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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黄成明: 回忆父亲



 回忆父亲
文/黄成明
编辑/落英小桥


      公元 2019年旧历11月9日,是父亲去世九周年的忌日。在这段凄凉阴冷的日子里,坐于寒夜孤灯之下,父亲沧桑忧悒的面孔时常浮动在眼前,干瘪的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父亲一生经受了太多的苦难,郁结于中而又难诉于外,象耶稣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蹒跚踉跄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1

     父亲于一九二七出生,是家中的长子。在祖父祖母的观念中,长子如牛,帮衬家庭抚养弟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父亲只进了一年私塾,及至长全了力气,就不得不缀学而白天黑夜地干活,成了大家庭的主要劳力。那时候,父亲还是个十几岁稚嫩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却过早地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因着祖父常年患有哮喘病,祖母又是个三寸金莲,半天挪不了几丈路,一个叔叔两个妹妹年幼无知,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几乎落在父亲一人肩上!父亲生性憨厚老实,木讷言迟,而作为一母同胞的弟弟,性情恰与父亲相反,乖觉灵巧,舌灿莲花,因此,出力的总是父亲,而得宠的总是弟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哪个父母不喜欢甜甜蜜蜜能使自己开心快乐的孩子呢?尤其是在孩子多的家庭里!如此,也显示出父亲隐忍与吃苦的性情。

        靠父亲土里刨食和冬季闲暇扛长工打短工,没白带黑累死累活,家人还是食不果腹。等到年纪渐长时,祖父母决定让父亲带着比自己小两岁弟弟去盐场干活。解放前的盐田都属一个个颇有实力和势力的滩主和盐霸。在寿北,走投无路庄稼人吃饱饭的惟一选择和求生之路,就是去盐场讨生活。盐工的苦难史无以言表,毫不夸口地说,跟罪犯劳役没有两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盐工的屈辱和苦难,惊心动魄!夏晒三伏,冬熬三九,半夜三更推钻打井是常有的事,风雨雪霜的侵袭,糠菜团子裹腹,盐工人人精瘦黑黝,被人戏称作“滩汉燎子”。这种黄连般的苦日子,叔叔终于难以支撑了,临别对父亲说:宁啃屎渣滓,不做滩汉燎子!叔叔打退堂鼓犹可,作为养家糊口顶梁柱的父亲已是无路可退,逼上梁山,即使刀山火海,也要慷慨赴死!
                            

2

      父亲凭借着超人的隐忍和毅力,在盐场坚持了下来。父亲长年累月奔波挣扎在漫漫风沙中,劳作在风霜雪雨的盐田里,炼狱般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后来,父亲认识了母亲,结婚后陆续生下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随着人口的增加,家庭负担更重了,父亲常常吃不饱饭。祖父母和弟妹们在农村没有收入来源,油盐酱醋和穿着日用全靠父亲那点可怜的工资接济。祖父母为父亲制定了严苛的贡项,父亲又是大孝子,宁愿自己和老婆孩子受罪受苦,也不肯向父母诉苦和减少贡项,一家八口人即使吃糖咽菜,也很难填饱肚子,父母常常为生计发愁。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为了孩子们的衣食温饱,常常伤心欲绝地同父亲大吵大闹号淘大哭,然而,父亲承诺给祖父母的养老钱,始终没有减少一分,也没有延迟一天。一边是衣食难继的家庭,一边是授受身体肤发的父母,父亲究竟忍受了多大煎熬,没人知道!
        解放前的盐田是私人所有,干活的全是雇工,出的是牛马力,吃的是猪狗食,谈不上什么福利待遇,干一天挣一天的工钱。盐工兼私佣,是常有的事,滩霸或者监工出行巡视,坐骑不是驴骡就是高头大马,每当上下牺畜时,总是唤一身强体健的盐工趴跪地上,当作“上下马石”。这些屈辱经历,在父亲及工友心里成为永远的痛,但父亲总是沉默缄言隐忍于衷!
        1945年1947年寿光也和全国战局一样,经历着两重天的重大变化,渤海纵队分别从日军和国民党手里两次放夺回寿光县城,还有田柳攻克战斗,父亲和他的工友们都参加了为渤海纵队输送弹药和饥养的行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父亲居然毫发无损,吉人自在天相吧!


