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我最接近神灵的一种方式
范墩子
一、作为出生咸阳的“90”后作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你认为是什么促使或触发了你的写作热情？
我真正意义上的写作应该是从大三谈起，之前的数年里，我也曾陆陆续续写了点东西，但当时并没有写作这样的野心，写作这个词，在我心中，是很神圣很具艺术化的一种抽象行为，所以当时我就明白，我不是在写作，只能算得上是种记录，可这种记录太随意，太流于形式，分行即为诗，成段就是散文，数载下来，零零碎碎也记了不少东西，后来我还自印了一本诗文集，五十册，多被文学社的朋友买走了，我很少给朋友提说这本集子，因为太过稚嫩，手法太过单一，如今一想这事，我便心生惭愧，如果能再次见到那些买这本书的朋友，我一定得诚恳地向他们说声抱歉。如今回想起来，大学着实是对我意义深远的一段美好时光。我出生渭北一个偏远的地方，村子处于沟边，从小就在沟野里滚爬，说是野孩子一点都不奇怪，在高中之前，我几乎没有去过城市，没见过多大的世面，初中时在乾县买了几本书，但对于一个对知识无比渴望的孩子来说，那点书简直少得可怜。走进大学图书馆那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内心波涛汹涌，我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仿佛这才是我第一次在世上降生，我在心中不住感叹：苍天啊，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书！大学初期，我因为兴奋、稀奇，整天守在图书馆里，看看这本，摸摸那本，久了，我便从这浩瀚的书海里找到了一本我当时很喜欢的书，是茅盾先生的传记，那本书对我影响深远，因为在那些天，我开始真真正正地做起了文学梦，茅盾先生的一生成了我追求文学的导火索。我买了支钢笔，买了些稿纸，模仿茅盾、巴金等人的散文写一篇，就往沈阳市的一些杂志寄一篇，投的最多的就是《辽宁青年》，那个时候，我尚不知还有电子信箱投稿这么回事，结果你自然知道，投的稿子没有一篇被刊登的，但那确实是我人生里比较狂热的一段时期。
二、关于写作，你目前较深的个人体会是什么？
一直以来，我将写作看作是我最接近神灵的一种方式。当然，我也可以这么回答，比如说写作是我与时代对话的一种手段，写作是我肉身对灵魂的呐喊，写作让我再次回到了遥远的故土，让我以一种审视的眼光去打量故土的一草一木，但这些，都不是我目前最深刻的体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将写作当成了做梦，梦里，我可以奔跑，可以从十层楼上一跃而下，可以倒立在人间，可以不费气力就能将大山从愚公门前移开，这种状态下，我似乎是脱离了人世烟云，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黑暗而又深邃的世界，面对星辰，我独自前行，虽孤寂，却甚感快乐，每回就在我快要放弃的关头，前方的坡头上突然闪动了一下火光，我又以比之前更加饱满的劲头迎了上去，这种方式，是必然处于夜晚的，是必然远离热闹的空气的，是一种个人暗暗观望的偷窥，日光一晒，它就萎缩，直至隐身。我将它称之为梦。谁都做梦，但很少有人以梦作为生活的一种方式或状态，若有这样的人，定会被加上癫狂、神经质等此类标签，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怪，就有人愿意白日里做梦，在夜间以梦为生活，因为在他看来，也只有梦，是人类最容易接近神灵的艺术途径。如果夜间我打开电脑，心中浮出写作这样的字眼，我会恐惧、焦灼，心里暗暗担心，自己能不能写好，这个字眼实在太大，大到无边无际，压得人难以呼吸，但若是我想着做一场酣畅淋漓的梦，几个小时下来，偶尔也能留下点自己待见的文字，这就是我目前感触较深的一点体会，矛盾而孤寂，杂乱而无章。
三、你写诗歌，也写小说，你觉得在你的写作中，二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现在我已经完全停止了诗歌，关于这一点，我不想说太多，因为目前我的小说并不怎么令我满意，但我仍然热爱诗歌，热爱诗歌的纯粹与火热。
四、在本篇命名《云雨》的中篇小说中，尽管题材上似乎并不特别新鲜，但可以看出你成熟的写作手法，相对于你的年龄足以让人心生赞叹，甚至难免让人更添期待，你是怎么看待你这篇作品的？再深入一点，你怎么看待和处理一个作家的经验与写作的关系？
这个中篇，是我给上世纪的一位老汉、也就是文中的屯爷立下的一块碑子。是什么让我想着去给生活在上世纪的人立一块碑子？我想我还得从农村谈起，这是我的命，土命。我们村周围杂乱地分布着一些荒冢，有时走路上，我问我爹这都是谁的坟，谁的墓？我爹就一本正经地给我说了起来，说这个是谁的，那个又是谁的，很多躺在墓里的人，我都没有见过，这些和我隐隐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人，此刻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墓子里，风吹草动，花开花落，云聚云散，他们不再有所感知，这是他们的后世，后世是前世的坟墓，前世是后世的一段铺垫。一个人，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发展，他都在他所生的那个年代里留下了影子，大地上到处都淌下了他的汗水，时代如何更换，都无法抹掉他那暗黄的斑影，这也就是我在文中写的一句话：秦朝的天也是唐朝的天，唐朝的天，却也飘过汉朝的云。