨不停的妈妈。那时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有些叛逆，而妈妈又是个没什么事干的家庭主妇，成天把注意力放在丈夫和女儿的身上。爸爸总不在家，我就成了妈妈唯一的关注对象。啰嗦妇人和叛逆少女的相处总是摩擦不断，两个人最常干的事就是冷战。而现在我发现只要妈妈黑脸不理人，浑身散发着“你们不要搭理我”的气场，小白就病恹恹地不吃猫粮；要是妈妈想冲我发脾气，小白就站在两个人中间转来转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小白这样的行为让人无法忽视，母女俩只要有小白在的时候，都一团和气地吃饭、看电视、说话……起初还觉得是在容忍，后来妈妈的唠叨渐渐变少了，我也没那么叛逆了，于是容忍不再是容忍。两人一起喂猫，一起给它洗澡，我上学去的时候小白就陪着妈妈做家务，我回来了小白就快乐地在两个人之间窜来窜去，猫咪的乖巧懂事让家里有了笑声。
但所有表面上的安宁还是被一家庭大战打破。和我无关，是爸妈两个人的战争。从指责到争吵，从拍桌子到扔东西。我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两个大人互相变得歇斯底里。这样的争吵总是隔断时间就出现，作为旁观者的我早就见怪不怪。我从来不站在任何人的一边，无论是常年在外奔波赚钱却得不到体贴的爸爸，还是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无故乱发脾气的妈妈，其实都是不称职的父母。我有时候甚至默默地想，这个家迟早都会散掉。
在我低头思考时，开防盗门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一般这样剧烈的吵架都会以爸爸难以忍受离家而去终结。但这次过了许久我都没有听到重重的摔门声。我跑到玄关，看见小白用嘴巴咬住爸爸的裤腿，固执地向屋子里拉。
“走开！”爸爸扶着门，不耐烦地用另一只脚驱赶猫咪，但不论他踢到它身上多少次，小白仍旧没有松口。妈妈在一边哭着喊小白回来，我看着固执的猫咪，它后背因为发力而拱起，雪白的毛发染上了灰土。我想起了三外公。那时只要三外公撞见爸爸和妈妈吵架，沉默也不会劝架的三外公只会拉着爸爸，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给妻子女儿留下冷冷的背影。
“爸，家人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连三外公最后的日子里，你都因为要忙生意，没有同我们一起去看他，你一点也不觉得亏欠家人？”我从地上抱起小白，第一次在家庭大战中没有保持沉默。
那天，爸爸没有出门。此后几天，他都没去上班，陪着母女俩度过了难得的周末。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第一次晚饭后在小区附近的公园散步，像这个城市里绝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
不过爸爸有时出差或是别的，早出晚归仍然在所难免。爸爸的生活节奏仍然是无法和家人对接上，在我的要求下，他开始尝试即使忙到凌晨两三点也不在外留宿，而是一定回家。这些晚归的日子，每每爸爸在黑夜里疲倦地打开家门，总会听到“喵”的声音，然后在他的拖鞋旁边发现蜷缩着的，眼睛格外明亮的小白。“你在等我吗？”爸爸伸出手，那是一片柔软又沉默的温暖。
深夜里常常等待爸爸回家的小白没有一次失约，无论多晚，它都会卧在拖鞋旁等待没有归家的男主人，像个孤独的老人。于是，爸爸也会尽早回家，他也不嫌丢脸地告诉所有人，家里的猫在惦念着他。爸爸变得温和、早归，妈妈也不再幽怨，我开始乐于接受这样的父母，家也变得幸福起来。我把这一切神奇的变化都归功于小白，它就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爱着每一个人，为每个人的不开心努力。
可是当所有境况都开始好转的时候，小白却生病了……
（四）
