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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名家 王佩瑜

    “老生”瑜老板其实在我看来,国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而我的作用就是唤起大家对京剧的喜爱的意识。--王佩瑜

    1978年3月4日,水乡苏州一户人家生了一个女孩,取名王佩瑜。家里上头有个哥哥,母亲一心想再要个女孩,好把她往洋娃娃上面装扮。于是,佩瑜的衣柜里从不缺各种时兴小裙子,还都搭配了蝴蝶结。但她自打懂事起,就对性别有些模糊。男生玩枪、打架浑身脏兮兮的,不优雅,女孩抱着洋娃娃整天过家家,太无趣。所以,妈妈给她穿好裙子,出门前,她就在里面再套件裤子,这样双方都满足,尽管别人看着奇怪,她也毫不在意。

    家里有个学霸父亲,曾经是中国驻坦桑尼亚的医疗队成员,他对女儿的要求“学医或者学法律,我爸就给我两条道。”“他们两人较劲,结果我妈赢了,我就上路了。”没有人挡得住有颗文艺心的母亲,她送佩瑜去学评弹、琵琶、声乐,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九岁时,小佩瑜就在苏州以“评弹神童”蜚声在外。戏迷舅舅看中了小佩瑜身上的天赋,偶然间将她带入京剧的大门。小佩瑜从此入了道,着了魔。

    11岁,才开蒙学老旦,不出几个月就以《钓金龟》,在省内票友大赛上夺冠,打败了很多业余老手。这让小佩瑜更加坚定了走戏剧这条路。有回表演完,遇到余派传人范石人,老先生讶异于这棵好苗子,就指点说,“你的条件很好,要是想成角儿,还得唱老生。”“成角儿”,是每个京剧演员的梦想,小佩瑜一听,自然心动。

从此改弦易辙学了老生。

    1992年,报考上海市戏剧学校,考试时几位评委都实感惊艳,打分很高,以为准进。但王佩瑜却迟迟没接到录取通知。原是建国后,行里有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京剧里但凡男性角色都由男性扮演,女性亦然。

    也就是说,哪怕王佩瑜唱得再好,也没人能打破这个定律。王佩瑜一听,犟劲儿就上来了。几位上了年纪的指导老师,也都很喜欢她,好心劝她:“学老生,皮肉苦,身心苦,毕业很能没有出路,你真不后悔吗?”见她天赋过人,勇气可人,老师们也实在不忍心浪费这个人才,就去集体为她争取。于是,王佩瑜成为1949年后专业戏校培养的第一位女老生。

    戏校有位老师王思及,也是戏校毕业生,罹患重病,上不了台,就在戏校当录音室整理资料,业余时间研究余派艺术。就在王佩瑜入校不久,王思及看中了她出众的乐感,主动给她说戏。其实技巧上只点拨一二即可,师徒俩的相处方式格外特别。

    上课铃响,王思及就端着大瓷缸踱步进来,跟王佩瑜话梨园往事,说各戏派渊源,四节课一晃而逝,最后看表还剩一点时间,赶紧收住。“赶紧,你唱一段。”王佩瑜就将早已滚瓜烂熟的余叔岩唱段,表演一番,老师坐在旁边蹙眉细听,间或说上几句。“这里要有劲头,那里要有阻力”等等。

    比如,《搜孤救孤》中的一句“白虎大堂”,“白”字怎么唱呢,王思及说:“踩脚踏车,你得先把脚放上踏板,然后,才能使劲。唱“白”字,就是如此。”下回上课,他一提“踩脚踏车”,王佩瑜就立马转换过来了。对于这个学生,老师颇为满意,“到底聪明啊!”老师指点的话不多,但都在点子上,这样过上一遍,王佩瑜唱得就更有把握了。过完戏,也该吃饭了,她就跟着老师“蹭饭”,顺便接着听他侃戏曲。

    15岁时,还在戏校读二年级的王佩瑜就受到另一位京剧大师的青睐。

    1993年,为纪念京剧名票程君谋,其子程之邀来梅葆玥、梅葆玖一众名角同台演出,临演出前,梅葆玥失声,众人惊慌不已。程之听说:“上海戏校有个小姑娘,王思及的学生,叫王佩瑜,她唱《文昭关》蛮灵的。”开演前的接风宴上,梅葆玖一见着王佩瑜,就称赞:“这额头,勒上头,肯定好看。是个唱老生的料。嗯,真像孟小冬。”说罢,拿起相机,就对王佩瑜一通拍摄。

