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曾洪易从县政府回到家里,心情非常激动。
因为他给党中央写了一封信,把自己曾经是红军时期的“中央代表”,以及曾经担任“中共福建省委书记”的历史写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的曾洪易,心里得意极了。
他是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比彭德怀、林彪、刘伯承入党还早,开国元勋不少都是他的部下,所以中央在落实他的历史之后,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安排一个好工作吧。
可是左等右等,北京那边杳无音信。
到了12月9日,北京那边终于来人了。不过来的不是小汽车,而是一辆警车、几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副锃光瓦亮的手铐。
这大大出乎曾洪易的意料,他大声喊道:“你们弄错了吧!”
曾洪易又名曾弘毅,1905年出生于江西万安县人。
1924年,19岁的曾洪易就加入共产党,为南昌早期党员之一。
徐向前元帅、罗荣桓元帅,前国家主席李先念都是1927年入党。在他们几个还都是团员的时候,曾洪易已经是中共南昌地委组织部长了。
那时候的他,刚刚20岁。由此可见,曾洪易确实是一位老革命。而且就是在这一年,曾洪易被党中央选送至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
这是一所专门培养中共高级干部的学校,从这所大学走出了如王明、博古、王稼祥、洛甫、沈泽民、凯丰、杨尚昆、陈昌浩等风云人物;中共领导人邓小平,国民党领导人蒋经国,也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足以说明,曾洪易前途无量。
果然,1929年从莫斯科回来后,曾洪易就到了中央宣传部。
1931年7月,被当时的中共领导人王明任命为"中央代表",进入赣东北苏区(后发展为闽浙赣苏区)。
王明这时候的曾洪易,不过26岁,堪称是大器早成。
1934年1月至6月,29岁的曾洪易调任中共福建省委书记。
同年11月,方志敏抗日先遣队北上抗日,曾洪易则留在地方,担任中共闽浙赣省委书记和省军区政治委员。
熟悉历史的人知道,革命事业这一年进入低谷,中央红军苦战一年,没有能打破国民党对根据地的第五次围剿。
1934年10月,中央领导机关和红军主力不得不退出根据地,开始史无前例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这时候的曾洪易还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意志薄弱,经不起考验。他担任着闽浙赣苏区省委和军区的重要领导职务,理所应当领导大家渡过难关。但是他不但没有力挽狂澜,还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准备放弃苏区逃命。
闽浙赣省委的委员们一看,这怎么行,作为一个领导如此悲观,不是把大家往火坑里带吗?于是大家召开会议,把他的省委书记和军区政委的职务给免了。
说来说去,还是王明担任中共领导人,在用人方面没有眼光,没有好好考察。
因为王明自己是来自莫斯科中山大学的,而且王明还在那里当过教师,他任教期间曾洪易恰好在那里上学。所以王明就把自己的得意门生曾洪易放到了重要的领导岗位上,给革命事业造成了重大损失。
曾洪易停职后,被连降三级,在闽浙赣苏区东部边沿的浙江省江山县担任区委书记。
从中央代表、市委书记一下子降到区委书记,好比从九天坠落到地面。对于如此大的落差,曾洪易当然无法接受。当时革命事业处于低谷,力量损失很大,一个区所能管辖的,不过百十个人。曾洪易指挥的游击队,一共还不到十个人,配有七八支驳壳枪。
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曾洪易一看就泄气了,也没有心思开展游击战,索性当了逃兵,离开江山到达了上海。
应该说,曾洪易到上海去的思路是对头的,因为上海曾经是党中央所在地,那里还有租界,地下党组织要比南京多,找组织要容易得多。
同时,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当时就在上海,她是同情革命的,如果能和她联系上,找到党组织应该没有问题。
事实上红军第十军政委涂振农通过上海的渠道,辗转到了陕北,后来被安排到新四军工作。
但是要想找到党组织,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工作,有个立足之地,解决生活困难。涂振农在去陕北前,在上海文化界救国会找了一份工作.
