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有一死 | 荷尔拜因《大使们》

WEIBO：森雅艺术馆

喜马拉雅：森雅艺术馆

INSTAGRAM：senya_gallery

Official Website：www.triceratops-design.com

Hans Holbein the Younger 

（1497-1543）

北方文艺复兴代表人物之一，出生于德国巴伐利亚州奥格斯堡。荷尔拜因曾经为马丁路德、伊拉斯谟等著名人文主义者的作品绘制插图。后来他在伊拉斯谟的推荐下结识了托马斯莫尔。从1526年起，小荷尔拜因移居英格兰，为亨利八世和其他英格兰贵族画过不少肖像。到1543年因病逝世于伦敦，年仅45岁。

先看看这位北方文艺复兴时期肖像王者的功力

概括言之，作者认为荷尔拜因是北方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肖像画家之一，即便是丢勒与梅姆林这样的大师，在肖像画的造诣上，也略逊色于荷尔拜因。

---

进入今天的主题。

1533年，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因与凯瑟琳王后离婚一事与教皇闹得不可开交。这位暴脾气君主一怒之下，不管教廷反对，与教皇反目。更是先斩后奏，在教皇未批准离婚的情况下与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成婚。

1533年在英国历史上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同年初秋，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诞生于伦敦的普莱斯提亚宫，她就是“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虽然伊丽莎白的诞生让亨利八世有些失望，老王一直想要个儿子却无法完成夙愿，但亨利八世却没有料到，在玛丽女王的愚昧执政后，伊丽莎白一世扭转乾坤般的开启了英国的“黄金时代”。

一年后，亨利八世正式与罗马教皇决裂，同时宣称自己成为英国教会首领。为何在介绍作品之前啰嗦这么多历史背景，之后便见分晓。

言归正传。同年，荷尔拜因受法国驻英国大使丁特维尔之托，创作此幅作品。

《出访英国宫廷的法国大使》包含双人全身肖像，左边是法国在1533年派驻英国大使丁特维尔（Jean de Dinteville），右边是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外交使臣之一、主教塞尔维（Georges de Selve）。

双人全身肖像之间铺着土耳其挂毯的木架分作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摆放天文观测和航海的仪器，包含天球仪、圆柱形日晷、四分仪、多面体日晷和转矩，下面一层摆放着地球仪、数学书籍（里面夹着一把象征几何的直角矩）、鲁特琴和马丁·路德赞美诗的唱颂集，这些物品象征算术、几何、天文、音乐这四门学科，也体现出当时典型的人文主义精神。但同时，这些物件也暗示两位大使将面临非常棘手的事务。

画中仍然存在诸多能够反映时代风潮的细节：

法国大使丁特维尔手中的匕首上，刻着数字“29”，这表明他当时29岁。

塞维尔主教压着的书页上写着数字“25”，表明他当时25岁。

画面左上角的基督受难像只露出一角，其余地方被幕布遮盖着。这暗示着当时的欧洲正陷入宗教战争，导致基督被人遗忘的现实。

两位使臣脚下的地板图案，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地板图案完全相同。这表明了他们前来英格兰进行谈判的事实。

16世纪时，随着宗教改革运动的兴起，欧洲的天主教势力和新教势力纷争不断。荷尔拜因的故乡德意志正是这样一个宗教战争的重灾区。继1524-1525年德意志农民战争之后，德意志的新教诸侯们又在1531年建立施马尔卡尔登同盟与皇帝查理五世的天主教同盟继续对抗。画家对这种打着宗教旗号的政治战争十分厌恶，因此在画中以这样的细节暗示着自己对时局的不满。

上层桌子上紧靠着丁特维尔的天球仪，同样内含玄机。它指的方向正好是教宗驻地——梵蒂冈。这暗示着两位大使出使英格兰所执行的外交任务：代表教宗与英王亨利八世谈判，以防止亨利八世背叛天主教势力，支持新教。

然而，画家又通过这个细节向我们暗示，两位大使与亨利八世的谈判并没有成功。细节之一是桌子的第二层上摆着一把断弦的鲁特琴和一本翻开的乐谱。肉眼依稀可见一根琴弦已断，那么鲁特琴显然无法再演奏。没有了能够演奏的乐器，乐谱也就派不上用场了。这一不和谐的意象表明，两位法国使臣与亨利八世的谈判未能达成共识。

这幅作品最受争议的部分在于底部中心的一个扭曲头骨。该头骨以变形的方式呈现，也是文艺复兴时期早期的风格，也是一个视觉谜题，观众只能从右侧高处或左侧低处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类头骨。（关于创作变形作者今后会用大篇幅详尽介绍）