    王佩瑜由此得到与梅葆玖、尚长荣大师同台演出的机会,《文昭关》一唱完,台下梅葆玖就将她一把抱住,“你唱得怎么这么好!”这还不够,梅葆玖后来拿着照片给同行们四处介绍,“上海戏校出了个小姑娘,叫王佩瑜,唱得真好。”

    2008年,陈凯歌导演电影《梅兰芳》,里面有梅兰芳与孟小冬对唱部分,梅兰芳自然由梅葆玖来配唱,孟小冬的人选迟迟未定。

    王佩瑜心下期待,知道可能会落在自己身上,没几天就接到剧组电话,“葆玖老师推荐我们来找你。梅先生说了,当下能给孟小冬配唱,唯有王佩瑜。”

    一老一少的第二次合作,依旧让梅葆玖赞叹,他直说:“选人选对了。”能得到梅葆玖首肯,王佩瑜年纪轻轻,履历却难以再让人看轻。

    1947年,杜月笙60大寿的宴会上,孟小冬唱了一出《搜孤就孤》的压轴戏,侧目条有个19岁的少年,艳羡不已。就连他的父亲、“四大须生”之一谭富英都直感叹:“小冬把这出《搜孤救孤》给唱绝了,反正我这出戏是收了。”“收了”,就是不唱了。不久了,孟小冬告别舞台,那次表演竟成绝唱。

    多年后,在1995年的北京,谭元寿听完王佩瑜的《文昭关》,竟然感动万分,“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孟小冬吗?”

    当时的少年,已是年近七旬的京剧大师,当即提出,“我来陪这个孩子唱出戏。”一位是出身世家,见过了大场面京剧名角,一位是戏剧学校还未毕业,初出茅庐的学生,两人同台,王佩瑜的表现不输分毫。

    有了梅葆玖、谭元寿两位大师的背书,王佩瑜身上“小孟小冬”、“小冬皇”的称号,也广为流传,一度成为她的标签。

    2001年,参加全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大赛,她的参赛曲目在《搜孤救孤》、《捉放曹》之间游移不定。询问朋友到底唱哪出比较好。“肯定是《搜孤就孤》,你就是唱这个才红的。”于是,王佩瑜果断选了《捉放曹》。她在戏校还未出科,不能将自己早早限制住,“哪怕失败也好,我王佩瑜就是不要做孟小冬第二。”

    2004年,王佩瑜被提拔为上海京剧院副团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她却辞职单干了。这段时间,“京剧界都炸锅了!”26岁,是王珮瑜人生的一条分界岭。
    
    26岁之前,王珮瑜视自己为“小超人”,驾着京剧这辆老坦克,在成功的道路上恣意狂飙。对这个建国以后戏校培养的第一位京剧女老生,梨园人也极尽宠爱。
    
    15岁,王珮瑜凭一出《文昭关》,就让京剧名家梅葆玖赞叹不已;18岁那年,京剧名家谭元寿看了她的演出,惊呼其为“小孟小冬”;20岁前,她将各类京剧大赛大奖悉数拿下;25岁,进剧院工作才一年,就当了上海京剧院一团的副团长。惊喜之际,人们迫不及待地将余(叔岩)派第四代传人、梨园小冬皇、当今坤生(女老生)第一人的桂冠统统戴在她头上。
    
    那时,一切的成功,都来得太容易。年少气盛的王珮瑜,在光环中,迷失了,进而毕露锋芒。
    
    26岁那年,王珮瑜自组京剧工作室,一年半后,以惨败收场,“灰溜溜”地退回剧院。昔日宠儿,从高空被重重摔下,一刹时,伤痕累累。人生的落差,让她幡然醒悟:再这么聪明下去,天赋迟早用尽,老本终究会吃完,聪明必被聪明误。
    