曾洪易当时也遇到了涂振农,还是有机会找到工作的,可是曾洪易当时已经被吓破了胆,担心自己被抓,不敢去找工作。
如此一来,他生活就没了着落,只能靠老家弟弟给自己邮钱来解决生活困难,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活不能自立,就没有了独立的人格。
此后,他在上海遇见了一个熟人,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这个熟人是曾洪易的万安同乡、同学——王立生。
王立生在1924年至1927年间,担任的职务是共青团南昌地委书记。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何况是在革命的低潮期呢。
王立生对曾洪易这个老乡非常够意思,他把老乡安排到家里,好吃好喝,还陪他逛街,待他像亲人一样,把老乡感动得眼泪哗哗。
谁知道这个王立生在1929年冬天就叛变了革命,当个可耻的叛徒,开始为国民党卖命。人没利心不起早,王立生收留曾洪易并不是大发慈悲,而是想出卖老乡,得到上司奖赏。
曾洪易在中共曾经担任过要职,能将他出卖,得到的奖赏肯定不小。
于是,王立生对这个老乡连哄带拉拢,再吓唬一番,终于把曾洪易吓倒、说动,跟着对方去了南京,向国民党当局自首。
这真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
在南京,曾洪易在“拥护三民主义,拥护国民党”的自首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不久,曾洪易正式加入国民党。
从此,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加入国民党之后,曾洪易凭着自己的高学历,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专门在国民党中央党部负责训练那些叛变投敌者。
由于曾洪易非常卖力,一年后晋升为江苏省政府视察员,专门视察县政和公路。
叛变之后,曾洪易的生活大大改观,每月可以领到260元大洋,是当时县长薪水的十倍还多。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苏联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在了中国一边,政府积极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先后同中国政府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和《中苏军事互助协定》。
不仅如此,苏联政府还派出总兵力为一个大队、配备有各种飞机70余架的航空志愿队来帮助中国人民进行抗日。
这些志愿队员,无论是驾驶员、射击手,还是领航员、机械师、空军顾问,肯定说的是俄语。
因此,精通俄语的曾洪易成为香饽饽,被派到航空队成为俄语翻译。
1941年,苏联为了自己的利益,突然翻脸,与日本政府签订了《日苏中立条约》,停止对华援助,那个航空队也撤出中国。
无论什么时候的叛徒,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主子就不再搭理你,曾洪易也是这样。
他虽然曾经是中共高级领导人,但是他不是负责地下工作的,手里掌握的机密资料有限。而且后来他已经被免职,自首前不过是个小小区长,本身利用价值就不大。
所以,苏联的航空队一拍屁股走了,曾洪易也被害惨了。
这一来,曾洪易丢了饭碗,不得不靠同事的接济来度日。
半年之后,在同事介绍下,曾洪易到国民党政府中央教育部教科书编辑委员会当了一名编辑,总算是又有了一份工作。
可是好景不长,当编辑不到一年,曾洪易又因生病丢了工作,又开始靠别人施舍而过活。
直到1942年,曾洪易在同学介绍下,到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外事局第二处当了一名俄文翻译,总算渡过了难关。
这时候苏联不再军事援助中国,但是他们仍然脚踩两只船,跟国民党政府背地来往。
苏联向国民党慷慨援助了不少书籍和报纸,确切地说,是苏联红军如何排兵布阵的“葵花宝典”。这些书籍和报纸,肯定都是俄文,这就需要翻译成中文,曾洪易这才又有了一份工作。
抗战胜利后,苏联开始公开支持中共,书籍也不给国民党了。曾洪易再次失业,被国民党当局遗忘。
1946年,曾洪易灰溜溜地带着在四川娶的妻子回到家乡万安。
可是这时候的曾洪易处境艰难,温饱都难以维系,妻子不习惯艰苦的生活,没有多久就跟他分道扬镳,回了娘家。
靠着同学的关系,曾洪易在万安县立中学的高中部当了一名英文和历史教员,总算有了一个饭碗。
可是后来站稳脚跟之后,曾洪易又开始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当个教员屈才了,竟然产生了当校长的想法。
需要指出的是,给他安排工作的同学,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曾洪易这样做等于上演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大家都对他非常鄙视。
如此一来,他校长没有当成,工作也丢了,只好在家无所事事,坐吃山空。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昔日的战友、同事和下属,都成为开国元勋,还有的登上了天安门城楼。
这把曾洪易肠子都悔青了,大家都成为风云人物名垂青史,自己却在乡下默默无闻,凄凄惨惨,连个职业都没有,生活都难以维持。
他恨自己瞎了眼,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刚开始回到万安,家乡还是国民党的天下,曾洪易也不敢说对乡亲们说自己早年是共产党。他只好对乡亲们隐瞒自己真实的历史,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外教书。
反正他混得也很惨,大家也相信了。
直到解放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到了江西北部地区之后,曾洪易开始炫耀起来,说自己过去是共产党如何如何。
1949年8月,万安县解放之前,国民党县政府瘫痪了,解放军还没有到来,县里出现权力真空,曾洪易就把自己当成了共产党员,出面维持地方工作,迎接解放军。
他不仅号召群众给解放军送柴送米,还说服那些商人不要逃避,继续营业。
解放军入城后,曾洪易跑前跑后,又是动员群众参加会议,又是给县、区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员出谋划策,忙得不亦乐乎。
一来二去,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共产党员,可是他却没有党证。
朋友们得知他过去的历史,纷纷鼓动他跟中央联系,曾洪易也头脑一热,真的给党中央写信,讲述自己过去光荣的历史,要求党中央重用他,给他安排工作。
写完信之后,曾洪易心潮澎湃,想入非非,开始在家等待好消息。
没想到,等来等去,却等来了警车和手铐。
七名公安开着警车,直接把他押送到了北京中央公安部德胜门监狱。
即便在这时,曾洪易仍然没有醒来,他还天真地给国家领导人写信,说自己只是跟组织失联,希望给自己安排重要工作,实在不行的话,担任中国驻苏联的领事也不是不可以。
1951年3月,公安部对他的处理意见是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呈报中央公安部领导审批。
后来随着形势的严峻,国内反动分子蠢蠢欲动,镇反运动即将拉开大幕。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在1951年10月29日,以"曾洪易叛党投敌,积极从事反革命活动,严重地破坏了人民解放事业"的罪名,将他"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至此,曾洪易结局已定,只等行刑报告下来,一声正义的枪声。
但是,曾洪易已经看不到判决了,因为就在行刑报告批复下达前,46岁的他,已经在1951年11月9日病死于狱中,为国家节省了一粒子弹。
曾洪易的悲剧告诉我们,做事业一定要坚定信念。
在革命的低谷,全国一片白色恐怖,红军根据地丧失殆尽,不得不进行长征,这时候需要的是坚持。
事实上有很多人坚持下来了,他们深信共产党会胜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困难是暂时的。
同样,有不少意志薄弱者,他们目光短浅,对革命前途悲观失望,当了可耻的逃兵或者叛徒。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当初变节投敌,现在革命胜利了,还想分一杯羹,到了监狱还不醒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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