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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和拉布拉多(短篇小说)

东西快速路的西端,有一条右转弯的小路,通往小区。这条路不起眼且没有路标,不熟悉的人不会走,以为它就是一条进出小区的路。其实,这条路穿过小区,四通八达。由于过往的车多,为了路两侧行人过往安全,小区里修了一座高架桥。这桥的架子是钢铁结构,踏板却是木头的。从下面看,桥体很高;从上面看,却像一条木栈道。木栈道的一端,连着几个楼单元的二层平台,另一端也是一排楼,但没有平台,下来走不多远,就是小区花园。花园不很大,四周种着树,还有一圈各种各样的运动器械,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

程大妈就住在平台一楼,每天她会推着一辆轮椅去小区花园里转,轮椅上坐着她母亲,老人家几年前患了偏瘫,随做闺女的照料。程大妈六十岁左右,身子直溜溜的不弯不曲,略显壮实,从后影看像个男人。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她的丈夫早逝,只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女儿在外地大学留在当地工作,并结婚生了个女儿四岁了。这么说,程大妈就是姥姥了。只不过,外甥和女婿只能每年过年时让她亲近,过年时,女儿全家会团圆。那将是程大妈一年里最开心的日子,当然也是她最忙碌的日子。

程大妈平素里多时间花费在母亲身上,每天给母亲做饭喂饭,帮她按摩,为她洗换下的衣服啥的,还有推她外出,让她散心。程大妈出都会拿一个大包,挂在轮椅旁。包里装的是粮食、饭菜之类的,她扶着轮椅出门,走过平台,走上木栈道,下了楼梯,必定有两只狗在等她,两只拉布拉多犬。它们是听到自动轮椅下楼梯“咯噔咯噔”的声响而等在那里的。饭菜食粮就是为两只狗预备的。程大妈不是狗的主人,狗的主人是住在临街网点房老朱

网点房在程大妈楼下,老朱住在这里,但房子不是他的,老朱租的。老朱租的这间房子不是正规成套的房子,是旁边那处房子改造的,只有一间,一共有十个平米的样子,虽说不大,可是老朱一个光棍男人住还是够了老婆前些年与他离婚而去,有个女儿成家单过。房间里有一张床,是折叠式的:白天叠起来是沙发,晚上拉开就是一张床,除了床以外,还有一个橱,放着衣服杂物啥的,一个男人自己个过日子没啥讲究,衣物乱丢乱放,鞋袜子乱扔,东边一只西边一只的,只要抻头往房间里看一眼就知道,这家没有女主人。橱子旁边一张旧写字台上,放置一台33吋灰壳彩电,挺旧的了,有一回女儿要把这台彩电卖了换一台好的,他问了问沿街收旧货的,人家只给200块钱,还有一位更狠,只肯出100块。操,差太多了吧,当初买的时候,可是花了3000多呢。他说机器没坏,还可以看啊人家说就是因为还能看才给你这么多呢他一挥手,不卖了。也不让女儿换,说是自己一个人有点光景看就可以了。房间一角是做饭的厨具,油盐酱醋各种瓶子罐子凌乱搁在一个小饭橱上,几个盆盘碗胡乱摞在一起,一只盛着劣质白酒的塑料桶歪倒在那里。好在是冬季冷天,若是其他季节的暖乎天,那可是个招苍蝇的地界。老朱租这个房子价钱很便宜,每月才三百块钱,换做别的地方,没有六百一个月根本租不下来。为什么租给老朱就便宜呢?原来旁边就是一个商铺,商铺的主人就是老朱租房的房东,房东是吴大妈的儿子,吴大妈与老朱是旧识,因是熟人不好多要钱,租给老朱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晚上义务为这个店铺看门。当然,房东老板说了,买卖好了逢年过节的也会给老朱发放点福利啥的。不过,这些年也没见店铺的生意红火过。老朱刚租的时候这家店早晨卖稀饭油条,中午卖包子饺子,晚上卖凉菜啤酒,干了不长时间,就不行了,就改行卖皮衣,后来又卖服装,再后来改成澡堂子。不管是干啥,反正都是开业的时候红火过一阵就完了。这不,已经荒置了大半年了,整天锁着门。房东说,过了年准备把整个店铺租出去,别人爱干啥干啥,到那时候,老朱这间房子的租金,就要看新老板的意思了。老朱听了有些犯愁,他怕租金提高,租金过高就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他靠每月领取一千多块钱的退休金过日子,如果租金高了他就不能在这住了,没有房子住还有一个不便是他养的两只狗。这两只狗跟他好几年了,从他住在这里就有了。原先是一只,是他女儿在他离婚后买来陪伴他的,那只狗是只母狗,取名叫欢欢,欢欢来的第二年就给他生了四只小狗,他喜欢,留下了一只小牙狗,取名叫乐乐,其他三只被他卖了。这两只狗白天在街上吃啊玩儿的,只有晚上才回来与老朱作伴。

