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金兀术是我们“中华大家庭”中的一员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日前，读到平台推出的一篇关于“兀术”也就是评书戏曲里说的“金兀术”的文章，概言完颜宗弼（“兀术”的正式姓名）“也是英雄”，甚至也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位“英雄”。读来，很觉耳目一新，并很为作者打破对“兀术”这个历史人物持续近千年的“妖魔化”形容的勇气与睿智点赞！

文章中说兀术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位“英雄”，基本的论据有两方面：

一是在对南宋的战争中（针对北宋的战争，兀术并未在“金”的阵营里充当“统帅”级角色），兀术挂帅，与包括岳飞、韩世忠在内的“宋”一方诸多名将均有对阵，结果胜多负少，战败情况下亦能以较小代价全身而退，说明其军事才能了得，故而堪称“英雄”。

二是讲“女真”的“金”，也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员，其与汉族的“宋”的战争，可谓“兄弟之争”；换言之，如果说，岳飞是“中华大家庭”中的“英雄”，那么，与之对垒的兀术，就也是。

关于第一点，也就是说兀术“英雄”的这一点，弱弱地提一小问——“金”以武立国，怎么就只一个兀术挂帅出征，去对阵“宋”的各大名将，难道“金”足其一朝，竟无第二人可堪此任，哪怕只是并驾齐驱地“双线作战”或“轮番挂帅”？

关于第二点，也就是说“女真”的“金”也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员的这一点，很想提醒作者和读者——“女真”也好，“金”也好，现在看，是我们多民族大中华的一部分，但对于当时统治中原、承袭“中华”历史命脉的“宋”来讲，不是！

任何“历史问题”，都还是放在或首先放在“历史”的“当时”去看待，更会清晰也更似乎贴近“合理的真实”。如果不计较“历史局限”和“时代环境”就评述、评价，貌似很有“颠覆”的气势，但却难免以己度人、强词夺理之虞。照这样“颠覆”法，两千多年前秦帝国时期东渡寻仙的徐市及其带去五百童男童女，该不该算“中华大家庭”成员？他们的后裔，是否也可附会成“中华大家庭”的“延续”？那些人在近代对“中华”的所作所为，是否……没法往下说了！是不是？

所以，很觉得应该商榷一下有关“兀术”是“中华大家庭”中的一位“英雄”的说法！

无论如何，就当时也就是北宋末年南宋初年这段历史时期而言，承袭了中华文明根脉的“宋”，是被侵略、反对侵略的一方；而“兀术”所属的“女真”的“金”，是侵略一方。故而，很简单地，可以认定，具有了不起的军事才能的“兀术”，是侵略者！

无论如何，侵略者，及其军事代表，也就是侵略行为的最主要的直接执行人，都不应该被称为“英雄”，不管在哪个“大家庭”里！

诚然，“兀术”，并不是评书戏曲里“妖魔化”的那个样子。但“还原”甚至“颠覆”，窃以为，还是应该建立并站定“基本立场”的。在“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上，那个“基本立场”中，肯定，甚至可以说“必须”，以“侵略”和“反侵略”为最基本前提！

也就是说，“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围绕这个问题的一切探究、讨论，都首先并且必须建立在他是“侵略者”的这个“总的前提”亦即“基本立场”之上。

为什么如此确认“兀术”是“侵略者”呢？三点——

第一，就当时历史环境而言，整个的政治形势，肯定是“女真”的“金”向南扩张、武力扩张，并籍以占领了大片原属于“宋”的疆域（在“兀术”的时代，包括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和大半淮河流域地区以及部分长江流域北岸地区），而之前、同时，“宋”对统治疆域之外，均无领土企图。

第二，兀术本人，是“金”武力侵略“宋”战略决策的最重要发起者和促成者。

第三，南宋初年，兀术作为侵宋的核心高层人物，通过包括军事在内（不止是军事）的各种手段，“主理”并成功完成了与南宋皇室达成政治妥协、以使“金”对其所侵占原北宋领土的“合法拥有”（而不仅仅是“事实拥有”）；其所采取的手段中，包括对“谍者”的操控，也包括对南宋皇室许下“永不释还”被金俘虏的徽宗、钦宗“二帝”的政治承诺。