在这个中篇之前，我写了不少短篇小说，风格各异，都算是我每个阶段的感悟和尝试，但随着阅历的增长，我越发觉得故土的珍贵，那块贫瘠的地块上，父辈们在那里厮守，打磨，直至躺进坟墓，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以前竟然没有意识到！也就是近段时间，我对日后的写作方向大概在心里做了调整，我觉得我应该写出一些扎根渭北的小说，这块独特的接近神灵的土地上，必然隐藏了很多我们尚不知晓的故事，这是我的根，断了根，无论你去怎样尝试，你的身量永远都是轻飘飘的。这也就谈到了作家的经验与写作的关系上，以我目前的理解，我以为作家的经验也即是与所处时代某种意义上的纽带与牵连，个人的经验都是紧紧地吸附在时代这个大背景上的，时代在往前推进，我们每天的感受也隐隐发生着变化，有时，我们不住地悲伤，有时，我们却莫名其妙的欢乐，时代在我们身上透射下了太深的印记，我们不得不写，但这不是我理想状态中的写作。在我心中，每一篇小说更像一件艺术品，在过去，它亮闪闪，令众多人士追捧，在现在，它依然光芒四射，让人心动，就是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它身上所嵌的那种美感依然存在，这是一个与时代有牵连又不受时代所影响的一件完美艺术品，当然，我们每一个写作的人，肯定都有这样的野心。话说回来，这个中篇，是我写民国时期关中地区的一个故事，这段历史，我当然没有经历过，但在写的过程中，我却感到无比的畅快，这也许就是虚构的力量吧，虚构对于小说，太过重要，它是小说的翅膀，插上了，你就能飞上高空，翱翔万里。
五、作为年轻作家，你喜欢的中外作家和作品有哪些？理由是？
我年纪虽轻，心态却老气横秋，在写《云雨》这个中篇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白鹿原》，我将这本书当成了我的标杆，无论是语言或故事，我希望都能充满我们秦地的色彩，该磅礴的地方就得磅礴，该细腻的地方就需要静下来慢慢描述。我读国外作家的书比较杂，而且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记不住作者的名字，印象最深刻的是加拿大女作家阿特伍德的长篇小说《浮现》，这本书作者写寻找父亲记忆的那部分，让我数次啜泣，其中写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冷漠与绝望，着实入木三分。怎么说呢，很多别人给我推荐的国外作家的书，有些买回来，翻了几页，我便感到艰涩，难以阅读，比如卡佛的短篇集《当我们在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里面的短篇如《大教堂》等，短小简约，说实话，我没有读出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当然，我绝对不是在说这本书不好，这只是个人口味上的选择问题。中国作家里，对我影响最深的是贾平凹，他的书我买了不少，有些小说我个人不敢苟同，但我发现他每一本小说的语言都是那么的耐读，我想耐读二字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讲，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是多么的奢侈。最近我在系统阅读他前期的中篇小说，比如《天狗》《美穴地》《龙卷风》等，希望能从这些作品里找点自己需要的养分。不管怎么讲，阅读总是一个正在进行的过程，这个时期你可能读了这本书，读完你就扔了，几年后，你写出了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篇小说，你能说你没有受过这本书的影响吗？阅读的作用，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六、说说生活吧，生活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对于接下来的写作，有计划吗？希望一切顺利！
状态这个词，用在我的身上，目前来说还不够确切，踏入社会，人很大程度上就不属于自己的了，每个人可能都有这样的体会，我当然难逃其中。目前的生活，白天为生计而忙，夜里，空闲了就写写，不想写了，就翻翻书，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悲伤。这应该是我思想上比较焦灼的一段时间，迷茫而矛盾，这段时期，大多数人肯定都经历过，所以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每天都在阅读，这种阅读更应该是积攒，积攒气力，直到自己能写出令自己满意的小说为止，尽管世上没有绝对的满意，文学却就是这样，令人又爱又恨，夜里如同飞蛾扑火，望着远方那么一星点儿火光而不停地飞，不停地飞，飞过这座山头，飞过那块沟野，前方的路是怎样，我一点都不清楚。对于我这么一个刚刚上路的青年，我想自己应该坚韧一点，多经受点世事，一点一点往下写。短暂时期内，自己还是有些计划的，我目前最苦痛的地方是写作的方式，姿态早已明确了，我希望自己能写出秦地的故事，挖掘更多人性的冷淡，写出一种磅礴万象，但同时又不失细腻，当然，这也是自己理想状态中的写作方式，究竟该怎么弄，我想还是得不停地写下去。谢谢宁老师，谢谢《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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