程大妈喂这两只狗,有一个缘由那就是这两只狗与她养过的一只狗沾亲。她养过狗也是拉布拉多,是只牙狗,花了大钱买的,她超喜欢,取名阿哥。阿哥调皮活泼,刚买来时,程大妈的母亲还没有偏瘫,她买来是给老娘解闷作伴的。她自己很忙,她是两家店的老板,一家卖鞋一家卖服装,都是在旺地,买卖好的年份,每两年的进项可以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有一天她回家给母亲送好吃的,母亲让她牵着阿哥到花园里溜溜,她碰到一个熟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阿哥急了,用力地拽着她走,她把拴狗绳解开说,自己玩一会儿,回来找我啊。阿哥蹦了个高撒欢而去。等她与熟人说完话,转着圈找到阿哥时,这家伙已经与老朱家的狗纠缠在了一起,老朱家的欢欢正在发情期,阿哥也是个情种,往一块凑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了。程大妈赶到时,两只狗已经扯不开了,老朱正拿着一根棍子咋咋呼呼地又要打又要杀的,惹得路人围观。眼见得棍子已经落在了阿哥身上,那狗一边疼得吱哇乱叫,一边还在欢欢身上忙活。程大妈大喊一声:“老朱!我把你娘的!咋跟个畜生过不去?”

老朱说:“你看看这算个什么事,这算是?

程大妈说:“这是狗事,狗事不算事。”

老朱说:“我们家欢欢要吃亏。”

程大妈说:“已经这样了,说不上谁吃亏不吃亏的,由了它们去吧。”

老朱极不情愿,嘴里骂骂咧咧的,手里棍子上下挥舞着,阿哥就转着圈躲,带动欢欢也跟着转,程大妈上前一把夺过老朱手里的棍子,用力地甩到一边,把眼一瞪:“老朱!我把你娘!”

老朱看着这个壮女人生气了,也就软了下来,嘴里还在嘟囔着说:“出了事算你的。”

程大妈说:“算我的就算我的。”

那两只狗,见没人干扰了,自在地完成苟合。好半天完事,阿哥四爪着地,甩甩头,抖抖身子,再抖一抖,欢欢在地上转了两圈,凑到阿哥跟前,舔舔它的脸,嗅嗅它的屁股。程大妈说:“看看,看看,人家小两口可亲着呢。”老朱不吱声,把欢欢赶回了家。几个月后欢欢生了四只漂亮的小拉布拉多。老朱高兴得要命,找了个不知谁丢弃的旧放衣物的木箱,底下铺上一条旧棉毯,就成了欢欢和它的孩子们的家。小家伙们可爱极了,依偎着欢欢,吃奶的时候,一个一个排着,一只小狗嘴里嘬一个奶头,吃几口顶一下,吃几口顶一下。那做妈妈的欢欢,安安稳稳地躺着,眼神里满是慈爱,不时抬头看看它的几个孩子,然后又把头贴在棉毯上,眼睛一眨一眨,让人看得幸福。吃足了奶水,几个小家伙开始玩耍,你挤我我挤你的,一会儿你骑在我身上,一会儿我爬在它身上。程大妈来看,欢喜得不得了,摸摸这只,又摸摸那只,末了想要一只,老朱不放口。

