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敦运
——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不仅家长要听到许多关于自己孩子的评价,孩子也会听到许多关于自己的评价,里面有许多是真诚的,也有许多是虚伪的。然而,虚伪的评价十分动听,而真诚的就未必了。我们怎样对待这些评价,怎样利用这些评价促进孩子的成长?是像孩子肚子疼,希望医生开出一剂巧可力一样?
巧克力是孩子们喜欢的食品,巧克力一样的话也是孩子们喜欢听的话,其实,何止是孩子们呢?
肚子疼是孩子们常见的小毛病,治理这种小毛病,有时需要点苦药,即使药物不苦,但也决不是巧克力。
巧克力哪治肚子疼啊。
期末到了,学校开始了总结,学生的成绩单陆续下发了,可是,两个侄女的成绩单却迟迟不下来。
“你们的成绩单怎么没有发呢?”我问。
“老师要我在家等着。”三丫头说。
“我也是的。”二丫头接口道。
“你们在家等着?老师会送来?”我表示怀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见哪所学校给学生送成绩单上门的。一所学校,几千学生,要给个个学生送,学校忙得过来?老师不过年啦?
第三天一大早,锣鼓喧天。果然,学校教导主任带着老师和几个学生走到了我家门口,除了给孩子送来了成绩单,还有一张大喜报:三丫头被评为全校的三好学生。这批人刚走,又是一阵锣鼓,这次是校长亲自带队,给二丫头送喜报来了。哥哥给予了热情地接待,校长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话。是啊,不到一个小时,两个孩子由学校主任和校长亲自送喜报上门,整个院子一下子轰动了。何止是整个院子?那一路的锣鼓,惊动的何止一个院子?
拿着喜报,哥哥面有得色,嫂子张罗着浆糊,准备张贴起来。我站在旁边,既高兴,但也冷静。我从哥哥手里接过喜报,“给我吧。”我将那大红的喜报非常认真地看完后,又认真地叠了起来。
“不贴了,叔叔?”嫂嫂不解地问。
“暂时不贴。”
“暂时不贴?留着过年?”嫂嫂又问。
我没有回答,两个丫头也望着我。哥哥看着我有些奇怪的举动,似乎若有所思,转身离开了。
我展开孩子们的成绩单,低头仔细地阅读。在孩子们的成绩专栏里,一个数学成绩为:平时79、期中92、期末98,总评95;另一个为:平时92、期中81、期末100,总评96;语文成绩分别是:平时78、期中91、期末100,总评93与平时88、期中90、期末95,总评95。而在评语栏里,二丫头的评语中有:“……希望今后努力提高学习成绩,更上一层楼……”;而三丫头的评语中则说“……平时要加强努力,使学习成绩更好,力争全优……”我望着三个数据:79、78和语文成绩的100分,陷入沉思。
这79、78分也算优秀成绩?这包含作文的语文考试能得到100分?在孩子们的评语里,老师分明写有对学生成绩不理想的意见,只不过说得比较委婉而已。孩子们是否真的就那么优秀?
“她们的校长蛮好,对我几个伢特别关照。”嫂嫂无意间的插话,又引导了我的思维。我在想,在这物质匮乏的年代,哥哥在食品部门工作,控制着全镇的鱼肉蛋品供应,学校该不会是给孩子巧克力的评语和喜报换取……我不敢想下去,我自己也是老师啊。
刚恢复高考不久,不论是高中、初中还是小学,孩子们的在校成绩,引起几乎所有家长的密切关注,哪一个不希望自己孩子能评上三好学生?哪一个不希望孩子的成绩全优啊。我也希望,只不过我从分数的数据里看得更远。这是不是职业病?因为我发现,“三好学生”不等于“成绩全优”,更不等于“考上大学”。我更关注后者。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你怎么不把喜报贴起来呢?伢门想看哩。”嫂嫂又问我。
“你们评选三好学生,是同学们自己评的吗?”我问孩子们。
“是的。她是三班的学习委员。”老二指着老三说。
“她是五班班长。”老三指着老二。
“成绩不到80可以评上三好学生吗?”
“不能。”老大回答。
哥哥拿出孩子们的成绩单在灯下细看,似乎明白了我的所讲。他的眼光也盯在了“79分”、“78分”和那段评语。
“你的数学成绩真的在全班属于最好的吗?”我问老三。
“还有蛮多人比我好。”孩子从小就诚实,据实回答了我。
“学校将成绩单留下来,由学校老师送的有几个人?”我又问。
“两个。”
“你呢?”我眼光指向老二。
“我班也是两个。”
几乎所有大人都有所悟。
好一阵沉没。孩子们的喜报终于没有张贴起来,因为我想,这喜报是不是巧克力?因为家庭里已经悄然达成了一个共识,张贴起来似乎对孩子没有太大的好处,但是,孩子们的喜报,我还是要转化为激励,让喜报带来的效应体现在学习上,他们自己发现学习中的不足。
第二天,抽出办年的空隙,我把孩子们召集起来,讨论自己的成绩单。
“你们谁能告诉我,你是喜欢‘喜报’呢还是喜欢‘上大学’?”
