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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篇

                            清明忆母                             

                                                   韩澍雨

        转眼间,丁酉年的清明悄然而至,在这个中国传统的祭祖节日里,我也不能免俗,此时此刻最最思念的是我的母亲。母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六年了,一直有一个鼓荡心灵的愿望,写点纪念她老人家的文字,直到今天才迟迟落笔,只能说明我的不孝与不肖了。

        母亲生于一九二五年,满族,正黄旗,姓肇。母亲十一岁那年,开大车店的姥爷和经常赶大车拉货住店的爷爷交情甚笃,两人小酒一喝,一拍即合,就把母亲许配给了父亲,而那时我父亲只有九岁,属于典型的封建包办式娃娃亲。从定亲到结婚,父母从未见面,对方是否彪聋哑傻更全然不知。那时候的人很诚信,堪称一诺千金、十年准时兑现了婚姻。母亲嫁到我们韩家,纯属下嫁来的,因此母亲对这桩姻缘是怀有怨气的,尽管我们韩家当时是方圆几十里比较殷实、有点名气的家族。我小时候隔三差五就听她念叨:我们满族人是仙女下凡喝了长白山天池水孕育的后代,是真人;你们汉人是女娲用泥捏的泥人。过去,我们满人可当要(受尊重)啦,还享受着朝廷俸禄,要不是大清王朝倒了,要不是你们姥爷抽大烟把家底抽空了……反正都是一副不屑的、揶揄的表情,外带些许自怜自艾、忿忿不平的语气。这种对两个家族血统比较的落差感、对往昔高贵生活的留恋和哀婉情绪,直到母亲子孙满堂后,才算渐渐淡化掉。因为她在与父亲共同生活六十六个风风雨雨的岁月里,慢慢顺从和认可了这种不可违逆的满、汉血统的融合。

        这是母亲的命运!

        在我心目中,母亲既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她身上所体现出的优秀品质,有些是天下所有母亲都具备的,有些则是她老人家与生俱来或者后天教养的特质,是她自己绘出的与别的母亲迥异的人生风景。谨让我以自己的感受,粗略描述一下母亲一生的点点滴滴。

       母亲虽然对嫁给汉族父亲心存芥蒂,但在实际生活中,她可是极为难得的贤妻良母。母亲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观念很强,她的言谈中经常会流露出这些内容:什么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啦,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啦,所以,母亲能够尊从所谓的纲常,放下'格格'的架子,把汉人的生活习俗作为主旋律,这种退让实属不易。然而也不可避免地保留着满族人的某些元素。比如从小到大,我听到母亲称谓父亲为'龙子',而且终生不变。据说满族女子都是这样称呼夫婿的,从来不直呼其名。母亲信佛,信萨满,可是父亲不信,家里就从来没有看见供奉佛像、菩萨,只是每年要有一个月吃斋,不杀生、不碰荤腥,父亲和我们可以不吃斋,母亲只好自己吃斋了;每逢过年,在供奉祖先时,她都要提到满人是供奉狗和乌鸦的,说是它们曾经救过被明军追杀的老罕王的命,也只是提提而已。孩提时代的我当然不明就里,后来才明白那是满人的图腾崇拜。母亲平时说话,也偶尔露出几句满语,大部分语汇是称谓之类的。母亲的规矩特别多,满汉都适用,几乎成为一个完整的体系,全是未出阁的时候受到的熏陶,尤其是在过年前后,她会不失时机、毫不遗漏地把一套一套的繁文缛节搬出来约束我们,诸如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祭祀的时候忌讳什么,昼夜出行躲避什么等等等等,活像皇帝整顿朝纲那么严苛庄重。母亲陪嫁的妆奁,完全保留着满族的习俗,什么帽筒、瓷瓶、梳妆匣、对箱、炕柜、鸡毛掸等,都是清一色的满族物件。母亲还有一手漂亮的女红技艺,大概是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受到女红训练,我看见过母亲保存一新的绣花枕头、手绢、窗帘,上面绣有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花开富贵等图案,色彩明丽,栩栩如生,不仅折射出母亲的心灵手巧,还蕴藏着母亲对生活、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母亲贤惠善良、通情达理,在我们村里是出名的。刚进门的时候,我父亲在东北民主联军当兵打仗,母亲一边在家里勤勉恭敬地侍候公婆,一边为父亲的安危担惊受怕,孤独地守着这个家,太难了。父亲退伍后,天下也太平了,才算平稳地过了一段好日子。母亲和父亲在家庭中的分工极为明确,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非常和谐。那时候我们韩家大院人口多,矛盾也多,母亲从不掺和,没有和任何家庭成员红过脸,更没有和邻里闹过别扭,从不计较,几十年一贯如此。有时候别人吵架骂街,母亲都会极力劝解调和,所以很有亲和力,从而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母亲终生勤快整洁。我们家的房子是一九四七年盖的,泥墙草顶。共和国刚刚成立的年代还算说得过去,随着哥哥及以下的我们接连降生,加上年深日久,房子的空间不但不够用,其状况也愈加破败了。母亲毫无怨言,一直苦苦地熬着。然而,困难没有改变热爱生活的母亲,破旧的房子始终保持着清爽洁净,不仅如此,母亲很会装点生活的,她还养了好多种花,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花朵,屋子里便平添了许多生气。直到一九九六年,年逾七旬的父母才恋恋不舍地告别那几间岌岌可危的老房子,搬到县城。住进楼房,没有庄稼院那么多活了,养花便成了母亲重要的生活内容。如今,我的脑子里还常常浮现母亲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拿着抹布擦箱柜、擦玻璃、擦炕沿的情景。每逢季节变换,母亲把被褥浆洗一新,然后将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柜子上。我们的衣服不管新旧,有没有补丁,也是干干净净地让我们穿出去的。我穿的带花格的毛衣,也是母亲亲手织的,很打眼的那种。当时,在不太讲究卫生和穿着的山村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就享受不到这种福分了,绝对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值得一提的是,母亲轻易不出门,只要外出,也是打扮得很爽利,同许多邋遢的农村妇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亲的节俭几近于悭吝的程度,很善于精打细算来操持家务。这纯粹是生活逼出来的。在娘家的优越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而在韩家几年的好光景很快过去了,接着便连续赶上人民公社化的大食堂、三年自然灾害,经受饥饿的恐慌,让母亲也积累了丰富的生活智慧,锻造了她刚强的对抗苦难的性格。首先是对粮食的用度极其谨慎,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能粗吃绝不细做,哪怕是糠皮也能凑合一顿。所以当别人家断顿了,我们家还有余粮可用,还经常有能力去接济邻里。记得有一次我去堂伯父家玩儿,看见他们吃白面和玉米面混合做成的发糕,差一点馋掉牙,回家就抱怨母亲做的不好吃,当时就挨了母亲一记耳光,母亲厉声说:谁不知道那么做好吃,你还小,没赶上我生你那年闹饥荒,人饿得肚子瘪瘪的,死了多少人啊!'有时当思没有时',知道不?我似懂非懂,反正发糕事件后,我再不敢挑食了。在那些艰难困苦的年头,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家从来没有向别人家借过一粒粮食。一九九五年那次严重的洪灾发生后两三天,母亲突然托堂弟打电话来,告诉我,要过贱年(饥荒)了,我给你们五个孩子一家买了一缸大米,免得到时候挨饿!这次母亲真的豪爽慷慨、异乎寻常了,尽管这些大米后来没派上用场,但是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令我没齿难忘!