    醒悟后,她把原先的王珮瑜砸碎,“凤凰涅槃”,重捏一个新我,踏上新的人生之路。
    
    昨天下午,在逸夫舞台上唱着《二进宫》的王珮瑜,已然洗却浮华,散发着淡然恬静的气息。
    
梅葆玖:“你怎么唱得这么好”
    
    15岁,王珮瑜第一次见到京剧大师梅兰芳之子、梅派掌门人梅葆玖。因为梅葆玖的“大造舆论”,一个戏校女老生的命运,从此有了另一番景象。
    
    那一年,影视演员程之为纪念父亲、京剧名票程君谋,邀来梅葆玥、梅葆玖、尚长荣等京剧名家同台演出。没想到,临演出前,受程君谋指点的梅葆玥突然失声。慌乱之时,程之却笃笃定定:“上海戏校有个小姑娘,王思及的学生,叫王珮瑜,她唱《文昭关》蛮灵的。”
    
    程之是在一次票友聚会上,偶尔听到王珮瑜唱《文昭关》。王珮瑜一张口,程之即觉新型别致。京剧舞台上,常见的是杨(宝森)派的《文昭关》唱。而王珮瑜的恩师王思及却根据其老师张文涓的表演路数,按照余派法则,重新“捏”了个充盈着余派精神的《文昭关》,最具特色的是第一句“一轮明月”中的“一”字被拉长,内有13个小腔,俗称“十三一”。这“十三一”的唱法,古老却已鲜见于舞台。程之当即邀请王珮瑜来填梅葆玥的空缺,唱“开锣戏”《文昭关》,大轴则是《霸王别姬》,剧中,梅葆玖饰虞姬,尚长荣饰楚霸王。15岁的王珮瑜,即与“四大名旦”之后同台演出。
    
    演出前,程之设“接风宴”,王珮瑜也是座上宾。梅葆玖一见王珮瑜,就盯着她的额头看:“这额头,勒上头,肯定好看。是个唱老生的料。嗯,真像孟小冬。”梅葆玖拿起相机,镜头对准王珮瑜,拍了一张又一张。
    
    第二天,演出在兰心大舞台进行。王珮瑜演《文昭关》时,梅葆玖就站在侧幕条边观看。王珮瑜一下场,梅葆玖一把抱住:“你怎么唱得这么好?”回到北京,梅葆玖拿着王珮瑜的照片,见了同行就说:“上海戏校出了个小姑娘,叫王珮瑜,唱得真好。”在玖爷眼里,王珮瑜的好,是赛过那时最当红的京剧老生演员的。
    
    15岁的王珮瑜,为何能将当时舞台上难得一见的“余派”唱得那么好?其恩师王思及自然功不可没。王思及原是上海戏校京二班的高材生,毕业后患了重病,每年要换血,只好放弃舞台生涯。然而,他在戏校当录音室资料员时,依然坚持带病钻研余派艺术。1992年,王珮瑜从苏州来投考上海戏校时,王思及发现她乐感出众,主动提出要给王珮瑜说戏。王思及说戏,与众不同。上课铃一响,只见他捧个茶杯,笃笃悠悠踱进课堂。他并不急着说戏,而是侃梨园掌故,聊戏曲故事。王珮瑜正听得入迷,王思及一看表,4节课180分钟,已过了170分钟。“赶紧,你唱一段。”王珮瑜早已听熟了余叔岩的“18张半”唱片,王思及只需“鼓励”加“点拨”:这里要有劲头,那里要有阻力……下课铃一响,王珮瑜就跟着去老师家里“蹭饭”了。
    
    余叔岩的唱腔讲究中锋用嗓、“提溜劲”原则,处处有法而不见法。余派艺术讲究中正平和,故而典雅精深,研习者往往难以抓取要领。王思及以“18张半”唱片为蓝本,“拎”出余派法则与技法,说与王珮瑜听。譬如,《搜孤救孤》中的“白虎大堂”一句中的“白”字,这唱腔劲头怎么使?王思及比喻说:踩脚踏车。踩脚踏车,你得先把脚放上踏板,然后,才能使劲。唱“白”字,就是如此。演员得先找准了头腔共鸣位置,行腔中途合适的时候才用劲,这样才显得跌宕有致。下次说戏,王思及一说“踩脚踏车”,王珮瑜即心领神会。这戏教到后来,师生俩已然心有灵犀,老师很得意:“到底聪明啊!”
    
