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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脚步

乡村的夜晚,是我们这些顽皮孩子的夜晚。

三五成群,院墙上、猪圈里、柴草中、树林里……追着、嚷着、闹着、打着……忘记了冷热,忘记了吃饭睡觉。直到夜幕中传来母亲一声声悠长的呼唤,我们才停止打闹,屏住呼吸。我把耳朵伸出老长,侧着身子倾听着那熟悉的由远而近的母亲的脚步声——那是踏踏实实的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强健的脚步声。

此刻,年幼的我伏上母亲的肩头,一边听凭母亲那永不变更的训斥,一边一本正经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和着母亲强健的脚步。

伏在母亲肩头,我尽情地吸着母亲身上和秀发上散发出来的带着母乳一样香甜的气味。陶醉于母乳一样香甜的气味中,我可以安然熟睡,母亲的脚步声变成了我梦中的摇篮曲……就这样,母亲强健的脚步撑起了我结实的身体,撑起了我童年的天地。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勤劳能干,似乎永远不知劳累;母亲又是一个心灵手巧、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人。她高大的身材,慈祥的目光,强健而忙碌、轻松而欢快的脚步,是我永远的骄傲。

麦收时节,母亲的脚步忙碌起来。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母亲的脚步便响在我们的床头,接着老大、老二、老三……姐弟们次第起床,虽然昨天已累得腰酸腿疼,麦芒钻扎全身的疼痛还在继续,但母亲的脚步声就是集合出征的号令。于是我们纷纷拿起昨天夜里在洋槐树下借着月光和星光磨好的亮闪闪的镰刀,各自不经意地用拇指肚在镰刀刃上来回蹭几下,还放在耳边听一听声响,以此判断镰刀磨得是否锋利。我却总是将鼻子吸得响响的,使劲闻着镰刀上散发出来的和着磨刀石的气味。母亲带上干粮和她夜里早已烧好凉好的白开水,迈开响亮的脚步,带领我们向着夜色正浓的麦田进军。

困意未消的我们,迷迷糊糊地天旋地转地跟随在母亲身后,一面无精打采地一个劲地打着哈欠,一面心里憎恨着那即将出现在面前的长长的密密麻麻的大片大片的麦子。真希望走到麦田时发现麦子还是泛着青欠火候的;或者盼着忽然飘来一块云彩,下起雨来;或者心里暗骂起学校为什么要放麦假来。然而这些想法都被母亲的脚步声无情地打破,母亲铿锵的脚步越来越响,渐渐地振作起了我们的精神。我们忍着腰酸腿疼的劳累和全身被麦芒钻扎的疼痛,弯下腰或者跪蹲着懒洋洋地割起麦子来,一天的漫长的劳作便在“嗤嗤嗤嗤”的噪音中无可奈何地开始了……母亲割起麦子来健步如飞,她总是割得最快、最响、最多,当母亲身后大片大片的麦子倒下,密密麻麻的大麦个子竖起时,我们在望尘莫及中又鼓起了勇气,“咕嘟嘟”痛快地喝一肚子凉白开水,全然忘记了腰酸腿疼和麦芒钻扎全身的疼痛,和着母亲忙碌的脚步加快着自己的脚步……

当大片大片的麦子被我们彻底“消灭”后,母亲站在田垄上,微笑着望着满地的麦个子,身影被旭日照得很长很长;鸟雀们飞绕在我们身旁,“叽叽喳喳”地似乎是为我们唱着凯歌……吃过饭,稍作休息后,母亲又迈开强健的脚步,带领我们推车的推车,拉车的拉车,来来回回无数趟地将密密麻麻的麦个子运到麦场上。为了避免白天容易掉麦穗、掉麦粒,母亲往往带领我们在夜间往麦场里拉运麦子。随后,铡麦个子、晒麦子、堆麦子垛、摊麦场、轧麦场、翻麦场、起场、扬场……都在母亲忙碌的脚步中不分昼夜地次第展开,偌大的麦场上不知重叠了母亲多少厚实而欢快的脚印,这脚印里不知重叠着散发着多少浓浓的麦香和美好的记忆……

母亲是纺线织布的行家里手。记得少年时,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纺织做成的。那时候,做成一块布料、一件衣服要经过好多道工序:弹棉花、搓棉条、纺线、络线、牵机、刷机浆线、织布、染布。这些工序里不知渗透了母亲多少心血,不知穿插了母亲多少牵挂,不知重叠过母亲多少辛劳的脚步。