     母亲跟父亲过了一辈子,总是处于紧巴巴地状态,直到我们五兄妹参加工作后家境才彻底改善。最困难的时期是我们纷纷考上了中专、大学,供我们念书,那得真金白银啊!把掌管家里财政大权的母亲难为得一筹莫展。再怎么咬紧牙关,即使一分钱掰成两半也无济于事!母亲极好脸面,不肯张嘴跟别人借钱。父亲实在挺不住了,背着母亲从沈阳大姨家借了两千块钱,把母亲气得直抹眼泪,执意要把陪嫁时的首饰和半根金条卖掉。父亲也心疼母亲,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没有同意。结果刚强的母亲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和父亲背着债度过了几年最艰难的日子,直到我们先后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母亲在日常花钱方面有些抠门,但是在紧要关头、或者过年给孙男弟女发红包的时候,总是大方的,颇有派头。还有那半根金条,母亲不论儿子女儿,平均分给了我们。

     母亲善于用独特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启蒙我们,不愧是我们这些子女第一任人生导师,但是对我是个例外。母亲只受过三年的旧式教育,因为有病辍学了,能勉强认识一些字,还真没看见她写过字。但是她的记忆力是超强的,好多启蒙书籍中的段落都能信手拈来,还能出很多谜语来猜,讲神话故事和古代文学名著故事有板有眼,偶然会道出一些名言警句来,仿佛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准,让我们如饮甘泉,如啖佳肴,从小就能够得到很好的心灵陶冶,着实受益匪浅。即使后来上大学、中专的我们,暗地里议论起母亲来,也不得不肃然起敬。母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孩子。我排序居中,身上有哥哥姐姐,身下有弟弟妹妹。我是最顽劣的一个,是家里的闯祸精,自然就成了母亲重点关注的对象。其他的兄弟姐妹四人都老实听话,几乎没有挨过母亲打,而我挨打则是家常便饭。那时我最厌恶家里的两件东西——鸡毛掸子、苕帚疙瘩,母亲经常用它们对我这个叛逆儿子施以家法。现在想想,我的叛逆性格的产生,也许是因为听母亲讲秦琼卖马、梁山好汉造反、孙悟空大闹天宫等故事,听得入心了、着迷了。还好,终于我被打成大学生了。后来,母亲曾不无心疼地问我说:'你记恨妈妈没?你个傻儿子、倔驴,当时我在气头上打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跑呢?就死挺在那里和我顶牛!'嗨!这把我后悔的,怎么就不知道跑呢?

         母亲还是个极讲礼数的人,家里来客人,必须拿出最好的东西做出饭菜招待;即使在家里吃饭,她必须是等父亲和我们吃完了,最后才上桌。每次我回家探望父母,她就像招待客人一样,离开的时候,她都要送出去很远……

     今年春节,老父亲在丹东妹妹家,我去陪老人家过年,翻相册时发现了一张母亲少女时代的照片,照片已经发黄,分明是岁月涂上的沧桑。照片上的母亲穿着华贵,亭亭玉立,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欧式眼里透露出清丽的光芒,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那么高雅,那么端庄!也许母亲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辞富居贫、偏居山野,也许她当时有着好多好多瑰丽的梦想,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期待和憧憬。母亲二十一岁进韩家,和父亲共同生活了六十六年,含辛茹苦地拉扯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之后,如今永远离我们而去了。母亲辞世那天,子女中唯独我因为有事,没能给她老人家送终,成了心中永远的痛!为什么我是那个唯独?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太顽劣给老人家添了许多烦扰而鄙弃我?又或是因为诸多因素没有始终在老人家膝下尽孝而不愿意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这样那样的疑问已毫无意义,或许是母亲不忍让我承受那份撕心裂肺与生离死别,更或者是母亲故意要留下这样的遗憾而让我多多地、挥之不去地想念她!

          奇怪,我真的时不时地梦见她老人家,音容笑貌宛若生前。感谢您,母亲,原来这是对我的偏爱!

发布于 2017-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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