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园里思词宗
文/石峰
编辑/落英小桥
金秋八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从淄博临淄驱车西行百余里，来到了章丘市明水镇百脉泉公园的“清照园”。这是专为女词人李清照修建的一处纪念馆，而且这个园中之园据说是几处纪念堂中规模最大，品位最高的园林建筑。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在中国古代诗词人中，李清照确实是一个不朽的存在。她的不朽，不仅她是一位负有声誉的“一代词宗”，那些雄奇、奔放、瑰丽、飘逸的千秋绝唱产生着超越时空的深远魅力；而且她是中国三千年的古代文学史中，特立独行登峰造极的唯一女性，一个体现着人类生命的庄严性，充满悲剧色彩的强者。
据史载，李清照生于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一个官宦人家，山东济南章丘人。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在朝为官精通经史，是学者兼文学家，又是苏东坡的学生。母亲王氏名门闺秀，也知书能文。在家庭的熏陶下，她小小年纪便文采出众。18岁时，在汴京嫁于太学生赵明诚。婚后，夫妻感情笃深，常酬唱奉和。其后，李清照随夫出任青州、莱州、淄川等地。公元1127年，北方金人攻破了汴京，掠走徽、钦二帝，宋高宗仓慌南逃。李清照夫妻先后渡江南下，第二年赵明诚病死于建康（南京）。李清照独身漂泊在江南，在孤苦凄凉中度过了晚年。女词人目睹了两宋交替，行踪遍布大江南北，其间不仅词风变化迥异，其芳踪凝留之处也便成了后人凭吊的所在。自明清以来，中国出现了济南、章丘、青州、金华等四处“李清照纪念馆”和多处“藕神祠“。尤以故里后人所建济南趵突泉公园内的“李清照纪念堂”，章丘百脉泉内的“清照园”为最佳。人们在赏泉析词解碑之余，可犹见女杰清丽绰约的风姿。
中午时分，我来到了百脉泉公园，但见园内外游人如织，绿树蓊郁，朱墙碧瓦，若霞光一抹。百脉泉果然名不虚传，股股泉水从地隙沽沽涌出，成串串珠影，时园时碎，声若抚琴，涟漪似轮，荡而渐逝。泉水清澈晶莹，甘美异常，游人以泉水烹茶为大快事。漫步到公园西北角的“清照园”门前，只见柳青泛泛，草芳茵绿。东侧青石栏杆内竖有李清照之父李格非撰写的《廉先生序》碑，这为考证李清照的故居原籍成为最有力的证据。“清照园”是一座我国民族风格的建筑，采取宋代风格，取其意而不仿其形，体现了女词人所处时代的气氛。步入园内，迎面水榭玲珑剔透，匾额“龙泉漱玉”取园内龙泉及漱玉泉二泉合一之意，而两旁楹联“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录摘自李清照七言绝句诗《题八永楼》的后两句。园内有一尊女词人傲然挺立的塑像，这是雕塑家钱绍武先生的杰作。塑像后面有一首著名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令人感慨颇多。这是李清照南渡晚年后，在极度哀愁、凄惨孤苦的一个秋日写成的词。读之，她的婉约、千转百回，如同丝丝雨露滴入我灵魂深处。立于像前，“一代词宗”的英姿，仿佛超越历史的时空，映现在我脑海里。
李清照是一位知识渊博、才学出众的学者和文学家，她精于考古、鉴赏，又能诗、能词、能文、能书、能画。不过，她主要以词作著称，而词作又以婉约见长。她的词“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不刻意追求雕刻、修饰，只求明白如话，直抒胸意，用语流转如珠，极富美感，被后人称之为“易安体”。在少女时代，就显露出非凡的诗词才华。她饱览了父亲所有的藏书，文化的汁液将她浇灌得不但外美如花，内秀如竹，而且视野开阔，拥有大气的胸怀和历史眼光，堪称女中丈夫。据史载，唐开元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后人多有评论。唐代诗人元结作有著名的《大唐中兴颂》，并请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刻于壁，被称为双绝。与李清照同时的张文潜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诗名已盛，曾就这道碑写了一首诗感叹：“天谴二子传将来，高山十丈摩苍崖。谁将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见昏眸开”。这诗词传到李清照的闺阁，她随即和诗一首道：“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好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尧功顺德本如天，安用区区记文字。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这诗的气势哪像出自一个闺中少女之手！铺叙场面，品评功过，感叹世事，决不让浪漫的李白、辛弃疾。这诗传开引起文坛好一阵躁动：李家有女初长成，笔走龙蛇起雷声。
爱情是人生美好的一章。当李清照满载着闺中少女所能得到的一切幸福，步入爱河时，她的美好人生又更上一层楼，为我们留下了一部爱情经典。她的爱情不像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像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那种经历千难万阻，要死要活之后才享受到爱的甜蜜，而是一下子就掉进了爱河里。夫婿赵明诚是一位翩翩少年，俩人又是文学知己，情投意合，两家门当户对。更难得是二人除了一般文人诗词琴棋的雅兴外，还有更相投的金石研究。这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时代，其爱情结局真是天赐良缘。这就像陆游的《釵头凤》为我们留下爱的悲剧一样，李清照为我们留下了爱情的另一端——爱的甜蜜。这个爱情故事，经李清照妙笔的深情润色，成了人们千余年来的精神享受。所以，性格开朗，感情真挚的李清照，十分珍视同丈夫的爱情。她随丈夫屏居青州期间，冬去春来十四载，人生沦桑几度秋。夫妻恩恩爱爱，忘却了各种各样的烦忧，专心从事着各自的创作和金石研究。赵明诚因研究金石，时要外出，既便是短暂分离，夫妻惜别仍是情依依意浓浓。政和元年，当赵明诚又要赴泰山求石时，李清照特地送夫一方泪痕沾满的锦帕，上面是《一剪梅》词：“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这“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情还不够深吗！宣和三年，赵明诚出任莱州，李清照暂不能随夫赴任，在分别后的日日夜夜里，她思念着远方的亲人。在“半夜凉初透”的时分，作词《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思念丈夫到了“人比黄花瘦”的地步，可谓是思情之真、之切、之苦了。