谭元寿:“这不是活脱脱一个孟小冬吗”
    
    梅葆玖在京城为王珮瑜大造了两年舆论后,上海戏校让正读4年级的王珮瑜赴京演出了。京剧名家谭元寿一看王珮瑜的《文昭关》,惊呼:“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孟小冬吗?”1947年,19岁的谭元寿亲历了梨园界的那件大事。那一年,上海滩大亨杜月笙为庆六十大寿,遍邀京剧名伶,最后两天的大轴戏就是孟小冬主演的《搜孤救孤》。
    
    那晚,谭元寿就站在舞台侧幕条边观看。之后,孟小冬告别舞台,“冬皇之声”成绝唱。谭元寿的父亲、“四大须生”之一谭富英回京后感叹:“小冬把这出《搜孤救孤》给唱绝了,反正我这出戏是收了。”收了,就是不唱了。
    
    见到“活脱脱一个孟小冬”之后,谭元寿欣喜万分,当即提出:“我来陪这个孩子唱出戏。”戏码就选了《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谭元寿“蹲底”演《斩马谡》,而让王珮瑜演出前两折重头戏。梨园行赫赫有名的“谭门”掌门人,陪一位戏校4年级的学生同台唱戏,这般提携,非同一般。从此,“小孟小冬”、“小冬皇”的名号,不胫而走。
    
    让梨园行外的人知道王珮瑜的,还是在陈凯歌拍了电影《梅兰芳》以后。电影中,最初有3段梅兰芳与孟小冬对唱的戏份。这3段唱段,都选自京剧《游龙戏凤》,第一段唱,是梅孟初识时;第二段唱,则是两人的现场演出;第三段,则是梅孟分手之际。听说电影里有孟小冬的唱段,王珮瑜就心生期待。果然,剧组打来电话:“葆玖老师推荐我们来找你。梅先生说了,当下能给孟小冬配唱,唯有王珮瑜。”
    
    录音那天,王珮瑜早早来到录音棚。正等着,梅葆玖进来,捧个大苹果,正大口吃着。梨园行人都知道,梅葆玖开唱前,都要大口吃苹果,目的是为了把牙关打开,让声音反射进头腔,形成共鸣。玖爷一见珮瑜,放下苹果,哈哈大笑:“珮瑜,怎么弄着弄着,就把咱爷俩给拴一起了?”珮瑜暗笑:“这还不是您老人家一手操办的?”虽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只得微笑着和玖爷一起走到话筒前。
    
    同一段《游龙戏凤》,情景不同,陈凯歌要求梅、王二位能用不同声音来塑造人物。王珮瑜音色圆润,然而,在演绎梅孟分开的唱腔时,她却掺入一些嘶哑的声音,以期表现孟小冬此时心情的苦痛。录音一毕,陈凯歌带头鼓掌:“正是我要的意境和感觉。”可惜,由于影片时长所限,电影播出时,这第三段的《游龙戏凤》被剪掉了。然而,对这一老一少乾旦、坤生的默契合作,梅葆玖很满意:“选人选对了。”
    
创工作室,不料败走“麦城”
    
    少年得志,并非益事。25岁那年,王珮瑜刚进上海京剧院才1年,就顺利当上了上一团的副团长,一时间,“瑜老板”的称号,似乎名副其实。一路太顺,王珮瑜变得有些年少轻狂。她甚至不屑于“小孟小冬”名号,嚷嚷着要做“王珮瑜第一”。
    
    刚当副团长时,王珮瑜还暗自得意:终于能排自己想排的戏了。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如果她的身份仅是“角儿”,她可以拒唱“开锣戏”;然而,角儿们大多不肯唱开锣戏,王珮瑜只好委曲求全。
    
    刚当上副团长,她想为剧团创造更多演出机会,就四处去谈演出项目。对方看中王珮瑜的明星效应,然而,演出任务拿到剧团,剧团的角儿都想演戏,而邀请方则只要王珮瑜,在这“三夹板”里,她无所适从。
    
    为了挣脱剧团体制的枷锁,26岁的王珮瑜创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以实现演剧理想。
    