程大妈说:“你可别狗逼哈,大凡两只狗配了,生了小的都要给男方一只的。”

老朱说:“你算哪门子男方?要算也算是狗男方。”说完,瞅了程大妈一眼,得了便宜似地抿嘴一乐。程大妈倒也不怪,说:“狗男方也是男方,没有我家阿哥,你哪来这么好看的小东西?我喜欢,你得给我一只。”

老朱见她是真要的意思,盯着她一阵,一扭头,不放声。程大妈推他一把:“说话啊。”老朱还是不吭声,程大妈就说:“别是你想拿去卖吧?”一句话说得老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还真有这个想法呢。按时下的价格,这小狗一只能卖一千,四只就是四千。就算一只卖八百,四八三千二,那也是一笔巨款啊。诱人得很呐。给牙狗方一只小狗作为配种的回报,他也不是不懂,这是养狗的惯例。他是碍于两只狗交配时程大妈说过的话,虽然程大妈自两只狗成事后不断地来给欢欢送吃食,可他一直憋着劲,总觉得程大妈对不住他。再说了,她家有钱小区里谁不知道啊!她还会在乎这点玩意儿?老朱想的是卖钱,程大妈想的是喜欢。老朱程大妈点破以后,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只是打哈哈说:“还小还小,一直吃奶呢么,等稍长大点再说。”

 

老朱到最后也没给程大妈一只,他把小狗卖了。那一天天气好,老朱情绪也好,他木箱搬到街上,几只小狗可爱的样子惹得路人驻足,一辆小车经过,一会儿又退了回来,停车下来一位香味很大的女人,描眉画眼地,看不出年纪她问老朱,你这小狗卖不?老朱说你怎么个意思?女人说我想买。老朱说你给多少钱?女人说我都要你的多少钱?老朱说我得留一只,你说说那三只给多少钱?女人说你的东西你说价。老朱就按照原来的设想说,一只一千,三只三千。女人说太贵了,南山狗市这品种一只也就卖五六百,这样吧,我给你两千。女人说完,看他一眼,他的眼睛在看狗,女人见他没异议,转身回车拿钱包。老朱没抬眼,是听了女人给的价格,眼珠子呼啦就亮了,他说的一只一千是没有把握的,现在女人给这么多钱,而且是点现,不由得不动心。

老朱卖小狗一下赚了两千块钱的事,不胫而走,没有广播没登广告,小区里都知道。程大听说后来到老朱门前,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老朱说:“我把你娘老朱你真不够意思哈,不声不响地你就卖了哈,你就缺那两千块钱?早说我给你啊!”老朱自知理亏,也不敢吱声。欢欢自打怀上,基本都是程大妈来喂的,那狗见了她比见了自己还亲热。这不,听到她的声音,欢欢早从屋里跑了出来,围着她直甩尾巴,还在她两腿间蹭来蹭去。程大妈用脚踢它说:“一边去,不知好歹的东西!”那狗也不恼,还是围着她蹭啊蹭的,嘴里还哼哼唧唧的,那只小狗叫做乐乐的,也从屋里扭呀扭地跑了出来,站在欢欢身后,看着她。程大妈看到这小模样,气也消了不少,声调也降了下来。老朱当然知道是指着狗骂他呢,见她发火,只是怯弱地说:“这不是还有一只嘛,你喜欢就拿了去。”