“上大学。”异口同声。
“你们知道上大学需要什么吗?”
“需要钱。”三丫头口快。我笑了。这小不点,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需要成绩。”老大毕竟还是大些。
“你们知道吗,在高考中有一句流行话:七减一等于零。”
“不知道,七减一怎么会等于零?”又是老三。
“高考需要考试七门课,只要有一门成绩不好,升大学的希望就会全部落空。”
“啊……”
“你们既然想上大学,是想听真话还是听恭维话呢?”
“真话。”又是异口同声。
“好哇,孩子们,学校为了鼓励你们,给你们送来了喜报,你们觉得自己的表现真的跟喜报中说的一样,是全校最优秀的吗?”
……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们想说还有一定距离是吗?那好,明年把落后的成绩搞上去,再贴喜报好吗?”
“好。”
“喜报不过期吗?”老三问。
“喜报怎么会过期呢?叔叔叠好了放着哩”
孩子们毕竟小,好引导,况且那年月,孩子也单纯,也都知道我是重点高中毕业班的把关老师,他们尊重我的权威。
对喜报的关注淡了下来,在新年前的几天里,孩子们按照我的要求,把精力迅速投入到复习“跛腿”的学科,同时开始完成假期作业。
如果我将孩子的学科跛腿比喻成肚子疼的话,那么,学校好心开出的“巧克力”,则在我们的运作下,到此已经开始转化成能治疗孩子“肚子疼”的良药了。
我以重点高中教导主任的身份兼任了儿子小学的家长委员会主任,有一段时间,学校领导还喜欢听社会各界对学校工作的意见。
一位老师告诉我,你的儿子被评上三好学生了。
我虽然知道,儿子上学很努力,但在班上一直是表现平平:不仅学习成绩平平,即使是其它方面,也没有突出表现,例如班务劳动、体育锻炼、好人好事等等。但儿子还是评上了三好学生。
我与妻子商量,在名单还没有公布时,找找老师,把孩子的名单扣下来,好吗?我希望孩子每获得一次的荣誉都要名副其实。
妻子同意我的看法,我们一起去找了班主任。
班主任被我们的真诚感动了,但她坚持以为,给孩子评个三好学生,是为了激励他努力:“您可以帮助孩子克服有点偏科的缺点嘛。”这我理解,我不也这样做过?
“儿子,你真不错,有进步。”
听到我的表扬,儿子高兴极了:“陶陶没有,我有,我是三好学生。”拿着三好学生花纸的他,激动、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我心“格登”一动,年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不是巧克力效应啊?
“儿子,三好学生是哪三好啊?”
“品德好,身体好,学习好。”他还真的说对了。
“你学习成绩真的好吗?”
“可以。”
“什么是可以?你的体育才75分,音乐78分,数学只86分哩。”
他低头不说话了。
“陶陶的体育和音乐都比你好,语文也不比你差哩。”
……孩子没有回答,聚精会神地望着我,是不是在想,爸爸将怎么处理这张花纸?
我没有将奖状张贴,而是在征得孩子同意的前提下,将奖状收藏起来。我担心巧克力现象蒙住了孩子的双眼,我得化解巧克力的残余影响。
“孩子,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发给你三好学生的奖状?”
“我表现好。”
“不,老师希望你表现好,希望你成绩好,懂吗?”
“啊。”
“老师是提前给你评的,相信你下半年一定会进步。”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但孩子那个暑假,学习是用心的,作业完成得很好。
还真不是我的敏感。
一个暑假过去了,儿子学校的领导果然找到了我,他们有6个教师子弟想进入我们高中读书……我想起孩子的老师,她不仅妥善地秉承了学校意愿,给了我“肚子疼”的孩子开出了“巧克力”,而且也告诉了我孩子的缺点所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好老师。
那年月,在一个地区,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之间都有一种互惠关系,相互关照司空见惯。
不过我总在想,老师为什么要给“肚子疼”的孩子开出了“巧克力”处方呢?
好久以后,一个学生告诉我:“您信奉的‘良药苦口利于病;过时了,彭老师。‘利于病的良药’何必要‘苦’啊,‘利于行’的‘衷言’何必要‘逆耳’呢?”
真是黄钟大吕,让我突然猛醒!
别人开给你“巧克力”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知道自己得到的是“巧克力”吗?你知道你孩子得的病是“肚子疼”吗?你知道“巧克力”不治“肚子疼”吗?你知道治理“肚子疼”还需要其他的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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