    对弟子的轻率举动,王思及忧心忡忡:“你不要瞎弄,会吃亏的。”王珮瑜则义无反顾:“吃了亏再说。”“科里红”的王珮瑜,被人捧惯了,彼时的王珮瑜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小超人”。
    
    然而,真的挣脱“体制”,她才发现,京剧演出的资源都掌握在体制内的院团手中,自己要演戏,得向体制内的剧院借服装、借道具、借演员,全得仰人鼻息。
    
    这且不论,原先剧团几十人干的活,现在都压在王珮瑜一人身上:订机票、谈生意、当会计、约演员、缴电话费、签法律文书、排演出日程……当初开工作室,是为了多演戏。然而,回头一看,这一年多,戏没多演,人却累趴下了。
    
    很快,一同创业的合作伙伴与京剧院的聘用合同即将到期,若不回归,“铁饭碗”就砸了。当王珮瑜问道,你们何去何从?所有人都头也不回地离开工作室。当琴师和舞台监督——王珮瑜的“左膀右臂”,最后也选择撤离时,王珮瑜如身立沙漠,满目凄惶。
    
    几经折腾,市场上的钱没赚到,王珮瑜几年积蓄都消耗殆尽。莫说发展事业,眼下,就连生计,也亮起红灯。
    
    觍着脸,回上海京剧院?想当初离开剧院时,是何等意气风发,恨不得敲锣打鼓地走出京剧院!现在,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吗?京剧院能接受自己吗?
    
    焦虑,懊恼,无人可诉的苦痛,王珮瑜开始整宿失眠。脸上,青春痘开始肆虐;身体,一天胖似一天,最后130斤的体重,让王珮瑜都害怕站在镜子前。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开始缠上身。那个当年众星捧月的“小孟小冬”,突然到了走投无路的悬崖。
    
    活下去,比顾及脸面更重要。那一天,王珮瑜将车开进岳阳路168号的上海京剧院,熄了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幢熟悉的大楼,犹豫着是否要往里走。
    
    上海京剧院院长孙重亮的办公室在二楼,从停车场到院长办公室,不过二三十米路,然而,这路,太漫长!王珮瑜脚上像灌了铅,直听得心脏要跳出胸膛。进了院长办公室,孙重亮一脸诧异。好不容易,王珮瑜挤出几个字:“我要回来。”孙重亮哈哈大笑:“宝贝儿,你就回来吧。”
    
    离开岳阳路,王珮瑜没有回家,而是独自来到吴江路一家小吃店,点了份咖喱焗饭。当饭端到面前时,王珮瑜再也忍受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一年半的委屈,全宣泄在这哭声中。
    
    这个台下打扮中性、台上演着帝王将相的女老生,内心深处的柔软,岂是外人能轻易触碰的!
    
开课授徒,排演“墨壳”京剧
    
    回归,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副团长有人替代了,专业上的位置也早已有了新人。坐在熟悉的排练厅里,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王珮瑜顿悟:离开王珮瑜,京剧院照常开戏。王珮瑜想到戏里那个“七步成诗”的曹植,她对自己说:一个天赋极高的人,倘若不经历坎坷,倘若不经受思想的蜕变,哪里会有好下场!
    
    好在,她还年轻。暂时没戏可演,无妨,那就做京剧的普及工作。上海京昆中心旗下有个“京昆Follow Me”平台,专门辅导观众学习京昆。不过,这里的老师,大多是临退休或是二线演员。王珮瑜主动提出,她来当主教老师。
    
    很快,“明星效应”显现出来,十几二十人的小班已容纳不下蜂拥而来的学员,“王珮瑜京剧明星公开课”顺势推出。剧场里,六七百号人,齐声高唱《今日痛饮庆功酒》,气势宏伟。王珮瑜很高兴:“能让观众因喜欢我而走进剧场,从此迷上京剧,这多有意义!”
    