程大妈脸一耷拉,说:“我把你娘!”回转身,气哼哼地走了。程大妈心说,你以为我单单稀罕你那小狗你以为我是为了省钱?要不是有俺家阿哥的骨血,你白给我都不稀罕呢。我要是看好了,啥样的狗买不起?别说你那千八百一只的,就是再贵……唉,跟他啥气么!程大妈自言自语地往回走,走过马路,上了木栈道,还没到自家单元,自家的小狗阿哥扑她而来,围着她身前身后地又叫又跳,尾巴翘得老高,甩过来甩过去,兴奋得很。记得下楼时关好门了呀,这家伙怎么跑出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平台,母亲坐在轮椅上朝她摆手。原来老人家自己坐着轮椅出来了,轮椅是电动的,娘会开。不用说阿哥是被她放出来的。程大妈就叫着阿哥阿哥,走走走,回家去。阿哥已经嗅到了她身上的小狗的味道,没理会女主人的召唤,像个淘气的孩子,听到了伙伴的召唤一样,跳起身冲下木栈道,过马路往欢欢家奔去,它或是看到了欢欢和乐乐,只顾着快跑快跑,没注意一辆小车“嗖”地开了过来。

“唉呀呀!”程大眼瞅着阿哥有危险,失声喊道。说时迟那时快,阿哥被小车撞得在路上打了两个滚,“吱”一声惨叫,趴在路边不动了。小车停下了。程大慌得跑下木栈道,跑过马路,大喊着,“阿哥唻,阿哥唻!”

阿哥的头被撞破了,一股血往外流,嘴边也有血。程大妈把阿哥揽在怀里,叫着阿哥阿哥,阿哥看着程大妈,呜了一声,闭上了眼,身子瘫软在程大妈身上。程大妈叫着叫着就哭了,那一哭,像是失去了亲人。

老朱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这一切,他走过去拍打小车的门,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老朱训斥说,“你压死狗了。”

黄头发有些紧张,却为自己辩解说:“它跑得太快,没法躲。”

老朱说:“你跑得更快,你四个轮子,哪有你跑这么快的?这是居民小区,小区里面哪能开这么快?!”

黄头发说:“刚从快速路下来嘛,我这还是减了速呢。”

老朱说:“不减速你想碾平小区?”两人对杠着来到程大妈身前看狗。程大妈坐在地上,一手揽着狗,一手抚摸着,一边喃喃地叫着阿哥阿哥,一边掉泪。黄头发说:“我拉着你们去宠物医院吧?”程大妈摇摇头,摇得泪水甩在两鬓,老朱一看狗那样,知道没救了,一把扯住黄头发:“你说咋办?咹?”黄头发摸摸前胸,又摸摸后腚,摸出一个皮夹子,拿出几张红票子,留出一张说:“我就这些钱,这是五百,这一张我留着加油,车快没油了。”他递给程大妈,程大妈没接,老朱说:“钱太少了,这狗值好几千。”黄头发说:“我就这么多了,还有好几天才发薪水,拿出来这些钱,我还不知这几天怎么过呢。”老朱还要说啥,程大妈用手抹了一下泪眼说:“行了,该当这么回事!阿哥死得不遭罪也算是它的造化。钱不要这么多,留下二百,老朱帮我找人去山上埋了吧,这钱算是劳务。青年今后开车慢点,幸亏这是只狗,难过的是我自己。如果你撞得是一个人,那是什么后果?”黄头发见程大妈没有责难他,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是是,手里的钱往前伸着不知该给谁。老朱程大妈搀扶起来,程大妈从黄头发手里接过钱,拿出两张给了老朱,其余退给了他。她对老朱说:“我回家找阿哥的褥子来包裹它,你找人上山挖坑埋了吧。”黄头发拿着钱,给程大妈鞠了一躬,说:“大妈,对不起了!”然后转身上车,发动后慢慢地走了。程大妈一抬头,母亲在楼台上一只手朝她摆着。她叹一口气,看了死狗阿哥一眼,嘟囔了一句:“我把你娘……”

 

几天后,老朱抱着小狗乐乐来到程大妈家。老朱按了好一阵门铃,程大妈来开门,见是老朱,有些纳闷儿,眉头扭了一个花,问:“你来干啥?”老朱把手里的乐乐往前一送,说:“这个给你吧。”程大妈见他来送小狗,就说:“你拿回去吧,我不想养了,这玩意儿挺扯心的,我家老娘越来越需要我了,没有闲情再来摆弄它了。谢谢你啊!”

