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刻八点，很快就下夜班。十块温度表显示的温度都在规定的范围内，控制室卫生，没说的，轮到我的班，领导多次明言：免检。干净且细致，是我的天性，就不存在应付。已换上拖鞋，就等门卫室的铃声在八点脆灵灵响起，不慌不忙，下班回家——很平常的一天。
“哥们儿！”窗下有人叫，我打开窗户向下看，是和我一个村、赶过来上白班的。“唐山文联电话打到家里，让你上午八点半赶到唐山开会，说是石家庄来人了。”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血流急速加快。这一天，不再寻常，于我，有着非凡的意义！只是，洗澡（今天必须更加仔细）要二十多分钟，赶车，行程怎么也得五十多分钟，到大楼下车，距文联还有一里多，八点半是不可能的了。尽量往前赶吧。我从更衣室的箱子中抱出衣服，顺梯子下来往浴室奔，脚步轻快，嘴中哼着歌，一溜小跑。阳光好明媚！阳光满胸怀！
有近两个月了吧，又一期文学辅导班结业，老师布置作业：每人写一篇作品，交上来，准备送到石家庄《长城》、《当代人》杂志社。期限是9月15号。我属于编外旁听，还是很投入地认真写了一篇字数达两万多字的名叫《筑巢》的习作，在规定的日期，准时送到了文联。
真的快两个月了，我这里，已快将其忘掉。今天得到通知，才记起有这件事。这是真正属于我的一天！是足以让我高兴的一天！我信定无疑！在提笔写那篇作品的时候，我就知道，也许，它不可能达到发表的水平，但也决不会让他们甩到一边、不值得一提。应该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我深知自己的真诚，对文学，更对最底层百姓！
九点多，到在文联二楼会议室门前。高兴难以言表。在14路公交车里，就亢奋不已。里面静悄悄，我规规矩矩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是虚掩的，径直推开，真的空无一人。但见桌上分放着好多记录本和笔，还有好多一次性水杯。怎么回事？没做停留，疾步到一楼办公室去问，回说就是在二楼会议室。我又上去，很快，从楼下传来了纷乱的、大有兴高采烈的人声。都老熟人了吗，不断地打招呼，没人向我通报喜讯，丝毫不影响我的自信：今天，是属于我的一天！文学院院长何玉湖老师过来了，他面带微笑、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去照相了，等你没等到。进屋吧！”居然，何老师也三缄其口！我的心在高天之上，强大的自信揣在胸膛：今天，是我可以高兴的日子！是我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有意坐在了偏僻边缘的一把椅子上。但我知道，今天，我是一个不会很轻的角色！会议开始。先是文联领导开场；老师对文学培训做回顾性汇报；市委宣传部领导讲话。没人提及这次送交作品情况。我很塌实，表面的静默，内里实则依然坚定：纵不是作品发表，也会得到点评、首肯。那就是我的成功。成功就在今天！最后，石家庄《长城》小说组的杨金平、刘建东老师上场。介绍了刊物情况，宗旨、方针，对文学新人、优秀作品的期待！我清楚：激动的一刻马上就要出现！我的位置将被确立，与会者的目光将会转向，我将在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杨金平老师的话锋一转：“此次到唐山来，在这次送上来的几十件作品中，我只看中了一件——刘春华的中篇小说《筑巢》！”
我期待的一刻出现了！超出我想象的巨大成功！我依然平静，是的，本不是绝对意外。虽说比预料的更值得欣慰！何玉湖、李思业老师事先把消息对我、对所有人压得严严实实，应该是有意给我制造惊喜！
“昨天夜里在宾馆房间，我又看到三点多，看一次，就眼含热泪！熄灯后，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这篇作品！这篇作品，把最底层百姓身上的苦难揭示得极其深刻！饱含真诚和真情！作品跳跃式的结构，我也非常喜欢！春华，这是你的第几篇作品？”杨老师问我。
我竖起一根食指，“第一篇！”
“正因为是第一篇，作品属厚积薄发，非常有分量！”杨老师说。“只是，你没按稿纸格式走，密密麻麻看起来挺费眼。”
我解释，“让老师受累了！是时间不允许，交上来的头天夜里，抄到三点多才抄完。”
“你尽快按格式重新抄一遍，打印也行，一个字不要改！迅速寄给我！”
一字不改。也就是说，直接发表。中篇处女作！这经历，在那些功成名就的大作家身上，也不多见吧！甚至是罕见！简直够得上文坛的奇迹！而这一切，发生在我的身上——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民身上！拥挤的文学之路，击碎了多少人的作家梦！铺天盖地的退稿足以让人心灰意冷！早在学校时，就知道《长城》的分量，那时，我就在心里瞄上了它：最低，也要让自己的作品登上它的门槛！在早期的培训班上，我也大胆陈言：如果，天意告诉我，我今生对文学的苦求，最终，作品只限在市报市刊变成铅字，那么。我现在就毫不犹豫地退出！当时清楚，不会有几个人讥笑，因为，好多熟悉的朋友，背地里都和我说，春华，我们都爱听你发言，你说话特有水平！