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姑母(排行第七、第八)上世紀初生長於廣州西關逢源角一戶富商人家,由於父兄曾在新加坡經商,家裡都讓女兒上新學堂(如當日的潔芳女學、真光女書院),姑母們從小養成了勤奮好學、獨立自由的性子。
聽母親說,當地孔家大小姐從父命嫁給一紈袴子弟(廣東人稱二世祖),此人不務正業,荒淫放蕩,新娘子氣得吞金自殺身亡。慘劇震驚一班有文化且養尊處優的西關小姐(多是同窗硯友或街坊鄰里),痛惜之餘,她們引以為戒,立志梳起不嫁人,抱持獨身主義,且不依賴父兄,自行謀職維生,如當護士、教師、電話所接線生、機關小職員等等。
她們亦連同知己女友,二人另覓新居,居同室,食同桌,眠同床,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當時即有人暗指是「同性戀」。由於她們都是有文化有教養的職業婦女,知書達禮,生活淡定有序,待人溫婉寬容,彬彬有禮,故在親朋戚友中未受歧視,或被冷落,反而受到人們的尊重和歡迎。
她們雖沒有自己的子女,卻對姪輩十分關懷疼愛。從小,我家姐妹最愛跟隨不嫁人的姑母和她的女友,也特別愛跟她們的子姪們玩在一起。
與此同時,我母親的妹妹六姨也有一班不嫁人的同學,有些還擺酒請客,宣示自己「梳起不嫁人」呢!看來這些現象,並非個別,而是特定社會條件下的一種時尚。依稀記得少年時,曾讀過魯迅先生一篇雜文:「論寡婦主義」,當時我就聯想到那群抱獨身主義的「西關小姐」。
然而,上世紀三○年代中後期,神州大陸戰禍頻盈,烽煙肆虐,老百姓大都面臨失業、破產、逃亡的艱困,而世事滄桑,當年西關大戶多漸凋零,紈袴子弟不再得勢,有體面的自梳女亦已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