历史上第一件变形的作品，达芬奇的《天使来报》

第一个问题：荷尔拜因为何要在画面中画一个变形的头骨？

骷髅体现了中世纪基督教的死亡观念，是对灵魂救赎、天国地狱等经典宗教问题的反映。也是人们为了抵御过度沉迷物欲和虚荣的一种视觉警示。在艺术史中，通常用拉丁语Memento mori概括此种创作思想。含义为“勿忘人终有一死”，而丁特维尔更是这一主张的拥趸，骷髅象征着生命流逝与死神诱惑，是神秘主义的典型视觉符号。这也与中世纪欧洲热衷于炼金术、占星术等神秘内容有关。另外，在两位大使之间安插了这个“神秘的头骨”，是否也意味着将会有不详之兆。

第二：为何他要采用这种变形的表现方式？

有几种可能或说法：

1. 荷尔拜因知悉这件作品将要挂在何处，即宫殿的楼梯间，也就是说他是以观者的角度有意设计了画面中骷髅的透视，使观者在右上方或左下方看到的头骨是正常视角，并使他们直面“人终有一死“这一永恒主题；

2. 委托者指定创作者的画面呈现方式；

3. 荷尔拜因在刻意“炫技”，荷尔拜因辗转回到英国不久，他迫切需要用娴熟独特的技法扩大和展示自己的声誉和影响力；

大家可能不太清楚荷尔拜因与亨利八世以及英国皇室的关系，这里介绍一些典故和八卦，大家就会对背景更加了解了。首先荷尔拜因堂堂一位德国大画家为何要跑到英格兰发展，这是有历史缘由的。1514年荷尔拜因前往瑞士巴塞尔时结识了他的贵人——人文主义学者伊拉斯谟。荷尔拜因受到新思想的熏陶，画艺也大有长进，两年后为新当选的巴塞尔市长迈尔夫妇画像，一举成名。随后荷尔拜因又为伊拉斯谟绘制肖像，他笔下的伊拉斯谟全神贯注，姿态表情与背景陈设皆饱含安详、冷静与文雅的气氛，画面构图繁而不乱，设色恰到好处，声名大振，在德国、瑞士画坛独树一帜，成为西方最有名的肖像画之一。 伊拉斯谟委托他为自己的讽刺作品《愚人颂》绘制插图，他同时还为马丁·路德翻译的德语《圣经》绘制了插图，他也为巴塞尔市政厅绘制壁画，为教堂和私人住宅设计玻璃镶嵌画和装饰画。

但16世纪初发生在瑞士和德国的宗教改革和战争成为了荷尔拜因事业的巨大转折，因为反对教堂悬挂绘画和立偶像，荷尔拜因很难再接到绘画委托，经济处境十分艰难。1526年经伊拉斯谟引荐，他前往伦敦，结识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位贵人——托马斯·莫尔。托马斯·莫尔是大名鼎鼎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创始人，以著作《乌托邦》名垂青史的大法官。莫尔与亨利八世关系甚笃，莫尔在政治生涯顶峰时，身为英国大法官的他，是仅次于英王的第一号要人。朋友的密友也是朋友，荷尔拜因顺理成章的与莫尔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莫尔也顺水推舟将荷尔拜因推荐给王室，荷尔拜因后来成为了亨利八世和朝臣们的御用画师，他还为亨利八世设计朝服，更为其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设计墓碑和墓前装饰。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荷尔拜因还为亨利八世推荐了他的第四任妻子——克里维斯的安妮公主，可见他们之间是多么熟络。

艺术学者认为《出访英国宫廷的法国大使》这幅画能代表三个层次：天堂（上层架子上的星盘和其他物体），人间（书架和下层架子上的乐器）和死亡（头骨）。

作者认为，荷尔拜因对画面中间骷髅的处理方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了解这件作品将要挂置于什么位置。首先，定件人丁特维尔不太可能直接指定荷尔拜因按变形透视处理，无论是在创作的理念还是技法上，他都很难有如此细致和精确的理解和要求；其次，荷尔拜因“炫技”的成分也不并大，如果是为了刻意炫技，为何在他其他作品中都没有此类方式的呈现；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因为荷尔拜因与亨利八世、英国皇室以及大使们的密切关系，他提前知悉这件作品将放置的位置，而结合了挂置位置和画作的主题，使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让观者在常态下观看时直抵死亡主题，引发思考并心生敬畏。

颇为讽刺的是，1535年荷尔拜因完成上面这幅著名的亨利八世的肖像后，曾经的密友莫尔，因拒绝参加亨利八世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的加冕典礼而成为为导火索，而后被判叛国罪并监禁数月，斩首后的第二天，莫尔的头颅被悬挂在伦敦桥上示众。不知荷尔拜因是否有去哀悼一下自己的老友，更不知他是否有机会再次看到自己这件传世佳作，是否有在心中默念一声“Memento mori”。

众生轮回，凡人皆有一死。

艺术里，藏着世间永恒的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