老朱说:“我真心给你。”

“我知道,但我真不想再养了,拿回去吧,啊?”程大妈说完就要关门。

老朱见她手上拿把钳子,满是污垢,就问:“你在干啥?”

程大妈说:“把他娘的,水龙头坏了,直嘀嗒水,我准备换个新的,正较劲呢。”

“我来看看。”

“你行吗?”

“好歹我是个老钳工啊。”老朱说完进屋,把乐乐放下。程大妈带他去了厨房。老朱端详了一会儿说:“有扳手没?”

程大妈说:“钳子行不?”

老朱说:“不行,你没有,我回家去拿。”老朱拿回来扳手,三下五去二修好了水龙,也没有换新的,只是里面的皮塞坏了,老朱处理了一下,不再滴漏了。

程大妈笑了,说:“你还真行。”

老朱说:“小菜一碟。”

程大妈说:“你帮我解决了问题还帮我省钱了,我得好好谢你啊,这么着,我给你买条烟吧。”

老朱说:“骂我呢吧,街里街坊的,这点小事还算个事儿?”说完提着扳手就要走,程大妈说:“抱着你的狗。”

老朱说:“真的不养了?”

程大妈说:“真的不养了,牵扯感情牵扯精力的,再说我也顾不过来,”她朝老娘努了下嘴,“越来越依赖我了”

老朱说:“那我就回了啊,有事你说话,家里面敲敲打打的活,我行。”

程大妈说:“你先收拾收拾你那狗窝一样的家吧,都进不去人了。”

老朱说:“两码子事儿,收拾家务是老娘们儿的活儿。”

程大妈说:“把你个娘的,还分得那么清楚,你一个人过哎,收拾利索了,自己看着也舒服。”老朱撇着嘴笑了笑,抱着乐乐走了。

就这么着,两人的接触逐渐多了。

 

    虽然程大妈不再自己养狗,可她对老朱的两只狗却极为上心,过个三五天就买火腿肠喂它们,一次买两袋,两袋要花十几块钱。开始她买了就送给老朱,让老朱喂,老朱每次接过来就笑咪咪地说,哎呀,你这人真是热心肠。”程大妈也享受这句好话,心里美滋滋,嘴上倒说,把你娘的,你就会说!”老朱嘿嘿一乐,他就唤“欢欢乐乐,来哟,吃大户喽!”有时候狗不在眼前,就先不喂。后来,程大妈发现,火腿肠成了老朱的下酒菜,就来一句我把你娘的,然后再买了直接撕破袋子喂欢欢和乐乐。欢欢和乐乐就吃得高高兴兴地,直朝着程大妈摇尾巴,程大妈就说,行了行了,快别摇了,知道你们喜欢。当然这火腿肠不能每天吃,中间还要添加狗粮,狗粮是专业厂家加工好了的,褐色的,黄豆大小,闻上去香喷喷的,抓在手里有油腻感,狗狗们愿意吃,既当饭又当点心。一包十斤,一百多块钱,程大妈每月买两袋,放在老朱家,让他喂狗。除此之外,程大妈还会做玉米面饼子,买两斤鸡肝,剁上一些菜叶,多是小油菜或是白菜啥的,淋上花生油,略放一点盐,上锅蒸熟了,诱人地香,拿来喂狗,狗也吃得欢实。有一回,老朱扳了一块放嘴里尝了尝说,嘿,好吃嗨。程大妈说,当然好吃,都是真材实料自做的,能不好?”老朱说,那你做了连我一起喂了好不好?边说边拿眼睛在程大妈脸上和前胸上下扫动,程大妈见他表情暧昧,白他一眼,撇着嘴说,把你娘的,想好事!