就上述“第二”、“第三”论，兀术，不仅是“侵略者”，而且是“核心”的“侵略者”！

跟以往和后来诸多袭扰、侵略甚至“侵吞”以中原为核心的“华夏政权”的部族不同，“女真”是“渔猎”部族。

相比“游牧”，“渔猎”部族生存环境狭窄、闭塞、更为凶险，部族间联络也不够紧密、集结成本高而效率低下，于是，“渔猎”部族就形成了相比“游牧”部族更凶悍、更顽强的“族群性格”；上古的“蚩尤”所统领的部族，就属“渔猎”（那时“游牧”生产方式尚不成熟）。具体到由“肃慎”发展、演变而来的“女真”，由于其所生活地带地理闭塞、气候寒冷，“族群性格”中强悍的一面，尤为突出；同时，其文化和社会制度，也更显落后、原始。

既悍勇又“冥顽不化”，是早期女真的“标签”。

“大契丹”时代，“辽”帝国的统治，严重波及并干涉了形同“野人”的女真族的生存，导致严重、尖锐矛盾。“辽帝国”统治者，曾有过灭绝这个民族的想法。但因女真人过于悍勇、分布散乱、居于深山老林等多方面的原因，未能实施。在辽帝国统治阶层，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的说法。故而，强大的辽帝国，对“打不死”的女真人，采取了“持续削弱”策略，最主要的具体作法，就是有规律地“定期”对女真族男丁进行“有限”的屠杀，以使这个民族的男丁总人数在一万以内。

任何一个民族，无论多么落后多么弱小，都不会“欣然接受”这种“制度化”的屠杀！

可想而知，被这样对待的女真人，该有多么仇视、愤恨压迫在头顶的“大契丹”！

这样的仇视、愤恨，上百年积存下来，必会化为奋发图强、“翻身”复仇的群体意识。

所以，当“大契丹”的辽帝国走向衰弱没落的时候，女真人趁机崛起，把对辽帝国的血腥报复，提上日程。可以说，女真人的“国家”也就是“金”崛起之时，最初的战略目标，是辽帝国；最高的“斗争纲领”，是“灭辽”。

在这个阶段和这样的形势之下，大致处于“原始私有制”和“早期奴隶制”之间社会状态的“部落联盟”的“金”，其由各主要部落的首领以类似“委员会”形式组合起来的最高决策层，几乎无人想到、看到“后面”，几乎没人觊觎“大契丹”身后的“宋”，甚至很少有人真的“知道”那个“宋”，除了兀术！

兀术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但并不得宠。具体原因，有好几种说法。综合看，猜想、只是“猜想”，大致两个“要件”——其一，可能，只是可能，兀术的母亲或者母族的什么重要亲戚，不得完颜阿骨打宠信（类似后来建州女真的皇太极）；其二，还是“只是可能”，兀术“伶俐多智、欠强勇”，既不甚符合女真族对“男子汉”的评判标准，也不是那种能让居于其实很不稳定的“最高处”的父亲“放心”的儿子。总之，作为“王子”（评书中说的“狼主”），按现代俗话讲，他在父亲面前“不得烟儿抽”。

这种境遇，反而让他比其他兄弟多了些“自由”，于是就有了“云游”的机会。

也有资料讲，完颜阿骨打，作为“女真”早期的杰出领导者，比其他类似地位的女真贵族，更早也更深切意识到本民族在“文化”上的“落后”；而且，跟众多“平级”贵族相比，他对“宋”尚有基本认识，并由于这个基本认识，认定“宋”相比“辽”，更是本民族在“文化”方面“自我提升”的“范本”。故而，他把不怎么能“打”（只是“打”，不是“打仗”）的这个儿子，送去或说“派去”了“宋”。

总之，无论起因如何，笔者愿意相信有些边边角角非正式资料上讲的——兀术，也就是完颜宗弼，曾在年少时游历“宋”，被“宋”的繁华富庶深深吸引，以隐秘的身份和“小学生”的姿态，较长期“研究”了“宋”。他会说流利的“汉话”，甚至能用汉字写文章。他还可能在“宋”习学过比本族的成熟、精巧很多的中原武术。他甚至可能还领悟到了汉人的政治智慧和北宋的“政治弊端”……