    与此同时,王珮瑜积极争取演戏机会。相声大家马三立之子马志明,当年坐科学过京剧小花脸,如今古稀之年,想着要票一回京剧,而且一定要跟王珮瑜合作。导演马骞恰巧是马、王二位的朋友,三人一拍即合,邀来评书名家单田芳,一起推出“墨壳原态舞台剧”《乌盆记》。“墨壳原态”的概念,是强调其原汁原味的舞台呈现。演出时,马志明先讲半小时传统相声,顺带就把《乌盆记》给带出来;接着,单田芳说《乌盆记》评书,大轴时,王珮瑜和马志明主演的京剧《乌盆记》登场。
    
    戏还是原来的戏,但因组合新颖,老戏就唱出新味来了。演出第一场,王珮瑜扮演的“刘世昌”被害,王珮瑜要下场改妆,没想赶妆不及,竟误了场。台上,剧中赵大已在说:“我起了个名,叫乌盆。”按剧情,“刘世昌”就该上场。然而,马志明一瞅,台边没人!糟了,正想着如何支棱过去,就见王珮瑜匆匆赶到。马志明当即抓了“现哏”:“叫盆儿不出来,我叫王珮瑜,她就出来了。”顺势,王珮瑜飘然而至。底下,叫好声立即炸开了锅。
    
    这《乌盆记》在天津大礼堂、天津中华大戏院和北京北展剧场演了3场,场场爆满,被称作“跨界合作的慢娱乐”。看着台下满坑满谷的观众,王珮瑜突然重拾对传统京剧的自信:“谁说拯救京剧非得排新戏、搞大制作?将传统京剧整合好了,一样能吸引观众。”
    
    于是,又有了当下正“整合”着的这台“墨壳丹青”版《赵氏孤儿》。“赵氏孤儿”是京剧舞台上的常客,余叔岩等京剧大师都擅演其中的《搜孤救孤》,1947年孟小冬在上海演出《搜孤救孤》,更是成为广陵绝响。与当年的京剧老生一样,马连良也不再演《搜孤救孤》,而将其增添首尾,改成全本京剧《赵氏孤儿》。
    
    在当今的京剧老生演员中,王珮瑜是唯一一位既唱“余派”的《搜孤救孤》,又唱“马派”的《赵氏孤儿》演员。作为“余派”传人,不可不演《搜孤救孤》。然而,当年,马派名宿张学津将全本《赵氏孤儿》细致地教与王珮瑜,这部“马派”的《赵氏孤儿》,王珮瑜甚至可以“说全堂”,连演员服饰、台上道具、乐队演奏等都一一说全。再说观众喜欢,不演也是可惜。
    
    坚守“余派”那传承不多折子戏,还是顺应市场需求,演一些《杨家将》、《四郎探母》、《赵氏孤儿》这样的老生大戏?从艺以来,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王珮瑜。
    
    最初,王珮瑜选择坚守“余派”,只唱《洪洋洞》、《捉放曹》、《搜孤救孤》、《击鼓骂曹》等“传承有序”的“余派”经典,而将排大戏的愿望搁置一边。等她羽翼渐丰,自觉能以自己的方式“过滤”其他流派的大戏时,她开始排演《杨家将》等大戏了。
    
    《搜孤救孤》精炼,无奈却缺少跌宕的故事情节;《赵氏孤儿》虽好,然而3小时40分钟的演出时间,却吓退很多年轻观众。将这两出经典之作,各取精华,捏在一起,一直是王珮瑜的梦想。当陈凯歌推出电影《赵氏孤儿》时,她觉得时机成熟了。
    
    上海京剧院全力支持王珮瑜的创作理想,剧院投资出品,放手让王珮瑜出任制作人,恢复梅兰芳时代“角儿中心制”的做法,让主角全权处置“墨本丹青版”《赵氏孤儿》的排演事宜。所谓“墨本丹青版”,是依照最早的“墨壳老本”,同时以马连良主演的《赵氏孤儿》为基础,删减冗长情节,留存经典唱段,确保2小时内演完全剧。演出时,舞台上,没有新编大戏常用的转台,也不用干冰制造烟雾朦胧的气氛,更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而山水丹青画卷代替了常见的实景道具,凸现京剧写意之美。
    
    王珮瑜以“余派”法则来处理全部唱腔,饰演草泽医生程婴。剧中,她只给自己安排了4段主要唱段。如今的绝大多数新编戏里,主角往往唱个不停。王珮瑜坚持:不该唱时乱唱,比该唱时不唱还要糟糕。最后,当程婴冤仇得报,15年屈辱尽情释放时,王珮瑜也只用了一段“反二黄”唱段,来揭示这一人物悲剧性命运。
    