李清照在青州的词作，多数是离情、相思的传统主题，但却开创了一个新天地。以往的词人如李煜、柳永等，都是以男性作家写女性生活，描写男欢女爱、离情别绪，多从妇女的外貌上刻画体态、睡容、愁眉、泪眼。李清照摆脱了庸俗气味，以自己生活为基础，描写对生活，对自然的喜爱，抒发对丈夫对亲人的真挚情感，从此，诗词这一文学体裁才真正有了严肃、深刻的妇女内心世界的描绘。可以说，十四年间，青州归来堂既是李清照创作大量诗词的处所，也是他们夫妻恩爱的见证。也可以说，李清照的词之所以婉约，那么缠绵、深情而又催人泪下，首先是她的词中传递出的那么一种纯真的情。而这种纯情又滋养着她焯约的风姿和旺盛的艺术创造力。
然而，正当她的艺术之树在爱的汁液浇灌下茁壮成长时，上帝无情地斩断了她的爱河。随着金人的大举南侵，赵宋王朝的逃亡，李清照南渡之后，遭受家破、夫亡之痛，颠沛流离，冷清凄苦，历尽磨难。1129年8月，丈夫赵明诚刚刚去世，9月金兵就南犯。李清照带着沉重的书籍文物，开始追随着皇帝逃亡路线颠沛流离。她从建康经越州、明州、奉化、宁海、台州，又过海经温州，流浪到徽州，第二年3月到越州。1134年，金人又一次南侵，她又流亡到金华。这期间，她寄存在洪州的两万卷书、二千卷金石拓片被金兵焚掠一空，而到越州时随身携带的五大箱文物又被贼人破墙盗走，出版《金石录》成为她一生的精神追求。在贫病交加、流落失所的困境下，李清照大义凛然，不靠权贵。虽说当朝权臣秦桧的夫人王氏是她二舅的女儿，自己的亲表姐，但李清照与他们既不来往，也从不登门。她一个孤寡妇人历尽磨难，所携带的金石书画虽大多散失，但她始终不负赵明诚生前所托，以坚韧的毅力，编辑完成赵明诚的《金石录》巨著，传之后世。作为文化女性，她把自己的忧乐与国家民族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文学创作中表现了可贵的爱国主义精神。当看到山河破碎，朝廷不思收复中原，丞相秦桧却将岳飞下狱害死时，李清照悲愤交加，以心抗世，以笔唤天。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热血和生命：“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杯土”。这是女词人誓死不屈，有名有节的真实写照。特别是到了晚年，李清照那炽烈的爱国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千古绝句。其名篇佳作，流传百世，激荡人心。正如南宋爱国诗人刘辰翁所说：“读李清照的词《永遇乐》，不禁'为之泪下’”。这些与李清照早期的闲愁闲悲相比较，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愁中又多了多少政治之忧，民族之痛啊！尤其她晚年所吟唱的那首诗浓缩了一生和全身心的痛楚，也是确立她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的《声声慢》，早已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家愁，情愁，而是国已破，家已亡，之大愁。是啊，她的国愁、家愁、情愁，怎一个愁字了得！
为纪念一代词人李清照，后人把“清照园”装扮得焕然一新：碧瓦飞窗，楼轩巍巍；水台亭榭，秀竹翠柏；文书斋、漱玉堂、易安楼等景点，巧妙组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景致图。我漫步在回廊曲径中，左可观水流云断，右尽览梅花泉涌。走进序厅，转至溪厅，旁经文书斋，穿“漱玉堂”，可至“燕寝凝香”，这里是李清照的起居所在，一组“斗茶”雕塑将李清照夫妻刻画得惟妙惟肖。旁侧“易安楼”为三层环廊式建筑，一层可供游人倚栏望泉，二楼俯赏龙潭，远眺湖光山色。最后进入“海棠轩”，迎门而对的是汹涌喷吐的梅花五泉，梅花泉池内波涛激荡，几欲倾泻海棠轩阶。
穿越在园中，千年时空的追忆立即涨满脑海，使我如醉如痴，那个距我遥远而又触手可及的女词人就在眼前。这里，不仅有她生命原色的印迹，也孕育了女词人五光十色的梦幻。在追忆中，我仿佛看到了她的梦，追求理想的梦。“一代词宗”李清照，你留给后人的词作虽仅存六十首，但已经足以证明你以独特风格的婉约词，在中国词坛史上树起了一面旗帜。历史愈久，愈能显示出你这种独创风格的魅力，你和你的词也将永远高悬在历史的星空。
二〇二〇年六月二十日
作者简介：石峰，男，1945年4月生，山东莒县人。中共党员，齐鲁石化公司退休干部。系中国作协山东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企业家联谊会理事；淄博市职工文艺创作协会理事；齐鲁石化公司作协理事。当过兵，做过工，从事过记者编辑工作。业余创作50多年来，在全国报刊发表新闻及文学作品4000余篇，近1000万字，其中发表450万字的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影视剧、文学评论等。出版报告文学集《一代天骄》、《一代风流》、《太阳神》；中短篇小说文集《清清的玉女河》、散文集《清明祭》等。作品在全国省市60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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