老朱租房的房东吴大妈与程大妈住在一座楼上,是拆迁的老住户,拆迁时分了两套房,一套临街的商户给了儿子,儿子经营得七零八落,她老两口也不管,任由儿子商海里呛水,她与程大妈是旧相识,年纪与程大妈相仿,碰面就会站下来说道说道。有一回,老朱程大妈家修理完电闸往外走,程大妈出门送,被吴大妈瞧见,老朱打了个招呼走了后,吴大妈笑眯眯地说:“老朱这人挺好的哈,看着常来你家,帮你干个男人活,干脆,就附就附得了。”程大妈脸一红,随即哈哈一笑说:“我把你个姐姐哎,说什么呢!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些花红柳绿的心思,又是邻舍壁家的,还不惹人笑话?!”吴大妈说:“居家过日子,两相帮衬着好,你俩都是单帮,我看挺合适的。要不,我去找老朱说说?”程大妈急了,说:“啊呀姐唻,要紧要紧别说,我这光有个老娘就够忙的了,再弄个老爷们儿伺候着,那还不是没事找事儿?”吴大妈说:“那还不是有个说话的伴儿嘛。”程大妈说:“过些日子再说吧,现在没有心绪。”吴大妈说:“有些事呢,可别错过啊,磨磨唧唧会误事的。”程大妈说:“那也得看看是不是有缘。”吴大妈把眼皮往下一沉又一勾,说:“是不是想着来个自由恋爱?”程大妈说:“哎哟哟,姐唻,说啥呢!不理你了!”说完闪身回屋,把吴大妈晾在了平台上,吴大妈在她身后说:“嘴硬,可别让我说中了啊!”

程大妈何尝没想过这茬子事呢!丈夫去世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是个什么概念?一茬子人!一个女人的最该“女人”的时光就在这些年里,最该让男人疼爱的年华也就在这些年里,只是她没人疼,丈夫因为车祸丧生。丈夫是个货车司机,为了多赚钱,不顾疲劳跑长途,翻车在路上。那时候,女儿上小学,她工作的企业也不景气,她是纺织厂的挡车工。女儿上中学的时候,工厂破产了,她下岗了。被逼无奈,她把女儿交给刚退休的母亲照顾,自己去练摊儿。卖过针头线脑衣服扣子,卖过袜子拖鞋时装大衣,买卖越做越大,她就租赁了铺店坐地经商。后来,她就盘下了店铺,当起了真正的老板。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事业有成,家里有了钱,供着女儿上完大学又独立成人。再后来,母亲老了瘫痪了,而她早已青春不在了。为照顾母亲,店铺租给了别人,所收的租金可保证她过着富裕的生活。不再当老板,重回家庭后,每当老母亲睡了,夜里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三室一厅,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少了一些烟火味道,一些曾经有过的两口子为柴米油盐的絮絮叨叨,一些零星琐事的争吵抱怨,当然也包括两个人磨磨唧唧的恩爱缠绵,好像有了这些生活才有意思,才更丰富饱满总之,屋里少个男人。都怪自己那些年却没有顾得上,那些年为了生意,白天黑夜地忙忙碌碌。这几年不做生意了,思想有点闲暇了,会觉得自己有些孤单。只是那老朱,还不算入得了她的法眼。老朱倒是个朴朴实实的人,当了一辈子工人,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倒不是图他个什么,说起来好听不是?老朱对自己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她可是感觉到了,有时候老朱说的话里里外外地夹杂着一些暧昧,她故意装傻,从不接茬有时候就用一句把你娘的搪塞过去,老朱就不好继续深入了。她也不是不满意老朱的懒,男人嘛,有一个女人管着,约束着,他还是愿意干活的,就看管教的办法。她也不是闲老朱拿钱少,一个退休工人,退休金不都是那么一两千块钱吗,够吃就行,只要没有病,日常花销还是可以的。再说了,自己的钱多啊。真要是有一天两人能走到一起,还分那么清?花谁的钱还不都一样嘛。但是,她总觉得与老朱之间缺少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她还真说不上来。没有心动,就不会有行动。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程大妈和老朱的距离不近不远的,依然可以经常听到程大妈的口头语。依然可以见到老朱程大妈做一点男人干的事。依然是程大妈喂着老朱的两只狗。奇怪的是,那只叫欢欢的母狗再也没有生小狗,有人说是因为程大妈出钱给它做了绝育手术。

