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再美,终不抵岁月,肉身精致,未必装得下灵魂。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为皮囊下的灵魂找寻一个归宿。
于读书人来说,自古及今,最能安放心灵的莫过于一间书房。不必太大,一几,一榻,一灯,一书架;一画,一琴,一茶,一炉香;;焚香煮茗,阅偈翻经,俗念都捐,尘心顿尽。
书房,亦称文房。顾名思义,一个有文化的空间,必然有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展现。
书房中物质的,最典型的莫过于“文房四宝”。在南唐时,“文房四宝“特指宣城的诸葛笔、李廷珪的墨、澄心堂的纸、龙尾山的歙砚。时下,不再讲究出处,将“文房四宝”统称为笔、墨、纸、砚。古人对文房四宝的爱是人尽皆知,极尽讲究,放笔要有笔架,压纸需要镇尺,绘画需要画案,以”四宝“为核心,衍生出了书房中的各类摆设,摆设又需要有美感,于是有了突显文化气息的书画,茶器,绿植,这个空间让这些器物充斥着,就变的丰富而精彩起来。
但是,放满了书的书架,塞满了笔的笔筒,放满了文玩器物的房间,就是有文化的空间了吗?
不见得,在这个空间里起居的人,才真正影响着空间的氛围。人和这个空间里一几一案,一书一画,一草一木的对话和共鸣,共同构成了每一个书房独有的气质。
书房主人的思想,观念,精神的存在,让这个空间熠熠生辉。
刘禹锡的《陋室铭》,大家都耳熟能详。“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虽只是一间简陋的书房,但刘禹锡乐在其中。
归有光的书斋项脊轩,“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残破漏雨,可他稍作修葺,开窗引光,植兰桂竹木于庭,捧书闲读,偃仰啸歌,或冥然兀坐,万籁有声。
司马光,在洛阳建有他的独乐园。园子很小,但聚书出五千卷,建读书堂,又有秀水轩、钓鱼庵、种竹斋、采药圃、浇花亭、见山台,发奋著述之余,钓鱼种竹,浇花采药,独乐其中。司马光在园内住了十三年,远辟尘俗,思接千载,写出了浩瀚的史学巨著《资治通鉴》。
历史上但凡叫上名字的文人们,都有一个叫得上名字的书房。蒲松龄的“聊斋”,杜甫的“浣花草堂”,陆游的“老学庵”,纪昀的“阅微草堂”,张岱的“不二斋”,李渔的“芥子园”,袁枚的“小仓山房”,梁启超的“饮冰室”,梁实秋的“雅舍”,林语堂的“有不为斋”,陈寅恪的“不见为静之室”,徐悲鸿的“八十七神仙馆”,闻一多的“何妨一下楼”……
名字叫的各具千秋,书房的主人也名垂千古。雅或俗,深或浅,灵或谨,不甚重要,大多与书房本身的样子也没太大关联,反倒是与文人自己的心境契合得紧。
书房于文人,像个避难所,又似桃花源。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有趣的灵魂需要出离于常俗,书房之中:徜徉笔墨、焚香品茗、兀坐吹箫、清谈弈棋,至于篆刻,传拓,校书,操琴,振乐诸般文人雅行,皆为清心艺事。
门外热闹鼎盛,营营扰扰,与我辈何干?
朝有林鸟,翻书惊宿露;暮着月色,搁笔落花香。有了这个书房,自己的心灵就有了安身立命之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陈道儒在《小窗幽记》中说:“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饷时而起,则啜苦茗,信手写汉书几行,随意观古画数幅。心目间,觉洒洒灵空,面上俗尘,当亦扑去三寸。”
既藏尘俗之事,亦涵尘外之心。闲销日月,静观万物,于烟火尘世之中,独享人间清欢。
书房于文人,像个安乐窝,又似修道场。无事且从闲处乐,有书时向静中观。
王阳明的心学智慧,很强调独处静心的作用。在独处中静心,才能有彻悟大道的可能。因为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烦恼忧愁都是人动心的结果,而一切的平和安乐、彻悟顿悟,则都是静心的结果。在书房中的独处是强大内心的过程。
养心明志,得品德高尚;通天接地,得心驰神游;隔绝尘谷,得心宁神静。
冯骥才给自己的书房取名为“心居”。他后期做一项文化抢救的工作,浩繁而艰辛,压力很大,个人身孤力薄,力从何来?惟有自己的心上。于是他钻进书房,苦苦探寻,不断地寻找内心最强悍的力量,才能将眼前的迷雾拨开,才能让道路清晰起来。
书房,是他心居之所。在书房中,他才能真实地面对世界,才能赤裸裸地面对自己。
心灵安放在这里,精神就有了原点,有了定力。
有心的人,哪怕只是方寸之地,也能将其点染得有光有影,有声有色。
或许,与其说我们渴望拥有一间书房,不如说我们都渴望拥有一处足够纯粹的空间,让心灵有闲暇游乐之所;让生活的意趣有可以生发的土壤,让至情至性的灵魂氤氲在房间里,让赏心悦目的物件环绕在四周。
也许,在书房以外的生活,都多少有些紧张,多少有些干瘪。
但书房永远是丰盈的,寂静的,它像一个悬停在喧嚣上空,供心居住的地方。
一书一茶一心境,闲煮岁月;半醒半醉半浮生,浅渡流年。
有间书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