小白生病了，身上的毛一片片地脱落，宠物医生诊断它得的是肾衰竭。因为是只老猫，所以不建议治疗。小白趴在地上，蓝绿色的眼睛清澈又安静地看着所有人，它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离死亡很近很近。我抱着小白，身边站着同样担忧的爸妈，我默默听着医生的结论，除了心痛就是愧疚。从表姨将小白送来的那天开始，与其说是我们照顾小白，倒不如说全家人一直都受到小白的照顾，我们还没有真正为小白做些什么。
当爸妈还在为小白的病绞尽脑汁地寻找解决办法时，小白却失踪了。整个家里都没有小白的踪影，妈妈和我两人捧着香喷喷的煎鱼，把连大扫除都不会看的角落也翻遍之后，确信小白已经不在家里。我听说过大象墓地的事，大象在濒死的时候都会独自离开象群，它们不愿意让同伴看到自己死去，所以会去往一个叫大象墓地的地方。小白一定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然后选择了离开。
三外公，突然我脑海里那个老人家的形象再次出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清晰地想起有关三外公的一切。那个从来都只用看电视来掩盖自己孤独的老人和小白是何其相似，哪怕是被忽视，沉默和溺爱仍是他们的本质。因为不善表达，所以我笑他就会笑，我不开心他就连饭也吃不下。因为想要一家人和谐相处，所以在爸爸生气时会执拗地伸手拉住他。因为不愿意拖累在城里的家人，所以他在得知自己生病后执意要回到乡下。
唯一不同的是，三外公在世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所有沉默的爱的寓意都是由小白传达出来。三外公给我们留下的猫咪是一份特别的礼物，小白是为了完成三外公的心愿而来的吗？然而，如今我连小白也要失去了。
（五）
小白走了，楼下的老太太也不再出现在公寓门口晒太阳，听说是不少业主告到物业哪里，说那个浑身乡土味的老人成天像尊佛一样坐在门口实在影响小区形象。没过几天，楼下住户就要送她回家。本来楼上楼下都不熟，我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因为那位老太太离开前愣是拉着自己的女儿，要把自己亲手做的酸菜分给左邻右舍当礼物。开门的时候，老太太递到我手里的酸菜是用吃完的塑料饼干盒装起来的，不精致但是沉甸甸的。而她提着的手提袋里像这样的塑料饼干盒还有好几个，看上去忙活了很久。
我不解地接过这份东西，那个衣着时髦的女子扯着母亲让她赶紧回去，甚至是抱歉地对我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因为我妈实在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决定送她回家，这不，回家前，她硬是要过来给大家送点东西……”兴许是觉得母亲这份执拗的心意太寒酸，女子越说到后面越不好意思，但老太太大大方方又笑眯眯，她佝偻着背脊向站在我身后的妈妈弯了弯腰，指了指自己的女儿，嘴里念叨着照顾、感谢之类的词语。
想必是要感谢邻居们这么久以来对女儿的照顾。但其实在这次敲门之前，我一家根本就不认识他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老太太瘦弱佝偻的身形，我想到了三外公，也想到了小白。三外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虽然压根儿不适应城镇生活，却为了每天多看儿女一眼，在这座城里孤独地生活，当意识到自己给子女添了麻烦，又决绝而平静地独自离开？
“有时间多陪陪它，它喜欢你呀。”我想起了老太太曾经告诉过我的话。
简评：
佩服作者能围绕着一只小猫如此立体的展现生活：文中既有家庭中父母的矛盾，又有母女之间的矛盾，还有老人的孤独及不适应城里生活却因着对儿女的思念不舍而委屈自己居住城里，当感觉到是对孩子的防碍后的毅然离开……作者以小猫为主，其他事件一一穿插，不紧不慢，汇成一个整体，成就一个立体的世界。作者的文字功底好，叙述中不乏精准的细节描写，让所写之物历历在目；叙述中自然流畅的抒发情感，毫无做作，让文章有深度有厚度。此文也许可称之为小说，然却紧紧与生活相依，让人感觉在小说与散文之间，虽觉其有虚构，却又愿信其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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