 

进了腊月,开始忙年,人们的生活节奏不知不觉地就快了许多,一些平时不干的活,在腊月就非干不可,比如打扫卫生死角,擦拭门窗玻璃,浆洗被褥衣物等等。靠近年根,还要做些吃食,虽然近些年城市居民越来越适应采买加工好的面食酱货,但是仍然有一部分人家是要自家做的,程大妈家就是。因为她家有老母亲在,老人虽已偏瘫,说话不利索,但还是会呜呜哇哇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老娘还有自己对年的传承,孝顺的程大妈便会猜问出老人家的意图,然后去满足她。

还有两天过年的时候,女儿一家三口回来了。程大妈的三间屋子溢满欢声笑语。四岁的外甥女妮妮一会儿“姥姥、姥姥”,一会儿“太姥姥、太姥姥”,叫得程大妈说烦死了,太姥姥却不烦,一直笑眯眯的,眼睛随着妮妮从这屋到那屋,妮妮也知道太姥姥喜欢她,从不呵斥她,她对偏瘫的理解似是而非,她觉得太姥姥笑就是对她的鼓励,干脆,她就趴在太姥姥的电动轮椅上,手按着开关,一会儿去这屋,一会儿去那屋。程大妈就说,你们这俩老小孩玩一会就得了,别弄出动静惹人家楼下邻居不高兴,大过年的。程大妈的女儿来把妮妮拽下电动轮椅,太姥姥还是笑,妮妮就冲着妈妈做鬼脸。那意思是太姥姥喜欢我呢,你不让。

程大妈蒸了一锅花样馒头出锅了,热气腾腾的,程大妈端来给老娘看,有枣饽饽,雪白的馒头上面插一颗小红枣;有枣笼罐,一个白面馍馍插满红枣;还有像刺猬样的,馍馍浑身用剪子剪成毛刺状,头部用两个红豆做眼睛,惟妙惟肖,程大这是跟老娘学的,娘能干的时候每年都做,她管它叫做“虫”,好像是年年有剩有余的意思。妮妮拍着手说,好看好看我喜欢。老人家看着笑着,一会儿,就指着妮妮呜噜呜噜地说什么,妮妮妈妈问,姥姥您要什么呀?猜了半天没弄明白,程大妈连问带猜的搞清楚了,她要为妮妮做个小燕子。程大妈说,下年吧。老人家不高兴了,撅着嘴。是啊,下年还不知怎么样呢。程大妈妥协了,说明天做吧。明天除夕。

除夕的日子喜庆忙碌,各种活计在这一天必须完成。女儿和女婿上午开始擦玻璃擦门,滑动塑钢窗还得一扇扇轮番卸下来,放到卫生间用水把玻璃冲洗干净,再重新装上。这活计麻烦,两个人差不多得干到天黑。大街上零星鞭炮噼里啪啦断断续续,给这阖家团聚的日子增添了许多热闹。程大妈原来计划好的择菜肉剁馅儿包饺子,因为额外要蒸一锅馒头,要生引子发面,要制作等着开面,还有老娘需要照顾,用她的话说,全乱套了。直到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程大妈的饺子馅儿刚刚调好,开始包饺子。她家的习惯是在十二点前下饺子,全家吃年夜团圆饭。一家人分工明确,女婿在厨房炒菜,程大妈和女儿包饺子,妮妮和太姥姥看电视。窗外鞭炮一挂挂此起彼伏,有的声响震天,有的七彩斑斓。程大妈电话响了,她两手沾着面粉去接,一看是老朱的电话,打开喂了一声,一阵鞭炮盖过了手机里的声音,等了一会,鞭炮声不依不饶的,震耳欲聋,根本没法听手机,她把手机关了。心下有些怅然,因为忙年好多天没有见到老朱了,不知他准备的咋样。一个光棍男人,还有两只狗,不知不觉成为她的牵挂还是半月前,她买了一箱火腿肠和两袋子狗粮送给了老朱,对他说自己会很忙,还让他别偷吃了喂狗的火腿肠,那回,老朱还坏笑着说,权当你多喂一条狗。她就回了他一句:我把你个老朱……