记忆中,母亲在油灯下盘着腿坐在用麦秸编织的圆形草垫子上,轻轻摇着纺车纺线,右手先顺时针摇着纺车,同时左手捏着棉条(一头绕在锭子上)由近及远向后抽线;然后右手再逆时针摇着纺车,同时左手再由远及近将细线送绕到纺车锭子上。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一根根棉条经过母亲的手魔术般变成了细细的银线,细细的银线又魔术般缠绕在纺车锭子上,慢慢地变成了胖乎乎的可爱的线穗子,母亲纺线的“嗡嗡”声成了我们每晚必不可少的催眠曲。当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一个个银闪闪胖乎乎的精灵一样的线穗子挤满了床头和桌椅,那些晨光中的小家伙好像正朝我们“咯咯咯咯”地发笑呢。而此刻,院子里又传来母亲欢快的脚步声,母亲又在忙碌着给牛羊们拌草料,给鸡狗们添食……明媚的阳光温暖着母亲古铜色慈祥的脸庞。

到了各家牵机、刷机浆线、织布、染布时,母亲的脚步愈发变得轻松欢快起来,如同织布机上的梭子,来来回回地在村子里穿来穿去。特别是刷机浆线需要拿准浆线的湿度,刷机浆线是母亲的绝活儿,那些婶子大娘们只有听到母亲欢快的脚步声渐近时,才有了主心骨,刷机场上才有了欢乐的笑声。母亲拿着大刷子刷机浆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和着欢快的脚步,犹如在弹奏硕大的“多弦琴”,一支支优美动听的乐曲飘荡在村落里、池塘边、田野上,陶醉了村落里的大人和孩子,陶醉了池塘里的鹅鸭和草地上的牛羊……

到了织布的时候,母亲一面来来回回,迈着欢快的脚步穿梭于各家指导婶子大娘们织布,一面自己在家里坐在织布机上不分昼夜地忙着织布。织布时穿梭的快慢、手力和脚力的轻重、手脚的并用、眼力和脑力的并用,这些都被母亲娴熟的技艺诠释得那样轻松自如。就这样,织布机上的经线和纬线,成了母亲天地之中的唯一,在母亲娴熟的操作中魔术般地变成了质感非凡的老粗布。等到各家织布完工,母亲又开始张罗染布的事,各家根据需要染几种颜色,就将织布裁剪成几匹,每一匹布标上颜色记号,放心地交给母亲。待外地染房的人骑着加重自行车到来时,母亲又迈着厚重的脚步,一趟趟将各家标了记号的布匹搬到染房人的加重自行车上,反复叮嘱染房的人“千万别染错了颜色”。半个多月后,染房的人又骑着加重自行车,将染好的布匹送回来。此刻,母亲的脚步异常欢快轻松,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而光荣的任务,她微笑的脸庞仿佛雨后天边的彩虹美丽多彩。有了母亲轻松欢快的脚步和灵巧的双手,各家的孩子们才能在一年四季里穿上舒服的衣料。

母亲是当时农村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读过书的人,断文识字,写写算算,有时就连上过高校的毕业生也自愧弗如。当我在学校里学会了珠算,回到家在母亲面前摆开算盘“噼噼啪啪”地卖弄时,母亲一面欢笑着纠正着我指法的错误,一面判断着计算的正误,一面在屋子里迈着欢快的脚步忙前忙后——我才知道,珠算的加减乘除及简便方法母亲样样精通。母亲的心算能力又着实让我佩服,每当谁家卖猪、卖粮,总要请母亲去帮忙算账,母亲问了价格并帮忙砍了价格,检查了买猪、买粮的人过的秤,顺口便说出了应付的钱数;母亲亲手从买猪、买粮人的手中接过现金,然后清点了两遍,笑着递给乡亲。当这一家人还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反复计算核对钱数时,母亲那轻松欢快的脚步又走进了另一户卖猪、卖粮的人家……当然,母亲给乡亲们算的账是从来不会出错的,收的钱也从来没有假的。

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母亲病倒了,她老人家的脚步忽然衰老起来,不见了记忆中的强健而忙碌、轻松而欢快。一天下来,母亲只能从屋里挪到屋门口,可恶的病痛夺去了她那让我魂牵梦绕的脚步。只有母亲那慈祥的目光、古铜色的脸庞和花白的鬓发依然焕发着精神,也许这是母亲给我们做儿女的最大的安慰。而我们做儿女的,甚至还未能来得及给她买一口好吃的,买一件像样的衣服,买一双舒服的鞋子……母亲离我们而去了,她走得如此匆忙,我只能在每一个记忆中聆听她那强健而忙碌、轻松而欢快的脚步声——那是让我自豪和骄傲一辈子的母亲的脚步。

作者:邢翠东,山东阳信人,高级教师,滨州市语文教学能手、学科带头人,阳信县作协副主席。在中文核心期刊发表教学论文多篇,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学语文教与学》转载;在省级以上报刊、媒体发表诗歌数十首,诗歌《我懂得生命的重要》入编鲁教版《新课程小学语文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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