评书里讲，“金”准备大举侵宋，比武选帅。比武的主要科目是“举铁龙”。“铁龙”是啥东东，笔者实在难想象。评书大师，把“金兀术举铁龙夺帅位”的故事，讲得铮铮凛凛、生动铿锵。但怎么想怎么觉得只是文化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没啥文化的旧时评书艺人口口相传的“想象艺术”——就算只是靠“比武”定谁挂帅，也不会只是“举铁龙”这么简单吧，那不成举重比赛了？无论最高决策人如何尚武，如何“原始”，“南侵”这么大动作，千军万马，倾国之力，都不大可能轻易就交予一名出色的举重运动员吧……

所以，“举铁龙”这个事儿，只能当“故事”听听。甚至，笔者认为，单纯的“比武”选帅，也不很“现实”。

“事实”上，兀术并没主要参与灭辽的战争。侵宋伊始，他也不是“帅”，而只是作为力主攻宋并对“宋”更多了解的兄弟，在军事行动中，担任了类似“参谋长”、“总参谋长”的角色；以“兀术”之名跻身“核心层”，应该是在“靖康”之后了。

笔者浅见认为：“金”对“宋”的“靖康”之“胜”，几乎谈不到具有完备、成熟的“战略意图”和“政治纲领”，“胜利”本身，也带有比较大的“偶然成分”。那之后，可以说，兀术“事业的春天”，才真正到来。

“靖康”，是“兀术”人生的“分水岭”，也是“金-宋”关系由“激烈的、单纯的军事对立”向“军事主导的政治制衡”转变的分水岭。

可以说，在对“宋”的问题上，兀术是“金”阵营中最有远见也最有策略的“决策参与人”。

“靖康”俘虏北宋“二帝”的“巨大胜利”，跟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皮盔皮甲的金国将士梦都梦不到的中原的富庶繁华，共同化合成了金国高层鲸吞大宋的现时野心。山呼海啸般的扩张狂潮中，兀术未必是唯一冷静的人，但肯定是最冷静的那个。他比任何人，包括他那伟大的父亲，都更清醒、更深刻地意识到，“宋”虽惨败、虽推却、虽被其奸佞谋篡，但绝不是除了“蛮勇”其他都“不够很不够分量”的“金”可以一口吞下的！至少，当时不是；至少，他们这一代人，完成不了！

是他，兀术，挑头发起“政治制衡”策略，几乎“放纵”了“宋”的“南退复起”——好过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谋篡而成的草台班子的“伪楚”。甚至，有些“网文”级的资料讲，徽宗第九子、后来的“高宗”赵构，是兀术设计故意放跑的，兀术的“追逃”，实际上更是“护送”；而且，赵构本人，对此不无洞悉。于是，相互敌对阵营的两个“次顶级”的“高层”之间，从那一刻起，就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政治默契”……

故意给高宗赵构“放水”还“送上一程”的说法，或许过于“阴谋论”了，但，绝不比“举铁龙”更荒谬！

战争是政治的最高形式。战争时代的政治，从来都伴随着阴骘诡谲。女真人文化落后，但绝不傻。至少，在那个刚刚崛起的时代，他们拥有一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兀术！

不敢说，兀术后来“挂帅南征”，是因为只有他才能真正去实现“政治制衡”策略；正如也不敢说，后来的“南征”只有兀术挂帅，是因为他在金国高层“曲高和寡”、无人为伍。

他把汉人的阵法，演化成更适合本国将士的阵战；他把汉人的战车，改造成更犀利更强大的“铁佛图”；他用“谍战”，实现了对矢志“直捣黄龙、迎回二帝”的岳飞的“不战而胜”，搬开了军事动作最强大的“绊脚石”，让赵构“醒悟”到“军事对抗”必须要有“中场休息”，也同时为军事人才青黄不接的己方阵营，谋得喘息……

他是善于学习、肯于思考、富于执行力的治政者，是能攻能守、勇进勇退的一代元戎；他策划、领导的对“宋”的军事行动和政治活动，为后来的“金-宋”关系，奠定了谓为扎实的基础，更把单纯、落后的本民族，拉上了政治、军事“跨越式发展”的轨道。为实现自己的主张，以及在其影响下的本民族的“愿景”，他半生戎马、栉风沐雨、九死一生……

可以说，被“妖魔化”近千年的兀术，为女真族的发展和进步，做出了极其重大的贡献。

也可以说，他，兀术，是女真族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

但很遗憾，他的一切努力、一切成就，都覆盖着那大大的、血淋淋的两个字——侵略！

无论多么杰出，多么光耀，“兀术”这两个字，都甩不掉“侵略者”的标签。

（质疑金兀术是我们“中华大家庭”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