       “血……血啊!一滩一滩的血块子啊糊着头脸,还往外冒……我扛起那袋煎饼没有回头……”父亲眼光直直地喃喃着,仿佛自语。父亲说:他抱着一箱弹药,连滚带爬送到堑壕沟里,翻滚着身子往回返,在一条水沟里碰到他一个工友,不知哪里受了伤,工友耳鼻口眼血肉模糊,胸前凝血不时咕涌,已经不能说话,身旁整口袋煎饼,散落出几张,也变成了鲜红。饿鬼正攥着父亲的肚腹,父亲抓起一张红彤彤的煎饼,背起干粮袋,胡吃海塞着就摸爬着奔赴前线。当他把煎饼终于送到战士们手里时,一个象唱大花脸的战士含着半嘴嚼烂的煎饼大张着口望着他,父亲奇怪地下意识地摸了一地下颌骨,感觉一条黏黏的线状物沾在手上,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截人肠子!父亲顿时感到喉咙里一撞一撞的,咔咔嚓嚓呕吐起来……
                        

3

自从经历人血煎饼事件,父亲终生再不吃煎饼!解放后,父亲便留在盐场当工人,后来众所周知的原因,此盐场更名为卫东盐场。当时是工人阶领导一切,盐工咸鱼翻身当家作主,父亲的劳动积极性异常高涨!盐场地处莱州湾畔滩涂里,地面盐花银光闪闪,生长着盐碱地里特有的红彤彤的黄须菜、白茫茫的芦苇和白苍苍的荆条,再就是满眼成方连片的卤水池。因为没有盐业机械和制盐技术落后,所有的活计皆赖人力而为,与解放前毫无二致。地下卤水的提取,完全靠人力推钻打井,披星戴月,日夜不停,三班轮回,以至于人手问题而变为二班轮换,苦熬苦拚。父亲常常从披星戴月干到日上三竿,累得狗死羊活!寒风刺骨的冬季,往往是推钻打井的高潮,勘探好地下卤水脉后,人们便支起井架,搭起卧篷,在天寒地冻中干得热火朝天!

        连轴转的苦役般劳力,工人们不舍昼夜大干快上,漆黑寒冷的夜里,没有大人陪伴,我们姐妹几人全是二五七九岁的样子,半夜醒来,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莽莽荒原深处狼嗥声声,简陋茅屋内硕鼠如斗,见人不走,在黑暗里豕突狼奔,挠破鼻子和脸蛋,我们便吓得东躲西藏,哇哇大哭!等我们哭累了散落在炕上炕下睡着时,有人会把我们摇醒,睁眼一看是父亲。看到那张清癯而慈祥的面容,我们心里顿时感觉暖意融融,从墙角、橱柜、炕洞里爬出来,个个灰头土脸,聚拢到父亲身边。这时,父亲象变魔术似的端出半搪瓷茶缸小米绿豆粥,袅袅香气立即攫住了我们的肠胃,饥肠辘辘的我们你一口他一口,最后馋猫似的咂摸着嘴,伸出苍白的舌头舔着嘴唇,意犹未尽!我们不知道的是:父亲饿着肚子又去上工了!
        每逢秋冬季节刮东北风的日子里,海潮就会汹涌奔袭而来,象成千上万匹玄色饿狼追逐雪白跳跃着的羚羊群,山呼海啸,骇闻惊悸!涨潮落潮的那几天,大人们昼夜坚守在堤坝上堵截海潮,孤独的孩子们在家里惊恐不安,仿佛有什么大祸临头。永远忘不了,父亲母亲和工友们迎着凛冽东北风逆行而上的背影,战风潮,斗海浪,泥水满身,沐浴在急风骤雨和滔天巨浪中!好几个工友被啸叫着的海浪吞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呜呼!


       1980年,父亲办理了退休手续。父亲本应办理离休,但是,因为统计上的错误,退休和离休待遇已是天壤之别,父亲从未力争,淡定而从容!
      父亲历尽社会动荡和苦难,遍尝世事的艰辛和屈辱;当然,父亲也有披荊斩棘和壮丽辉煌,只不过象金子一样埋没地下,没有人看到它的光芒!况且,父亲也是一个沉默而低调的人,所有的经历沉淀于胸,铸就了一颗乌金般的心脏!
     在极度思念的悲戚和泪水中,我看到父亲如一缕青烟升入天堂,列入仙班,手捧鲜花,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礼遇!父亲干瘪的嘴唇嗫嚅着,昏花的眼里老泪纵横……
      父亲,天堂里明镜高悬,火树银花,每个黑暗角落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您该释怀了吧?!


作者简介:程茗,本名:黄成明,山东寿光街道社区工作者,喜爱用文字记录生活丰富人生体验,传播正能量,鞭辟假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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