    经历坎坷后的王珮瑜,如今,懂得了谦卑与珍惜,懂得了要将自己融入京剧这个行业中,“迈小步不停步”地推动艺术创作,踏踏实实地走向京剧艺术的彼岸。

    自己当老板的王佩瑜日子也并不好过,以前在团里只用负责好唱戏部分,这下服化道事无巨细都要她操持,演出合同也需要她出面接洽。没有演出的时候,只能急得在家撞墙。原本是想更自由地推广京剧艺术,没成想被这些无关的琐事缠身,对于艺术的追求反倒开始有心无力。

    一些商演,对方为了压缩成本,在服装、道具上粗制滥造,十分影响效果,王佩瑜出走了两年,就又回来了。这时的京剧院,已经有所改善,她承担起“京剧跟我学”这一公开课的教授任务,也成为日后她重要的工作方向。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后来发展到二三百、七八百,直至上千人。

    再后来,从上海到深圳,从王佩瑜到一众青年演员,了解、学习京剧的业余爱好者队伍,在不断壮大。为此,她也不断摸索出与时俱进的方式,比如在电台上线《京剧其实很好玩》栏目,收听一举上升到2017年度,曲艺与戏曲板块第一。此前,排名前三的始终是德云社的相声,京剧作为逐渐式微的传统文化,有这样的攻力,实在难得。这个节目背后,是王佩瑜和整个团队的奉献,一节15分钟的课程,整个团队却要花费八个小时,甚至更多来准备。“我只能说尽人事、知天命,我做好我的专业,把选择权交给大众。”

    在一次演讲中,有年轻学生提问:“中国有十几亿人口,可是喜欢京剧的恐怕连一亿人口都没有,所以你一个人能扭转如此悬殊的局面吗?”王佩瑜答得很轻松,“我并不是非要强迫大家都去听去唱,而是告诉大家,我们身边有这样一种美好的存在。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悬殊的对比,更谈不上扭转二字。”京剧在过去,是全民的娱乐,而今,在年轻人中,却逐渐被取代。所以,她尽可能贴近年轻人喜欢的方式来宣传京剧,参加《奇葩大会》,瑜老板一出场,全场起立。“全体起立是为什么,不是王佩瑜有多了不起,而是你承载的传统艺术它有厚度,所以我觉得这东西就是我需要它,同时我也需要打破它。”

    后来,她还参加《朗读者》,甚至把吉他融入在京剧表演中,举办清音会,去各地演讲。她做了一系列,在同行眼中太出格,与正统京剧表演本身无关的事。但她又无比清醒,“我表演的是最传统的京剧,只是在形式上跟随时代,做些调整。”

    如今,提起京剧老生,就绕不过瑜老板。但她坦言上台前仍然会紧张。已故大师刘曾复临终前告诫她:你呀,从现在到以后,你每一次上台之前,都要做好最最充分的准备。因为你每一次的登台都会成为很多人的范本,你不能出错,你要练好了,你要准确了,你要完全没有任何失误才去呈现给观众。因为他们会拿着你的东西去学,如果你错了,底下人全错,你付的起这个责任吗?

    在团里,她是表演前会操心搭档、操心整个流程的人,扩大到京剧表演,她又对于眼下岌岌可危的形式,感到担心。所以,视推广为己任。

    她被评选为“2015中华文化文物”,她自述:“与其他九位各个领域的大师级人物一起领奖,实在受之有愧。”但正如组委会对王佩瑜的介绍“一边推出连续性的传统骨子老戏展演,一边通过现代方式向社会传播京剧时尚的京剧艺术家”。她把京剧以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推广,下了很多功夫,却自谦为京剧本身的魅力。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掌握了精湛的技艺,但他们不懂传承,不懂发扬,也仅仅是优秀的从业者。一旦对这个行业,有所忧患,有了承担与责任,才能算作人物。

    王佩瑜曾谦虚地说:“其实在我看来,国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喜欢京剧的,一种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而我的作用就是唤起大家对京剧的喜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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