事实上，老师一直要求学员向我学习：就是希望你们有刘春华那样的大心灵、大胸怀、大视野！我还说过一句话，希望大家勤奋刻苦，争取出精品力作，为咱唐山争光！这句话，被老师多次引用。敢于那样说，我也就深知自己肩负这一使命！并且，真正具备那一实力的，起码在近两期接受培训的学员中，除去刘春华，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午前散会，人们陆续往外走，我与《长城》的老师握过手，何玉湖老师叫我，春华慢走，留一下。何老师跟我解释，这一次没有我的结业证，因为我以前没作品，虽知道我水平不凡。下期补上！（时隔不久，两位老师邀我加入市作协。因为，只有先加入了市作协，日后才能申请省作协。）我是少数几个没拿到结业证书的人中的一个；我是唯一被《长城》选中的对象！那些手中拿着红色证书沾沾自喜的人都傻眼了！
那一刻，我为自己骄傲、自豪！
文联的领导、老师为我自豪！
唐山为我骄傲、自豪！
在文联门口，学员将我围住，无不为我高兴、索要电话号码。他（她）们多有公职和学历，我不具备那优越的条件。“春华，你的才气，我们是不能比啊！”“春华，你是典型的大器晚成啊！”“春华，你的出头之日到了！”
因为石家庄《长城》的贵客，酒店的午宴可谓丰盛。三、四十人济济一堂，围了几大桌。任何与我目光相对的人，都无不点头致意。记住了笑得极灿烂的一张脸——乐亭文联的徐海英。在场的人都高兴。真正最高兴的还是刘春华！
文联工作人员倾巢而出，连两名司机都来做陪了。是为了欢迎《长城》的主任、编辑。而两位老师千里迢迢赶到唐山，是为刘春华而来！整个文联今天这一隆重场面，是为了刘春华！
我太幸运了！
这幸运，是迟早的事儿！是必然！我早就在心中笃定地相信这一点！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的自信，是不可小看的！
爱好文学二十年，含辛茹苦、披荆斩棘，终是苦涩化甘霖！山一样的付出，值得！
学员来敬酒！
领导、老师来敬酒！
《长城》主任编辑来敬酒！
我不胜酒力，
“喝吧，刘春华，你喝醉了都值得！整个唐山今天为你一个人高兴！”文联领导这样说。
文联的一位熟悉的大姐几次劝我，“多吃菜、多吃菜，看把你瘦得！熬夜熬的！”
我真的喝晕了，走路明显打晃。下午四点，文联门外，与一些学员握别。我真诚地说，“多联系啊！缘分加友谊！”我已接获指令，到唐山饭店1012房间找《长城》的两位老师。一位又一位文学爱好者，尾随到唐山饭店，从《长城》老师这里，期望获得些什么。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心里坦然，午前在文联至酒店的路上，杨金平老师与我紧靠着并排而行，嘱咐我，“以后，常和我联系！”
走在至唐山饭店的路上，我身上的血热热的。想起几天前看的一本《新华文摘》：这世上，谁最卑微，谁最善良？是农民，是中国的农民！可是，中国农民，现在又怎样呢？……
做为农民的儿子，做为一个大慈大善有良知的农民，我今生不会脱离乡下。远离乡村，就远离了“地气”。对于我来说，远离了“地气”，我的理想就有可能折断翅膀。这是一张报纸上的话。对我来说，极适用。我手中的苍弱的笔，将忠诚地为我的苦难深重、步履维艰的农民父老兄弟姐妹歪歪扭扭的足迹作真实的记录！
唐山饭店灯火辉煌的大厅，轻松地和《长城》的杨金平老师聊着文学、人生。在座的有张楚（06年获“河北省十佳青年作家”）、滦县的李真理。
几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何玉湖、李思业老师赶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黑下来。城市霓虹闪烁、灯光璀璨。
“半小时后，咱们在座的，还有文联领导，一共十几位，去吃海鲜！”何玉湖老师高兴地通知。
“我就不去了，一天没有回家，家里只有年迈的老父亲。太晚了，十四路已快没车了。我相信，今后和杨老师、刘老师会有很多机会联系和接触。希望你们在唐山的时光愉快！”我和四位老师一一握手辞别。
送我出来，冬天的寒风里，我的心中，幸福涌荡，温暖如春。何玉湖老师说，“抓紧把稿子抄出来，寄到石家庄！”
“骑摩托车，路上慢行，注意安全！”《长城》的杨金平老师嘱咐我。我手里提着摩托车头盔。紧接着，杨老师又说，“抓紧先成个家，安顿好自己的环境！”
我心头一热，“谢谢杨老师！”
我感谢面前的每一位老师！
公交车里，这么晚了，人居然还满满的，很挤。攒动的人头，黑鸦鸦的人影。这一车人中，有谁能象我这般高兴！从中午散会时起，我就想把我的巨大喜讯传给我的亲人、朋友！明天上午，我将去往村西母亲的坟前，我要告诉老人家：妈妈，为儿子，您高兴吧！别再惦记我和父亲！妈妈，您养育了一个优秀不凡的儿子！您的儿子，会尽心尽力走好人生的路……
接下去，很快就动笔的第二篇应该更好吧——《奔月无桥》——中国版的《望乡》！
比第一篇的《筑巢》要好得多。那应该是再一次的、更大的成功——我丝毫不怀疑！我充满绝对的自信！
（2005年，我的第一篇处女作中篇小说《筑巢》，顺利转载于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作品与争鸣》。由唐山师范学院杨立元老师、四川巴金文学院著名当红作家罗伟章老师作论。）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