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朱家德：母亲为周海婴补习

母亲与鲁迅之子周海婴在抗战初期缔结并绵延了半个多世纪的师生情缘。

图｜周海婴（中）与老师颜逸清（右）及作者合影

每年教师节，我都会打开鲁迅夫人许广平给我母亲颜逸清的题词，鲁迅之子周海婴赠送我母亲的照片、贺卡以及师生的“两地书”，它们记叙了许广平与母亲、母亲与海婴在抗战初期缔结并绵延了半个多世纪的两代师生情缘。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高中毕业的母亲先后加入了黄炎培先生创办的中华职教社和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妇女社，参加进步刊物《上海妇女》半月刊的采编发行并结识了编委许广平。时值鲁迅先生逝世第二年，海婴入读小学二年级，由于自幼体弱多病，时常哮喘发作缺课缺考， 其时再次辍学在家。许广平焦急万分，出于对我母亲的了解与信任，想请她上门担任海婴的家庭教师。母亲一向钦佩崇敬鲁迅先生，尊许广平为师长，非常时期能为鲁迅后代的启蒙教育尽些微力，分解许先生的燃眉之急，母亲感到十分荣幸，不假思索地允诺下来。自此（1938年春）至1941年秋，每个礼拜一到礼拜六的早晨、上午和晚上，母亲穿梭于浦东大厦三、四、五层，为中华职业补习学校及中华义校的学生授课，打理上海妇女社的出版发行事务，午后即匆匆赶往淮海中路淮海坊64号，给海婴教授国语、算术、美术等课程，风雨无阻历时3年多。

母亲为海婴度身定制了辅导方案，第一年主要是补习国语、算术，兼教劳作和常识课。国语课包括写作、读法（阅读）和写字（书法），劳作课包括美术与手工。前一门课中，母亲最为看重的是写作，除了按照课本内容和教学进度，循序渐进地教他认识单词、诵读课文、抄写背默外，还从鲁迅的散文中精挑细选了几篇作为补充教材，给他一一讲解，叫他朗读领悟。她特别要求海婴加强造句训练，每日从所教课文中勾出新单词、新词组不少于10个，作为造句作业，第二天交她批改，表达准确的打上红钩，用词不当的退回重做。从三两字的单词、词组起步，逐步过渡到成语造句。海婴对此很有兴趣，进步也挺快，大部分造句用词恰当语句通顺。

图｜晚年周海婴

海婴告诉老师，他一年级时曾向妈妈讨过一册硬皮日记本，想学爸爸那样记日记，每天把大小事情都写下来，无奈那时刚上学，识字太少，往往咬了半天铅笔尖也写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很是灰心丧气，记了没几天便中断了。我母亲听闻，当即要求他把那本日记本找出来，重新开始记，哪怕一天只写一两句，或者报报流水账都可以，但必须持之以恒，每个礼拜交给她批改一次。

除了记日记，母亲不久又布置他写周记，学着将一周来做了些什么，概括地记下来。随着识字量的增加和遣词造句的熟练，海婴写日记、记周记的兴趣越来越浓，内容越来越丰富，语句也越来越流畅。海婴出世后，鲁迅难掩老来得子的欣慰之情，在给北平的老母去信时，常会提到海婴生病、痊愈、顽皮、纠缠、读书和考试等情况。海婴上学后，鲁迅写信时还会吩咐他也给老祖母涂上几笔。

母亲十分赞赏鲁迅的这一做法，认为是训练幼童习作的一个好方法，故将给老祖母写信也作为课外作业布置给海婴，除了问候请安外，还要他禀报老太太最关心的学习和身体近况，并耐心教他掌握正确的书信格式，抬头、结尾、落款、语气、措辞等等，都要符合规矩，还叮嘱他落笔前须打草稿，给老师过目后，再誊抄清楚交给妈妈邮寄。海婴交上来的信稿，母亲不仅逐字修改，还给打上分数，调动了他的积极性，更给思孙心切的老祖母以莫大的安慰。

图｜每年元旦，颜逸清都会收到周海婴的贺卡

母亲给海婴授课时，许广平只要没有外出，有时会坐在一旁含笑不语，边打毛线边默默注视着师生俩的教学互动，实在太疲困了，就靠在床头打个盹。更多的时间是在隔壁房间里埋头整理鲁迅的书信手稿，或者接待一拨又一拨的来访者或朋友。为了答谢我母亲，许广平曾多次将自己编织的毛衣相赠，她还在我母亲的签名册上题词：“逸清先生，请不要信旧礼教的墨守者，请不要做新时代的点缀者”。谆谆的告诫，殷切的叮嘱，母亲铭记了一辈子。