过了一会,手机又响,还是老朱程大妈接了,说老朱你啥事?包饺子了没?老朱没声音,不像过去一接电话就哈哈地笑,程大妈又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手机里传出老朱微弱的声音:

“我给你拜年,过年好啊。”

程大妈说:“好,你包饺子没?”

“没包。”

“那我包了给你送一碗去。”

“谢谢你,好人啊……”

“好你娘的。没事我挂了。”说完就关了手机。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准备敲钟,迎接新的一年。屏幕舞台上演员们欢天喜地数着最后十秒。程大妈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老朱

老朱,咋啦?大过年的你一遍一遍,烦不烦啊?”

“老成妹子,对不起,麻烦你了。”这次是老朱挂了。

“神经!”程大妈挂了电话说。

 

正月初一早上,程大妈还在被窝里,因为昨晚睡得晚,她没起床,电话就响了。又是老朱

老朱,你咋回事?!让不让人睡觉啦?!”

“阿姨,阿姨,我爸他……”手机里一阵啜泣,这是老朱的女儿。

“咋?”

“我爸不行了,我叫了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

她一惊:“啊?!我马上下去!”

程大妈急匆匆来到老朱家,屋里清清冷冷。老朱歪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一支笔掉在了地上,靠近沙发跟,程大妈弯腰拾了起来,放到桌子上。老朱女儿哭得两眼通红,见程大妈来了,递给程大妈一张纸,程大妈接过一看,是老朱写的几个字:成,谢谢你这几年,两个狗托……托字还没写完,程大妈明白这是把两只狗托付给她。她眼睛湿了,再刚强的女人,到这节骨眼上,心也是软的,泪窝也是浅的。想想昨晚给他留的那盘饺子,怕是吃不成了。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两只狗见到程大妈,早就一前一后地围着她哼哼唧唧地打转。老朱女儿说:“多谢大姨!我爸关键时候想的是你。我看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你的,而且是好几个。”程大妈一边点头,一边抹泪。泪水总也抹不干净。

救护车来了。随车医生听听老朱心跳,翻翻他的眼皮,然后摇摇头说,估计是心脑的问题。两个救护员用担架把老朱抬上了车。老朱的女儿锁上门,跟着去了。救护车鸣着笛,“呜——哇,呜——哇”出了小区,拐上快速路,渐渐远了。两只狗汪汪地叫着跟在车后面跑,程大妈喊:“回来,回来!”狗跑得急,程大妈喊得有些失声两只狗站下,看到车走远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哭泣。程大妈站在路边,不住地擦泪,嘴里喃喃道:“我把你娘的……”两只狗慢慢地回到她的身边,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她蹲下,抚摸两只狗,两只狗就紧紧地依偎着她。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她还有好些话没对老朱说,她原打算过完年女儿一家走了后,好好地照顾一下他的。

程大妈踏上木栈道,两只狗跟在她身后。她的脸色阴沉着。那只叫乐乐的狗一下窜到她前面,然后又回过头来,在她腿上蹭。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说,起开!那狗吱了一声,又往前跑了。

谁家在放鞭炮,嗵——咔!

 (完)


青岛文学201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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